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诗没有回答,朝韩女史望了眼,见她满脸担忧,应该与她所想相同。
她端着热茶喝了几口,缓了一阵,头稍稍好一些。
当值的太医匆匆赶来,带进来一阵寒气,李衢面色瞬间冷了下来。太医缩了缩身子,停下步子见礼。
顿了须臾,李衢才开口:“给公主瞧瞧。”语气冰冷慑人。
“是。”太医擦了下额头。
唐小诗才注意到太医额上一层薄汗,不知是跑得急还是叫李衢吓的。
望闻问切一番后,太医躬身小心翼翼回话:“公主是受寒所致。”说了医治之法和注意之项。
李衢应声,摆了下手让几名内侍陪太医下去准备。太医道了声告退,才暗暗舒了口气,匆匆退下。
韩女史给门旁两个梁国宫婢使个眼色,两人也悄然跟着退出大殿。
唐小诗回头看向面前人,沉着脸在转着手中的茶盏,有点心不在焉。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如此失神。面色平静,目光冷淡,又看不出任何情绪,让她猜不透。
“殿下若是有事,大可去处理。”
李衢抬眼,笑了下:“无事。”瞥了眼她的手腕,“母后送你的玉镯你不喜欢?”
“皇后所赐之物贵重,我怕磕着碰着,让韩女史先收起来了。”
李衢迟疑一瞬,又笑道:“也好。王府钗环珠宝首饰不少,我赶明儿让人送些过去,公主挑一挑,若是有喜欢的就留下,若是不喜欢就赏给身边的人。”
唐小诗按了按有些疼的头,他怎么忽然对她好了?
还有,大雍皇室真的这么喜欢送别人首饰吗?
李衢以为她疑惑为何王府中有如此多的首饰,苦笑了声解释:“都是别人所赠……真是不会送礼,送本王这些用不到的东西。”
唐小诗毫不掩饰自己对此话一个字都不信的表情。
再蠢笨的人送礼也不会送一个男人钗环首饰,这是赤’裸’裸的嘲讽和侮’辱,而且是送给素来冷面著称的德王,是嫌富贵长了,还是嫌死得不够快?
第95章 无题-6
李衢见她满脸不信, 端起茶盏饮了两口,不再言。
唐小诗为了给他面子,敷衍应和一句:“的确是不会送礼。”又推辞道, “殿下不必这么麻烦, 我平素并不喜戴钗环首饰。”
萧黛头发密且长, 盘起来就已经觉得头上像顶包很累了, 几根简单的簪子就够了,那些珠钗宝石, 好看是好看,戴在头上的确坠得慌。
今日若非是参加宫宴,她也不会戴这么多,像绑了块砖头,侧个头都怕不小心扭了脖子。
李衢目光朝她头上看了眼, 想到初次见到面前人的时候,的确是简单挽着发, 并无什么首饰。
不多会儿,宫婢端着汤药进来,唐小诗喝完药没多久睡意再次袭来。
李衢见她掩面打了个哈欠,笑道:“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 公主就在偏殿休息会吧!”只对韩女史嘱咐一句便起身先离开。
唐小诗醒来天已大亮, 洗漱后李衢便过来,瞧她精神好些,道:“公主先回别馆吧!”
她愣了下,想想自己的确没有必要多呆, 其实昨夜就该和其他大臣一起出宫的, 现在后悔留了一夜,觉都没睡好。
李衢让一名内侍官送她出宫。
回到别馆后, 吩咐韩女史将昨日雍后和成安公主送的东西拿去检验,自己喝了汤药又继续补觉。
当再次醒来已经是午后,韩女史回禀,雍后所赠的玉镯并无任何问题,成安公主送的珠钗表面的确都淬了毒。毒不会夺人性命,但毒性入体会使人头晕呕吐,败人根基,病痛缠身。
“查了成安公主吗?”既然对她下手,自然是有利益牵扯。
“奴婢从大人们那里打听了,成安公主虽然与德王是同胞,但感情并不是算好。倒是与康王和端王感情深厚,特别是与端王关系非同一般。”
端王,唐小诗知晓,是先皇后次子。
刘大人与她说过北雍的朝堂并非是铁桶一块,太子薨逝后,一直未有立储,德王、康王和端王三位皇子都盯着东宫的位子,私下也是斗得头破血流。
德王之前几次败于大梁,眼看与储君之位越来越远,但是半年前河阳原一战,十数万大梁北境军惨死,大梁不得不岁贡割地,这份军功是康王和端王远远不能及,才奠定了德王在朝的地位。
成安公主也应该是因为此,所以早先偏向于端王吧。
“睢宁长公主呢?她平素与哪位皇子比较亲近?”她可是手握实权的公主,不是成安公主能够相比的。
“睢宁长公主倒是没有偏颇,与诸位皇子关系都一般,目前没有瞧出来是不是站在德王一边,只是灵乡郡主爱慕德王。”
唐小诗笑道:“她是经历过先皇夺嫡的人,十几年来圣宠不衰,又手握实权,想来也是个聪明至极的女人。如今再次出现皇子夺嫡,她自然是有自己的一套手段。”这也不是她能够猜到的。
但凡这样的女人,在权力面前,儿女婚姻之事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
北雍局势的确比大梁复杂,而她现在显然已经被卷进了这旋涡之中。
命韩女史请刘大人等几位官员过来,与他们说了此事。
她对两国政治不清楚,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唯一能够信任的也就只有梁国的官员。
刘大人与其他几位大人相觑一眼后,沉思了片刻才开口:“河阳原一战德王居功甚伟,对于储君之位已经是十拿九稳。与大梁联姻对德王夺嫡有一些的影响,但是微乎其微。”毕竟德王总不能想着梁国还会支持他,现在梁国君臣子民是恨他恨入骨髓。
唐小诗疑惑成安公主的目的,她们之间定然是没有私人恩怨,家国的仇恨,也该是萧黛恨她。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她妨碍了成安公主什么,而这个妨碍毫无疑问是和李衢有关。
“如果我死了……”她轻声嘀咕,然后问向诸位,“谁最得利?”
刘大人等人忙起身:“公主慎言。”
她摆摆手,让他们直言。
“臣斗胆。”刘大人道,“公主安然嫁给德王李衢,虽然对李衢夺嫡没有多少帮助,但是若公主遭遇不测,却对德王不利。得利者自然是康王和端王。”
唐小诗沉思下,摇摇头:“不一定。刘大人所说我遭遇不测,对德王不利,但那是在明面上被杀害,可若是不知鬼不觉的以水土不服借口将我送上西路,对德王就没有多大的损害了。”
刘大人和官员将军面面相觑。
唐小诗忽然明白了:“成安公主如果真的是端王的人,又为何如此暗害呢?”
几人也生出了质疑,这的确不符合常理。
“公主之意,成安公主一来是想除掉公主,二来还想护着德王?”
她点头。
“不知几位大人可知一事,睢阳长公主独女灵乡郡主爱慕德王李衢?”
几位大人并不知道这些儿女情’事。经过唐小诗这么一说,他们也了然。如果德王再有睢宁长公主的支持,储君之位无人可与之相争。
成安公主是德王一党。
几位大人离开后,她靠在软榻上,望着面前小几上的珠钗。许久,让韩女史收起来。
李衢没有再过来,虽然是过年大节,别馆每日进出的人却络绎不绝,都在忙着筹备正月十八的大婚之礼。刘大人和其他几位宫中女官准备的妥当,不用她操什么心,虽然偶尔遇到大事问她的意见,也不过是点头摇头切换,无需考虑太多。
上元节此日,她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严严实实韩女史才答应让她出门赏灯凑热闹。
洛城不再是除夕那日冷清,黄昏时分街道上已车水马龙,拥堵非常。
洛城的上元节与梁都不同,也与以往她经历过的前几个时空的上元节有差异,但是相同的还是满街的灯笼和吃喝玩乐。
这一天全城的百姓都好似放了假一样,比肩接踵。唐小诗穿得臃肿,又披了厚厚的斗篷,一条街逛下来就累的有点虚喘。
她正准备找个位置好的茶馆,进去一边歇息一边从高处观灯,却见到迎面走来的李衢,他穿着倒是轻便,连个斗篷都没有披。
“公主出来挺早。”
“早吗?”她都到了快日落才出门,顿了下,反应过来李衢去过别馆。
“街上人太拥堵,本王带公主去个赏灯好去处。”抬手朝前面指了指,人便走了去。
唐小诗正犹豫,忽然被身边经过的人重重撞了下。已经不知道是被行人挤撞多少次了,这样赏灯的确太过艰难辛苦,随他过去。
“去什么地方。”她追上去问。
“齐云楼。”
没听过,听着名字好像是个不错地方。
齐云楼是一座三层阁楼,位于两条主街的交叉口,此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客人和伙计叫嚷声此起彼伏。
伙计刚迎上来,一个人拨开身边人从楼梯上匆匆下来引路。
此人便是那个面相一二分熟悉的武官。
一行人到了三楼雅室,面对街道有一楼台。唐小诗迫不及待走出去,朝左右街道望去,一条火龙向南北蔓延。街道上行人的叫嚷声也小了些,顿时安静不少。
李衢走到她身边,笑道:“此处视线还算不错吧?”
“尚可。”
“公主的好是什么样的?”
“自然是那里。”她朝南面的一处指去。
李衢顺着她手望去,是洛城南城门楼。
“公主的要求不低。”
唐小诗笑笑,回头看她半认真半玩笑道:“你信不信将来我会站在那座城楼上俯瞰整个洛阳城的灯火?”
李衢面色僵了下,目光也冷淡下去。
她笑笑没再接这个话题,垂目看向楼下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灯笼和熙攘的人群。恰时正有花车巡游至此,花车上是六七名女子在跳舞,前后各有几名乐手在吹奏击打乐器。
街上人声鼎沸,花车前后更是围了好几层,行得很慢。
“本王会带你去那儿最高处看灯火。”
身侧传来李衢低沉的声音,唐小诗愣了下,回头看他,顺着目光望向北侧,是皇宫所在。
愣怔须臾,她讥笑:“我不会去。”
“为何?”
“不为何。”虽然与南梁算不得多亲近,但终究是萧黛的母国,有萧黛的亲人,有她最深爱的人。
想到赵麟,她忽而心中又一丝失落,目光再次南望,抬头望向明月。赵麟此时定然是坐在军营的某个僻静之处,昂首望月在思念着萧黛。甚至会偷偷流泪吧?
那日送别,他忍了又忍,才没让那滴泪从眼中滑落。
李衢望着她的神情,猜到她心思,也朝南方看了眼。
“你该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梁国公主,更是我大雍德王未来的王妃。”
“那又如何?”
李衢脸黑了下来,目光也冷的吓人,转身走回室内。
唐小诗未搭理他,继续欣赏明月花灯,望着近处或远处的灯火。
“萧黛。”李衢声音忽然响起,带着几分凌厉,“你与赵麟已是前尘往事。”
唐小诗转身头,瞧见坐在桌边的人面寒如霜。
她走进室内,瞥见那个武官正立在门边,笑着走过去,在武官面前站定。
武官略显紧张,垂首对李衢道:“殿下若无吩咐,属下先退下。”
“我在梁都见过你。”唐小诗平淡开口,拦下他。“多年前就见过。”
“公主想必认错人了。”
“我知道你多年前便是德王亲卫,你去过梁都,德王想必也去过。”
第96章 无题-7
唐小诗回身望着李衢, 李衢冷冷看她一眼,回过头微微垂着目光,随手捏着盘子里的果干。
“殿下, 如果我没有猜错, 你早些年就已经认识我了。那块玉佩就是那时候到了你的手上。”她走到李衢对面坐下, 凝视他。
李衢冷笑一声, 让武官退下,却不答她话。
“我知道我说这些对你来说没什么意义, 但是我要告诉德王的是,我与赵麟即便此生不见,也同是梁国人。”
这一条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也是萧黛和李衢之间最深的沟壑。
李衢捏着果干的手指用力,果皮绽开, 暗红色果肉被挤出。
片刻,他放松下来, 抬眼望着唐小诗,眸光也褪去了刚刚的愠色,笑了下:“这是当然。”说得不咸不淡,侧头看了眼窗外的圆月, 起身复走了出去。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楼下街道上热闹的声音传来。
许久,李衢回头看着唐小诗,正在摆弄桌上的一盏花灯,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很认真。
他心口莫名憋着一口气, 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公主可记得五年前的上元节?”
唐小诗手上动作停下,萧黛自然记得, 那是她第一次出宫去逛灯市,她从不知道原来梁都的上元节竟然那般的热闹,宫外的世界原来那般丰富多彩。相较而言,皇宫就是华丽的坟墓。
她像个放出笼子的小鸟,带着宫婢到处玩耍,一直到了次日清晨才回宫。
她朝李衢看了眼,明白他之意,他是那次见过萧黛的,但萧黛的记忆中并没有他。
“公主可还记得一个坍塌的花灯架子?”
这是当夜萧黛遇见比较惊险的事情,记忆还是清晰的。
一丈多高的灯架上挂满了各种式样的花灯,灯架前围了不少的百姓在玩猜灯谜的游戏,萧黛也兴致浓浓的在猜。
灯架后方一个人大汉忽然被人打飞直接撞在了灯架上,灯架当即朝前倾倒。几个宫婢拉着她朝旁边躲,几个跑到她面前帮她挡。
街道上人挨着人,根本散不开,眼看着灯笼要迎头砸下来,她抱着头惨叫。但是灯笼意外没有落下来,等抬头睁开眼,才瞧见有两个人撑起了灯架。
想到这里,她忽然忆起其中撑灯架的人正是那个武官。
“你当时就在?”
“是。”李衢目光略显幽深,好似还在回忆过往,嘴角噙着微笑,“当时所有的人都不顾形象四处窜逃,多半跑不开被挤倒在地。却只有你身边站着一圈人将你围在中间,而你正抱头直直站着,引起我的注意。”
她冷笑,萧黛若是能迈开步子绝不会站在原地不动。
“风波过后,本王瞧见一个男人挤到你的身边,窃走你身上的玉佩。本王命人去帮你夺回,自己好奇就跟你而去,奈何街道上人太多,眼看着你被另一波人带走。最后只留下那一块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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