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歌用她那清冷的目光看了看她:“你小小一个侍女,口齿倒是伶俐,思维也颇清晰。不过,我只是说,士兵发现神像不见是在夜里,但神像真正不见的时间,未可知。而昨日大公子供神仪式结束后,百姓们拥在五行塔前叩拜焚香时,人多混乱,很少有人再去注意那塔巅,贼人若想掩人耳目,在那时偷偷潜入五行塔盗取神像,时机十分得当。”
云缃缃笑起来:“大白天要从十层塔翻上十二层取下神像,想让人看不见恐怕很难吧?”
“不,据我亲上塔巅查看,贼人并未跃出塔外,而是用长长的绳勾,从塔内直接甩上塔巅,将神像套了下来。那套神像的绳勾还在十层塔楼上。”
“那就更不可能了,我没那本事,我半点功夫都不会。”云缃缃道,“不信的话,你可以试一试。”
婉歌睨她一眼:“不用试,我早已看出你确然不会武功,但是对于偷盗而言,或许,你雇了帮手。你也无需再多言什么,那塔上的神像,是用神遗落于凡间的一方巨大宝玉制成,那玉石虽大,但最终也只制得了三尊神像,除了丢失的那一尊,其余两尊,均还在我神院供着,这天下间,这样的神像仅此这三尊,我只需检一检你的神像是否是神遗玉所制,便可判定你是否为盗取神像之人。”
看来那五行塔之上的神像是由特有玉石做成,和一般用水晶玉做的神像不同,她略微放心了些:“既然如此,我也不怕你们检,我这尊神像就是一个老婆婆所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绝不可能是你们口中的神遗玉。”
婉歌不再看她,转过身去,对着高台处的老者行礼:“尊士,婉歌恳求尊士请出通神镜,检一下那神像是否为神遗玉所刻,是神赐之物。”
老者点点头,伸手自怀里取出了一面巴掌大的铜镜。那铜镜看上去与普通镜子无甚差异,只是老者将它凌空一掷,它竟然在空中陡然增大了无数倍,至少有脸盆那么大,并且,它一直在空中飘着,丝毫没有坠地之感。
云缃缃有些惊诧,那老头莫不是个耍魔术的!不过转念一想,这里是神院,这里的人们修习的都是些神法仙决,会一点神术,有一个神器,也是再正常不过,就像公子他会御水术。
“云缃缃,”婉歌唤她一声,“此乃通神镜,是神赐之法器,它能与所有神物发生感应,你的神像若并非五行塔之巅的那尊,便不可能与之有感应。”
“我的神像本就是一个老婆婆所赠,不可能会是神赐之物。”不过又一想,昨日那老婆婆颇为灵异,她明明拒绝了神像,最后那神像还是在自己这里,倒不似寻常的老婆婆,于是,她问,“那如果,我是说如果,那老婆婆是个神人,赠我一尊神像,岂不是我的神像与你们的镜子也会发生感应?”
婉歌难得唇边勾起一丝笑意,真是美得不可方物:“不可能,这亿亿万万年的神史中,从没有哪个神明,会单独馈赠一个凡人神物,这是不可能的,神是大爱,大慈悲,他从不会只爱一个人。即使神明帮你实现愿望,与你达成某种约定,也不可能到达单独赐予某一个人神物的境地,五行神就更不可能,那是创世之神,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云缃缃见她说这段话时,那种崇敬的眼神,内心也是有些震惊,她简直像个神痴。
只见婉歌说完那番话后,不知手中怎么翻了一个花,口里低低地念起一段咒语来,顷刻间,那半空中的镜子亮了起来。
而下一刻,那铜镜的白光开始忽闪,时明时灭。
云缃缃一头雾水,这是要做什么?正在她疑惑之际,她听到大殿内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声,殿里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惊叹。
那几案上的水神像,也开始扑闪出白色的光芒,节奏与铜镜一模一样,铜镜灭,它也灭,铜镜亮,它也亮。
云缃缃懵然,她的神像和通神镜发生了感应?
第18章 净幽台行刑
“发生感应了!”
“这就是五行塔之巅的神像。”
“她就是盗取神像之人。”
“看不出来一个小姑娘,心思如此歹毒。”
……
大殿上众修士的讨论声传入云缃缃的耳朵里。而她,却还处于惊懵之中。
婉歌看向她,面色冷如冰雪:“你还有何话可说?”
她盯着那神像,简直不可思议:“这不可能,除非谁将我的神像掉了包。”
婉歌轻叹道:“如果你不能自证清白,那便只能依规处置了。”
“等等!”云缃缃急道,“这真的不可能,这或许不是我的那尊神像。”
旁边的士兵一听,怒道:“你这贼女子,我等亲自在竹园中,你的寝房拿出此神像,竹园一干侍女皆证实,此神像就是你昨日带回府中的那尊,你还有何话好讲?莫不是你要说是我等掉包了你的神像?”
云缃缃巡望四下,人们纷纷看着她,那种鄙夷,厌恶,愤怒的眼神,叫她很是绝望。
侍女衣衫的布料,与通神镜发生感应的神像,这两样加起来她真的是辩无可辩,尤其是那神像,她其实也相信那神像就是她的那尊,可为什么会成了神赐之物?她真的不知道!
神不会只爱某一个人,他是博爱的,是慈悲的。这句话,婉歌说得很清楚。她也深信不疑。
一定是有谁在暗中陷害,她忽然想到在小花园时,宋晓晓那泛着赤光的眼瞳,实在很不正常。可想到这个又有什么用?也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按照神院的神规,以及大容的神之特别法,偷盗神像属亵渎神明之罪,按罪当处以骨肉分离之刑。”
“骨肉分离?我又没有孩子。”云缃缃嗤笑一声。
婉歌却也没多做解释,只吩咐道:“来人,将这亵渎神明的女子押到净幽台。”
紧接着,士兵们上前来,把云缃缃架出大殿。
大殿之中,所有人冲着那神像与通神镜跪拜起来,虔诚又神圣。继而起身,也朝净幽台而去。
*
净幽台上,众修士们分立两旁,云缃缃被扔在人群中央跪着,婉歌搀扶着尊士慢慢走来。
今日的天空万里无云,清朗明亮,是个大晴天。太阳自她的背后照射过来,热烘烘的,出了好些汗。
婉歌安顿好尊士,上前走了两步,高声道:“五行神在上,诸天神明请鉴,我神院今日惩戒亵渎神明之贼,按照律法,将之投以万蛇池,受骨肉分离之刑。恳请神明原谅我大容之过失,恳请水神息怒。”
云缃缃一听,万蛇池?是什么地方?难道是有很多蛇的地方?骨肉分离莫不是说,把她推进蛇窝,任千万毒舌将自己的肉蚕食殆尽,这样,骨在外,肉在蛇肚里,是以骨肉分离之刑。
当她被再次押着,走到净幽台边,看见那台下的一方宽阔的池塘里隐隐有蛇影游动后,她心中一紧,自己猜得八成没错。
不,不可以,她好不容易活过来,怎么又要面对死亡,这一次还是万蛇啃咬的死法。
“行刑!”婉歌空冷的声音在净幽台上回荡。
“等一下!”电光火石间,云缃缃赶忙开口。
众人有些意外,好奇地看向她。
婉歌道:“你要交代遗言?”
云缃缃挣脱押着她的士兵,转身望向不远处的婉歌:“不,你们不可以杀我。”
婉歌不屑地睨她一眼:“亵渎神明之人,人人得而诛之,不可以杀?有何不可?”
云缃缃清了清嗓,酝酿了一下,心道:公子,对不住,毁一下你的清誉。继而朗声道:“我是大容国公子姬存章的女人,要杀我至少先知会他一声。”
净幽台一片哗然,此起彼伏的讨论声响起,她看见那清冷美人婉歌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胡说!这大容国谁人不知,大公子天生有疾,不可能与女人沾染半丝干系,你只不过是竹园的一阶奴婢,竟敢说话攀诬国君之子?”婉歌沉着声呵斥。
云缃缃知道,就凭他们直接闯入竹园抓人来看,必定是容国王室首肯了的,再凭他们抓住自己后直接带来神院审判,就晓得惩治对神不敬之罪是无需通过王权的。现下,她恐怕也只能死命沾住王室的边,这些神棍们才能有所顾忌了。毕竟,她之前听说过一点,在这里的人的理念里,王室中人是得神眷顾之人,除非神允许,否则不能随便处死。这个边还得尽量沾得近一些,仅仅是竹园奴婢这一点显然是无用的。
她渐渐向台子正中移去,心想离那背后的万蛇池越远越好,她边走边道:“正因为公子天生有疾,所以他从未亲近过其他女子,如果你们杀了他唯一有过干系的女人,你猜,他会怎样?神院,虽说在某些时候你们借神之名义行事,甚至可能压过王权,但若是你们有错在先的话,莫说神明,恐怕王室也会以神之名将你们通通整下台去。”
“我们有错在先?你是指错判你为盗取神像之人,还是杀了一个攀诬王室之女?”婉歌头一次拿正眼打量她,眼前的女子,一身卑微的侍女装束,除了长相清丽以外,她看不出任何出众之处。
“都是错,一,我没盗取神像,没做就是没做;二,我没有攀诬公子,是公子自己找的我。”
“你!”婉歌伸出纤纤玉指指向她,冷傲的脸上多了些许愤怒,“休得胡言,住口!来人,给我立即行刑!”
士兵们开始行动,云缃缃奋力地跑,却哪里能逃得脱,没两下又被抓起来,将她架着往万蛇池边走去。
万里晴空下,万蛇池的水面如碧玉一般剔透宁静,水面上漂浮着一大片红莲开得正妍,这一派景致甚至还有些许美感,可是,那水下来回攒动的幽暗生灵叫人望而生怯。
“噗通~”
惊骇中,愤恨中,她被推下了水去。
先是冰凉刺骨的湖水,将她紧紧包裹,她越挣扎就越沦陷。没想到这春日的水竟如此的凉,这感觉让她想起忘川河。
阳光透过水面撒下,通透的水光掠影中,千千万万条毒蛇朝她游来。
周身开始痛起来,毒蛇们露出了它们的尖牙,一口一口,咬到她的身上。起初,她还觉得疼痛难忍,可在这冰冷的水下,渐渐地周身变得麻木。
难道她真的要再死一次?可是现下她还能做什么呢?浑身贴满了毒蛇,自己的身上,恐怕早已被那些暗黑生灵们咬下了无数口肉。
清澈的湖水逐渐变做血红色,她知道,那是自己的血,为这万蛇池增添了几分瑰丽的颜色。
“御水术。”不知是不是看见水的条件反射,她忽然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口诀,进而,意识开始涣散。
可忽然,额间一热,灵台一片清明。
……
净幽台上,人们走到了万蛇池边,开始观礼这场亵渎神明的惩罚。几乎所有人都端着一张脸,仿佛他们有什么规定,在观这样的礼时,必须统一表情。池水清澈透明,阳光里,水下的情形若隐若现。有一处水色鲜红,好似池中蓦然盛开的红莲,比真正的红莲还要妖娆,风拂过湖面,有血腥气弥散开来。
隐约能看见,那鲜红水色之下,无数条蛇围成了一个巨大的球。修士们知道,那蛇球的中心,便是那个女子。
此刻,那个女子应该已经断气了吧,众人皆做如是想。但下一刻,大家的脑袋陡然一卡——等一下,那些蛇怎么游开了?
一个硕大的水泡将她罩住,呼吸开始顺畅,仿佛回到了陆地。她也觉得奇怪,四下打量,幽幽水流被隔绝在水泡之外,毒蛇们围着水球虎视眈眈,只是她,被罩进那巨大的水泡里,水泡中的世界没有蛇,也没有水,只有她。
是谁?是谁在帮她?
“小姑娘!”
一个阴邪的声音自幽暗的水底传来。
是他?那个炼狱中的人,只这一声,她便听了出来。
“救我!”她道。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再动用一丝法力,他们就会发现我,毕竟,他们视我为神的敌人。”那声音道。
“可我怎么上去?”她看着自己被毒蛇咬得浑身是血的身体,有些迷茫,有些绝望。
“不如,我们来赌一赌,你的公子,会不会冲进神院救你出去!”说这话时,那声音带着笑意,仿佛是在说一件极为有趣的事。
“不,我不赌,公子他是神明忠诚的信徒,不可能在神院众多修士手中救我。”想到公子,她眼底掠过一丝伤感。
“那你为什么一直以来都说你喜欢他?你真的是喜欢他吗?”
云缃缃一惊。
“你一定奇怪,我怎么会知道,”那声音道,“我告诉过你,我也是神。”
她笑起来:“你是神?你是神就该有能力救我出去!”
“激将法对我没用,我和那些道貌岸然的九天之神可不同,善良,怜悯,同情,博爱,这些特性很凑巧我都没有,我能帮你造个隔离罩,那也是因为我对你有所图。好了,这种简单的隔离罩对于那些终日受到加持的灵蛇而言,支撑不了多久,方才我见你竟然使出了御水术,那些蛇似乎有些害怕,你可以继续,利用它,打退灵蛇。再见,小姑娘,后会有期。”
那声音就此消失。
看着那些正试图咬开隔离罩壁的蛇们,她举起了双手,深深地吸了口气,
犹记得,春香楼内,公子以茶水化箭,刺穿自己的胸膛……
“御水为箭!”她一边意念着这湖中每一股水流都变做利箭,一边全力喊出她唯一会的那句御水术口诀。
陡然间,额间的桃瓣花钿变得滚烫,仿佛有谁用烧红的烙铁,往她的额头上使劲杵了一下,她还来不及顾疼,却见无数的水珠自湖水中剥离出来,幻化成了千万支冰箭,齐刷刷地朝蛇群飞去。只顷刻,视野能极处,血红一片。
而净幽台之上,几乎所有人都掩住了口鼻,只因为那血腥味实在太过浓烈。
原本清澈的湖水,原有的透明度消失,近乎成了一方血池,他们再也看不见那被沉湖的姑娘。
婉歌快步走到台子边缘,眼光在湖面上搜寻了一番,可除了通红的血水,哪里还能看到其他。这让她觉得很不寻常。
“婉歌。”尊士苍老的声音响起,“通神镜蓦然发烫,有妖魔之兆,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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