他转过身来,在静止的世界里,他抬起了一只手,对着棺材一挥,棺盖滑落,白布飞出。
云缃缃的尸体显露出来。
他垂眸向里看了看,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叹息。这一声叹息,空灵又渺远,仿佛自天外飘来,似乎连山河都为之一颤。
他又一次抬手,掌心处,沁出一滴红色的液体,像血。
他翻了一下手掌,将那滴血,慢慢地,隔空推向了云缃缃的眉心,血珠触到冰肌,瞬间吸收消失,紧接着,她的周身散发出白雾一般的光茫,直到她的眉心长出一点桃花色的痣,那光芒才沉寂下去。
“别忘了你的誓言,终生不嫁侍奉我的神龛。”从姬存章的口中,冒出了这么一段话。
他说完,转身走去,穿过静默的人群,却突然,倒在了地上。
而与此同时,世界仿佛瞬间苏醒,雨又开始重新坠地,人们也复苏过来。
不过,每个人脸上却都有些迷茫,刚刚,他们不是在看公子吗?公子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人群里。
“呀!公子,您怎么在地上?”一个侍女惊叫起来。
众人这才发现,公子他,竟然晕倒了。忙上前两个护卫将公子扶回了后院。
而刚刚盖棺盖的护卫更觉得奇怪,那棺盖怎么跑地上去了,刚刚明明都要封棺了!
而最奇怪的是——棺材里的人,忽然,坐了起来。
“啊~鬼!”众人惊叫起来。
中庭顿时一片混乱,好些个胆小的,直接就跑了。
第14章 桃瓣形花钿
云缃缃活了,竹园的人们启初都特别忌惮,害怕她是鬼,但过了些天后,发现她除了眉心多了一颗痣,没有任何异样,才放心下来。
但紧接着,有奇怪的传言在园子里乱飞。
一说,小云差点丢命,公子伤心欲绝,晕死过去。小云竟成了公子心尖上的人。
二说,小云眉间的痣,据神院的院士们曾讲,一个人突然眉间长出朱砂痣,如果是圆形痣,那是魔选中的人,如果是椭圆痣,那是神选中的人。然而,小云眉间的,小小一颗,远看看不出形状来,近一些仔细看,竟然是水滴形,且并非朱红色,而是似桃花之色。这样看来,那痣就更像一片桃瓣型的花钿。尽管是非神非魔的标志,但大家在传言里,更属意那是魔打下的记好。
这两个传言都十分不友好,她同寝的侍女,除了小花,都跑去其他寝室住了。
每每园子里的人见了她,当面都还客气,但只等她走过,他们都会在背后指指点点疯狂议论。
对于这些,云缃缃才不会在乎。她只要活着便好!
姬存章自那日整整昏迷了三天,直到三天后的夜里,他才醒转过来。
他有些迷茫,穿好衣服后,问他的护卫:“小云已经上山入土了吗?”
护卫道:“公子,小云活过来了,真是奇迹!”
姬存章眼底闪过一丝光:“真的?”
护卫道:“真的!”
姬存章走出卧室,向卧室门前的小院子走去:“去把小云叫来。”
护卫大吃一惊,“此刻?”他望了望那已升到半空的月亮,“把小云叫到这里?”
姬存章:“嗯。”
护卫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见他不像是要收回命令的意思,便道了是,下去叫人去了。
姬存章拿火折子,将小院子里的灯笼一一点亮。
等点到最后一盏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他知道,云缃缃来了。
云缃缃本来睡得正香,却忽然被敲门声吵醒,来的竟然是公子的护卫,他告知公子此时此刻要见她。她只好睡眼朦胧地跑了来。
“公子。”她走近,见那披着月白披风背影,行礼。
姬存章将火折子息了,转过身来。不远处的人,正低头俯身,灯火里,她瘦弱的身躯,犹如一株虞美人,娇柔而动人。
“你身体可好了?”姬存章问。
“回公子的话,小云已经好了,不信你看!”云缃缃说着,在原地如兔子般蹦跳起来,面上笑容灿烂。
姬存章瞧着她,嘴边也微微擒起一丝笑:“好了便好。”
云缃缃道:“也是奇怪,那天被公子射中,我都以为我死了,可是不曾想,现在我跟没事儿人一样了,这才过去三天呀,那伤口竟好得那样快,像过了三年!”那炼狱中的鬼果然没唬她,不仅助她还了阳,还帮她疗了伤。
姬存章见她说得兴奋,良久,他道:“是本公子误伤了你,为表示歉意,本公子决定满足你一个愿望,你说吧,只要我办得到,什么都行。”
云缃缃暗喜,嘴上却道:“当时的情况很危急,公子只是误伤我的,不碍事。”
“没关系,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你说吧,本公子必定要补偿,否则于心不安。”姬存章道。
“那……我请求公子留下我,再也不赶我走了。”云缃缃看向姬存章,眼底忽而泪莹莹。
既然躲过一箭之劫,暂时还是留在竹园的好。在她还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之前,呆在竹园,反而更安全。
姬存章道:“好吧。”
她的突然复活,的确也令他吃惊,不过当看见她额间桃瓣状的花钿时,似乎明白了几分。一定是某种力量救了她,能起死回生的力量,除了神魔,还会是什么?可是,那样的花钿,既非神也非魔的标志。这令他一时疑惑。
“公子公子,我还有一个请求。”云缃缃道。
“嗯,但说无妨。”
“公子当日放出的箭好特别,像冰一样,但入骨即化,公子好厉害,不知道……这样的本领,公子可不可以也教教我?”云缃缃承认,她是看上公子这技能了,她想要。
姬存章愣了愣,并没说话,而是抬起了一只手,对着他身旁地上的一盆山茶花挥了一下。
云缃缃云里雾里,不太明白。但下一刻,她的眼里,就只剩下惊叹。
一粒粒水珠,从茶花叶间飞起,随着姬存章的手掌翻飞飘荡,在这月色里,烛火间,宛如撒下了一把晶莹剔透的水晶。
紧接着,只见姬存章又一挥手,那无数粒水珠顷刻汇集,形成一个鸡蛋大小的水球。
云缃缃张了张嘴,已有些失语。
却见那水球陡然一变,“嘭”一下,化做了一朵花的形状。
那水做的花,花瓣层层叠叠,像一朵芙蓉,飘在姬存章的掌心上空,映着院里的烛光,晶莹又梦幻,俨然是一朵圣洁的冰花。
云缃缃有些看痴,不自觉挪着步子靠近,一步一步,向姬存章走去。
等走近了,她伸手,想去触碰那冰花,可就在她手指触到那花瓣的一瞬,冰花怦然爆裂,又重新化作一颗颗水晶。
姬存章将手举到空中一舞,那水晶跟着他的手掌升空,化做蒙蒙雨滴降落,氤氲成薄薄的雾气,将他们两个包围。
云缃缃好一阵才回神:“公子,这是……这是法术吗?”
姬存章道:“早年,我偶然间遇到一名修仙之人,他曾经教过我几日御水术。”
云缃缃兴奋道:“那公子可以教我吗?”
“可以是可以,”姬存章犹豫片刻,道,“不过,你不一定能学会。”
“不,公子,我还是挺聪明的,没准我一学就会呢!”云缃缃眉眼弯弯,看上去真是天真烂漫。
“不,我也曾教过几个人,至今没有一个学会的。”姬存章平静道。
云缃缃俏皮一笑:“那公子你就教教我试试,没准我就能学会呢!”
“可以。”
云缃缃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原地转圈:“太好了太好了!公子真好!”
姬存章看着她的笑容,也跟着笑起来。
“公子,真是太难得了。”
“难得我竟然会答应教你?”
“不,难得公子笑得这么开心,禁欲气息都少了些了。”
“禁什么?”姬存章像是没听明白。
“哦,没什么没什么。”云缃缃暗笑,“那公子现在就教我好不好?”
“可以。”
“嗯嗯,我一定可以成为公子教的众多学徒中第一个学会的。”她信誓旦旦地讲。
姬存章笑着摇摇头。
“公子,刚刚你在哪里弄来的水呢?”
姬存章指指身旁的茶花:“就是这茶树上的水露。”
“哇撒,那岂不是只要有水都可以?”
“可能对于你们来说,应该是。”
云缃缃听这话,有些疑惑:“那对于你来说呢?”
“我?没有水也可以。”
云缃缃默了默,好吧,高手就是高手。
姬存章顺手将一朵茶花摘下,递到云缃缃面前,示意她用手接住。云缃缃将手摊开,茶花落入掌心。
“你试一试,在心里默念这么一段口诀,看茶花中的露水是否会飞出。”姬存章叽里呱啦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语言。
云缃缃听得一头雾水,那口诀还真是拗口。不过她依葫芦画瓢地念了一遍,手中的茶花意料之中地一动不动。
姬存章笑了笑。
云缃缃撅起嘴:“不,一定是我念的口诀不标准!”
姬存章道:“不,你念得很好。我说过,至今没有人学会过。”
云缃缃才不信,她再念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
姬存章见她还挺执着,摇摇头:“下去吧,都夜半了,去睡一会儿。”
云缃缃两只眼睛丝毫不离掌心的山茶花,口里念念有词,下意识转身走去,甚至都忘了和姬存章道别。不过姬存章倒也不在乎,只要她能活过来,那么,他的负罪感就能减少些许。
看着那丫头似是魔怔一般一遍一遍念着口诀的背影,在月色里渐行渐远,他真是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梦将她赶出府去?
长久以来,他反复做着那样一个梦,梦里,他身处一片紫色的花海之中,那花海中的花,竟然是只在神院的藏画中见过的九天神花,幽苡花。花海里,他倚着一方大石坐着,手里拿着一块玉石,正细细地雕琢。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在一片神花之中,雕刻一块玉石。在梦里不明白,醒来后就更不明白。
从前,梦中只会出现他一个人,而就在放云缃缃出府前一晚,那个长久以来都只有一个场景的梦,突然,出现了其他情节。
他依旧在那里刻着玉石,幽苡花随风吹起香浪,沁人心脾,忽然,一个人走进了这片花海。
风送来一阵熟悉的气息,他不经抬头望去,紫色的花海让出了一条小径,小径这头是他,小径那头,走来一名女子。女子带着莹莹笑意,扶过一路花香,走到他面前,唤了他一声:公子。
不知为何,这声音听得他一时失神,手里的刻刀一滑,左手食指被割出一道口子,嫣红的鲜血自伤口流出,将手中玉石浸染。
当梦醒后,他头一回感到心慌。梦里的花海很美,他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有生以来第一次会有女子入他的梦!那个女子,是小云。这不是什么好事,他这辈子注定了与女子无缘,也从未想过与哪个女子扯上干系。所以他才决定把小云放出府去。
却不曾想,会酿成那样的后果。真是糊涂。
他看着她走出后院,徒留下一夜灯火与月光。他叹息一声,转身走进房去。
云缃缃一路都在念口诀,不知不觉间,走回了雅苑。时直半夜,侍女们都已睡下,院子里异常安静,她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手中的山茶花,丝毫没有注意周遭,她不知道,一个暗黑的影子,正一点一点从背后靠近。
“云缃缃!”
有人在叫她,谁?一个阴柔而诡异的女声。听上去有些熟悉,像是……巫青叶!意识到这一点,她赶忙转身。
一张阴森森、冷冰冰、苍白白的脸陡然杵到了她的眼前,她大惊。
“你……你是人是鬼!”说着,脚下的步子往后直直退去。
“拜你所赐,我成了一缕孤魂。”巫青叶笑着,声音却极冷极飘渺。
“你死了?你不是出了竹园吗?怎么会死的?”说了两句话后,总算淡定了些,想她也是死过的人,阎王小鬼什么的,哪样没见过,连炼狱都去过。
巫青叶惨白的一张脸慢慢向她逼近:“我可没你好运,死了都能活过来。不过,你害了我,怎么可以好好的活在竹园?坐着我曾经的司茶位置,陪在公子身边,你个恶毒的女人,我今天,就要来索你的命!”
说着,便伸出了一双苍白的手,嫣红的指甲如鲜血染成,一把锁住了云缃缃的脖子。
云缃缃猝不及防,只觉脖子一紧,她唤道:“巫姐姐!”
“别那样叫我,我不是你姐姐。”巫青叶的手使劲一箍。
云缃缃顿觉呼吸一滞,她伸手极力地厮打挣扎,却发现,压根无法触碰到巫青叶,每此都薅空。巫青叶根本就是个虚幻的影子。可是,那双掐住自己的手却无比真实,疼痛感、窒息感越发强烈,她又要死了?
她才活过来就要再死一次?难道注定要死的人会不断面临死亡?
渐渐地,她的视线开始模糊,意识近乎消弭,像极了那天被公子射中的感觉。
她闭上了眼。
巫青叶笑起来。可突然,一道白光一闪,巫青叶浑身似被火一灼,弹了出去,云缃缃的身躯整个软下,瘫倒在地。
“什么?是什么?”巫青叶诧异又愤怒。她试图再一次靠近云缃缃,可那道白光再次绽放,灼得她只得后退。
不过,这一次她看清了,那道如火焰一般滚烫的白光,竟是自云缃缃的额间发出。
“云缃缃,你等着,我还会再来找你!”巫青叶的影子瞬间隐没在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山茶花盛着满满的月光,静静地趟在云缃缃的手边,而她额间的桃花瓣花钿,早已敛了白光,恢复了最初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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