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下半夜都没有听到母亲咳嗽不舒服,江郎觉得有些意外,平素夜间都是要咳好几阵。他起床过去看望,这才发现母亲已经咽气。
走的时候很安详,嘴角还挂着笑。
唐小诗听完后眼中湿热,舒母感慨一声:“病了这些年,整日卧床,也遭了太多罪。这一走,也不见得就不是好事,至少解脱了。”
瞧她神色悲戚,安慰道:“也不必难过,她走的时候带着笑,想必也是无憾知足的。”
唐小诗眼中模糊,一行泪不受控制流了下来。
江母才年过四旬,早年丧夫,艰难养着一双儿女,中年遭遇病魔,一辈子吃尽了苦,没有享过一天的福。
“恬娘,别难过了。”大嫂安慰,自己眼睛也红了一圈。
她拭去泪,心中一阵揪疼。
下葬当日她随着大嫂去祭拜。入土后,亲友最后一次祭拜后,江郎便让众人先回,他与妹妹跪在坟前不去。
唐小诗和大嫂站在旁边,望着他悲痛模样,终究不知怎样开口劝说安慰。
江郎回头瞧见她,低低道了句:“舒娘子也回吧,江某想与妹妹和阿娘说些话。”声音沙哑。
话如此,她只好离开。
一直到近傍晚,江郎才从坟地回来,精神颓靡,眼睛红肿,面色灰白。跟在他身边的妹妹还在抽抽搭搭。
唐小诗站在大嫂娘家小院门前,他们经过的时候,江郎朝她深深一揖,哑声道:“多谢娘子能来看望家母、祭拜家母。”抬头朝她再望了一眼,转身回家去。
她站在门前望着那颓然略显佝偻的身形,忽然觉得这似乎不是二十多岁的郎君,而像是垂暮老者,饱经沧桑,孤单落寞。
从江村离开,她一路上沉默不语,大嫂几次和她说话,她都失神没有听清。
江家出了这样的事,舒父舒母感慨一句逝者已矣,倒也没有再提要与江家结亲的事。
她在娘家呆了几日,稍稍调整了心情,便回了城中,这次江父江母没有拦着。
在裁缝铺子依旧如往昔,一边跟着姨母学习裁缝一边帮忙打下手或者做些不打紧的单子,闲着就照顾敏儿,教他读书认字。
“江叔叔是不是以后不会再来了?”敏儿拿着树枝在地砖上胡乱的画着。
“想他了?”
“嗯。”敏儿乖巧点点头,“他说要来看我的。”
唐小诗抚了抚他的头哄道:“江叔叔应该是有别的事情,现在忙呢!”她抬头朝门外望去,门槛处空荡荡,只有街道上往来的人群。
已经几个月了,她也没有见到江郎,上个月回娘家听大嫂说他在母亲七七之后,带着妹妹离开江村,听闻是来了县城,具体在哪儿做什么却没人知道,但每个月十九会回去一趟祭拜父母。
一转眼便到了盛夏,酷暑难耐,闷热了好几天,这日午后不久天空一下子阴沉下来,狂风大作,吼得吓人。街道两侧树木被风刮得东摇西摆,树叶翻飞,天空黑云怒卷。
唐小诗立即将门前的东西收拾收拾,准备上门板,恰时暴雨骤至,如倾盆之水浇灌下来,噼里啪啦,一瞬间街道门前地面皆湿,狂风带雨扫进门来。
她抱者门板被狂风吹得后退了一步,朝后喊了姨母一声,姨母正在收拾被吹翻箩筐。
迎着狂风,她抱着门板摇摇晃晃,总是卡不进门槽里,差点脚步不稳摔倒。
她扭头朝姨母再次喊了声,却忽然觉得手中的门板一轻,转回头瞧见一双手抓着门板装进门槽内。
“我来。”转身去搬过其他几块门板装上,并落上长栓。
隔绝外面的风雨,屋内忽然安静了许多,光线也暗了下来。
她望着面前浑身湿透,头发脸上还滴着水的瘦高郎君,似乎在确认自己是否眼花看错了人。
“你怎么来了?”
“我……我刚巧路过。”
姨母此时已经点上了油灯,屋内明亮了少许。
敏儿瞧清楚门槛处的人,立即扑过去:“江叔叔。”
江郎抚了抚他的脑袋,笑了笑:“还记得叔叔?”
“嗯。”敏儿咯咯笑道。
姨母也招呼她到一旁小桌边坐,瞧他一身湿透,从后室翻出来一套衣服给他:“这是前几天我侄儿过来放这儿的,洗过的,干净着,你暂且换上,别着凉。”
江郎推辞不掉,便到后间换衣。
重新走出来,唐小诗忍不住笑了下,敏儿在一旁捂着小嘴偷笑。
姨母一拍脑袋笑着道:“我忘了这茬,你俩身段不同,不过好歹是干净的,舒服些。”
江郎低头看了看短了一截的袖子和衣摆,却肥了几圈的衣身,也无奈笑了笑,对江母道谢。
外面依旧狂风暴雨怕打房屋街道,屋内油灯的火光只是微微的摇晃。
坐下来姨母便问起了江郎一些话,随后意识到自己又问的多了,借口到后室去。
唐小诗与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都有话说,却又都不知道要从哪句说起,还是敏儿先开口,询问江郎为什么不来看他,上次说好要再来看他的,说他骗小孩儿。
江郎笑了笑解释自己最近在忙,话题这才打开。
江郎未有避讳,直言因为这两年给母亲医病以及葬母借了亲友一些钱,进城来本准备去一富户家中给其小儿做夫子,却遇到自己恩师。恩师受明府所托著县志,恰巧身边缺个人,知道他的情况后,有心相帮,便让他随其整理资料。
这小半年来一直忙着此事。
唐小诗点点头,忽而想到什么询问:“这段时间你一直住在县衙?”
“得恩师收留,与舍妹住在恩师府中。”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江郎忽而对她说道:“恬娘,谢谢你。”
这句话说得突兀,让她诧异不知道此谢从何而来。
江郎看着她微微笑了笑,目光含着淡淡悲伤,似乎在回忆一件并不愉快之事。
少顷,他道:“我阿娘得知自己时日不多,心中便一直遗憾这辈子不能看到我娶妻。后来我告诉她,我喜欢一个娘子,那个娘子是谁,并承诺等她病好了,我便去求娶。她一直认为我在骗她哄她,在给她虚无的希望。那天你去了,她见到你,她才信。”
他说完眸中泪光点点,隐忍未落。
唐小诗一阵心酸难过,因为那个娘子是她?若是她不去,或许江母还能再多活几日。
许久她哽咽开口:“对不起。”
“不,是我该谢你,让我阿娘无憾地离开。”
话题沉重,气氛沉闷,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外面的风雨声渐渐小了,铺子内显得更加安静。唐小诗抬眼望了望对面的人,顿了顿问:“你有什么打算?”
江郎思忖了许久开口:“这三年随着恩师著县志,孝期满后进京考科举。”
他顿了下,目光灼灼看着她,认真而诚恳道:“娶你!”
唐小诗惊了下。
江郎再次郑重道:“恬娘,我江鸿想娶你。”
“我……”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她有些慌神,往日他言行都是拘谨,甚至带着三分腼腆,今日这直言直语的吐露心扉,她愕然回不过神。
“我知道此话唐突,但是却是我真心实意。”江郎解释,“你不必给我任何回答。往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若三年后你未嫁,我求娶,你再回答我嫁不嫁。”
“我……”她不知道要怎么回应这样的承诺和“求婚”。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知道会有多少变数,谁都说不准。
外面的风雨停了,乌云散尽,天空放晴,光线透照进来,屋内明亮。
“天虹!”门外街道有人高声叫喊。
“是天虹,快看!”有人附和,接着是孩子兴高采烈的叫唤声。
江郎取下门板,两人一左一右牵着敏儿走入街道人群,朝西边天空望去,果然半空挂着一道七彩天虹。
唐小诗昂首望着,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彩虹了,看得有些痴迷。
江鸿侧头看着她灿烂的笑,也跟着笑了起来,心中低低道:“恬娘,这三年我不会让你喜欢上别人。”
“江叔叔,我也要看。”敏儿用力拉了拉他。
他低头看着矮小的人儿,倒是忘了他看不到,将他抱起来。
唐小诗侧头看着他和敏儿,好似看着一对父子融融的画面,欣然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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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相思极-1
秋去冬来, 雪融花开,盛夏再至,转眼便是一个春秋。
唐小诗进步不少, 许多回头的老熟客对她裁缝手艺信得过, 会主动找她量衣裁衣。
三伏天的晌午, 太阳毒辣, 晒在身上好似揭了层皮,街道少人迹寥寥, 裁缝铺也没有顾客。
姨母带着敏儿在后室午休,她坐在堂内打着蒲扇,额上细密汗水还是不断溢出,凉茶喝了一碗又一碗,也凉不下来。
她无心做活, 靠在柜台上琢磨起穿进的这首诗。她踢开了渣男阎万圭,与江郎的感情也稳步进展, 自从和舒父舒母开诚布公长谈过一次,他们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只待江郎除孝之后,他们便会成亲,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按照以往经验, 这个时空应该已经结束了, 但她至今还留在这里。
难不成还有什么变数?她不禁猜想。
皱着眉头闭眼苦思冥想,忽然想到什么,猛然睁开眼。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她忽略了,那就是她穿进的这首诗是哪一首, 她此刻还没有猜出来。
难道因为这个原因, 所以她一直留在这个时空?
她开始担忧,如果因为此, 她一辈子猜不出来,就要在这个时空呆上一辈子?
几十年啊!
她看了看外面被太阳晒得如铁板烧一样的青石街道,再看看手中的大蒲扇,忍不住抹了把额头的细汗,一阵心塞。她不得不再次怀念现实世界的空调、西瓜、热剧和爱豆。
“唉——”长叹一声,端起面前的凉茶一口气喝了半碗。现在唯一能让她解暑的除了清凉的两井水就只有这一碗碗凉茶了。
“娘子为何叹息?”江郎跨过门槛走进来,满头满脸的汗,胸前衣衫汗湿一片,手中拎着两个大甜瓜。
“刚从寒井中拎出来,还冰凉这呢!”他拍拍草绳捆绑的两瓜,表面还有薄薄一层水雾。
“在街口买的?”
“是,拎来给你解暑。”
唐小诗伸手摸上去,瓜身冰凉舒服,她忍不住将自己的脸贴上去降温解暑。
“衙署距离这儿那么远,你怎么大晌午过来,外面这么热,也不怕中暑了?”推开甜瓜给他倒了碗凉茶,又起身取了湿巾给他擦汗。
“便是因为热,才早早放班,我无事便想过来看你。”
“就不能待天凉快些过来?”
“仲夏之际,不待天黑就不能凉快。”他一口气喝了大半碗凉茶,“二娘和敏儿呢?”
“在后室午休。”
江郎朝后室看了眼。唐小诗却将目光落着了凉的甜瓜上,迟疑下转身去找果刀切瓜。江郎也起身提着铺内降温用的水桶出门,到附近的井中重新提了两桶清凉的井水回来,将一个瓜放进去冰镇。
两个人就着小桌坐下,一边吃瓜一边闲话,不知道是因为瓜凉,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两个人竟然都感受不到燥热难耐。
不一会儿赵二娘和敏儿醒来,因天没顾客,几人一个下午就坐着聊天。敏儿越来越喜欢江郎,缠着他要他教他背诗文。直到傍晚太阳落山起了晚风,清爽一些,江郎才回去。
江郎隔三差五有空就会来裁缝铺子,还和左右铺子的掌柜伙计都熟悉上,众人皆知他喜欢恬娘。
唐小诗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有时候他忙起来十多天才会过来一趟,她甚至还有些想他。
日子如流水,两次花开花落。
秋高气爽,她提着篮子带着敏儿去买米,回小院的路上遇到江郎。他面含微笑,眸中却含一丝忧郁之色。相问之下得知,他下个月要去京城赶考,明年才能回来,少说也要小半年的时间,分别太久,他担心。
“担心什么?”她好奇问。
“担心时间这么长你把我忘了。”
她噗嗤一笑,玩笑道:“我到了那种健忘的年岁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慌忙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不知道。”她故意摇头,等着他主动把那句话明白的说出来。
此时敏儿在一旁插嘴道:“敏儿知道,江叔叔是怕表姑姑不喜欢他了,要嫁给别人了。”
两人朝敏儿看了眼,江郎抚了抚他的脑袋,然后看向唐小诗,认真道:“等我回来。”
唐小诗沉默思忖须臾,对他玩笑着道:“你莫被京城的繁华和美人迷了眼才是。”
“繁花美人再迷眼,也不会乱我心。”他笑答。
唐小诗低眉笑了笑,此话尚早,言之过多没有意义,她喜欢看结果。
送江郎启程的那日,她与江家小妹折柳相送。
一转眼小半年过去,没有得到江郎回来的消息,只收到他托人寄回来的两封长信,一半说见闻趣事一半说相思之情。
这日她回和平镇,舒母担忧地对她说,江郎若是登科,将来平步青云,身边必然少不得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恐怕变心不会娶她。
她未答,舒母又抱怨:“头几年你刚从阎家回来就该嫁人的,那时候年轻娇美,如今长了几岁,比不得当初,郎儿们,哪个不是贪新忘故……”
她闻言脑海中蓦地蹦出一句诗:昨日惜红颜,今日畏老迟。[1]
她立即将这首诗从头到尾默背一遍,越想越觉得和这个时空小故事贴近。
这首诗她在《闺怨诗集》中还没有翻到,想必是在后半本里。之所以能够想起来,是高三一次模拟考的诗词鉴赏有这道题。凡是试卷出现的诗词,她喜欢都背下来。
因为时间有点远,记忆不深刻了,所以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想到。
虽然不能完全确定是这一首,但是目前来看,在她能够想到的闺怨诗中是最贴近的一首。
舒母又在同她唠叨,恰在大嫂从外面回来,告诉她江郎回来了。话音刚落瞧见跟随在大嫂身后进门的瘦高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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