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迟轻叹一声:“庄国公府都有眼线,可见那人的势力范围之广;御前藏得又那样深,也足见野心之大,谋略之高了。”
若说白氏,她自己还能理解,毕竟白氏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自然不会考虑背后那些情况。然而刘无意可是御前的人!
江怀璧莫名就想起了当年阿霁进宫的那件事。她后来也知道了是刘无意在其中搞的鬼,然而刘无意莫名其妙要算计阿霁做什么?此刻竟不由得想起背后那个人,隐隐总觉得是那人在背后指使的。
“我以前提醒过陛下一次,陛下不像是那种会忽视的人,那么就是刘无意暗中还做了什么手脚了。”她想起来似乎是在妹妹被算计的那一天提醒过的,后来却也没听到过什么消息。
沈迟蹙了蹙眉,沉默片刻道:“毕竟是御前的人,既然陛下都没有任何表示,你还是不要过多参与了,尤其是明说。否则你自身也难保。”
眼看快要到江府,他又想起一件事,脚下顿了顿,低声提醒她:“你防着些方文知,毕竟他母亲姓杨。……虽然现在还没有查到,但是还是警惕些为好。”
江怀璧微一点头,习惯性沉默。临别时沈迟又拉住她,忽然问:“你上次那个完璧归赵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自从他收到盒子中那几个字开始就绞尽脑汁思考,却一直想不出来究竟有什么深意,难不成就仅仅指还个盒子?
那也大可不必如此麻烦。还是直接问清楚比较好,她向来不是那么直白的人。
江怀璧指尖动了动,沈迟或许是有些急,没注意到周围还有旁人,她这一动令沈迟瞬间感觉有些尴尬,忙松了手。实则心中却是一点都不在意,转身望了望四周,发现没有人注意到才松了口气。
江怀璧却道:“我们换个地方说。”
沈迟有些疑惑,不过还是跟了过去。不过很明显她只是换了个人少的地方而已,他心中还暗暗有些期待。
附近弄巷很多,江怀璧选了一个较为隐蔽的。沈迟抬头看了看,精致不错。
一旁正有一户人家的栀子花开得皎洁团簇,前几日刚下了小雨,花叶仍旧湿润着,细腻绵软的花瓣晶莹无暇,淡黄色花蕊点缀其中,向外是层层叠叠的芬芳绽放。然而这样的花在京城并不多见,因为即便是种活了也不如南方的茂盛,只当是点缀。
沈迟眼波忽然就柔下来了,他想起来江怀璧院中也有一株栀子。或许她是没有注意这么多的,无论她要讲的话有多么平淡,他也会永远记住这个场景。
“十五年前在沅州,那个异常寒冷的隆冬,我自江府后门外看到一个少年,大约九岁的模样,全身冻得僵冷,躺在雪地里。我看着大哥让人将他救回来,请了大夫来诊治,便说是天生体质偏寒。当时的祖父退居沅州不久,一眼便识出那少年是京中贵胄,虽不知为何在此,却还是留在了府中。”
沈迟怔了怔,神情恍惚。
江怀璧继续道:“那少年留在府中大约五日便自行请辞,他曾私下对我说他名为赵晚,家住京都,身份却是不肯说。我当时在京都停留时间短,并不知晓详情。那五日我学习时那少年也曾一同听讲,启蒙夫子恰好讲到战国史事,那少年执笔在纸上写了完璧归赵四个字,字体矫健,夫子尤为赞赏。至今记忆尤深。且后面又有晚照居士一人……”
后面即便江怀璧不说,也已经明明白白了。
沈迟眸中显露出惊喜来,不过还是有些疑惑:“仅凭我那四个字,你便能记起来当年那少年是我?我的字也不是万年不变的。”
不过赵晚和晚照居士他的确是刻意的,只觉得好记而已,并没有想那么多。
“后来查了,江府本就不同寻常人家,来来往往的人一个个都是知根知底的,且我祖父为人本就谨慎,尤其是你这样的身份更要加以防范。然而当年查到的赵氏也仅仅是英国公这一家显赫而已,过去多年也未再追究。你那几个字倒是勾起了我的回忆,思来想去才确定那个少年是你。且你的字虽然有变化,但是大体还是有相同之处的,我只记清楚你当年你当年的那个璧字写得格外好看。”
沈迟忽然啧啧两声,唇边含笑:“少见你这么夸人。……当年你也才五岁多,但是已经很少见你笑了,尤其是对我。我知道了你的名字后,那次写那个璧字就是怕写不好了你又给我冷脸,所以自然格外认真,不过写完以后也还是没见你笑。当时就在想,这江家小孩怎么跟个木头一样。”
江怀璧轻笑,却也没有问他当年为何会落到那般境地,只道:“江家家训严,大约也就我一个一直被祖父纵着,启蒙之后没几年便走出去,大齐南北看了不少的地方,不要说女儿家,即便是这样教养男儿,也不多见。江南烟水遥,漠北烽烟漫,不在学堂的那几年,其实是我学得最多的几年,所以我科考比常人稍微晚了一些。”
沈迟从未见过眉目这样平和温润的她,心想她那些从前大约是她最轻松的时候了。
“和我同龄的人并不多,大哥常年卧病,文卿是在京城与我结识的。那个时候,你大约是唯一一个近我身的外客了。”
那个忽然到来的赵公子已在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象,甚至于她以后离开沅州,南北游玩时,有时候还心想,那个赵公子的身体痊愈了没,能不能也看到这样好的景色。
只是后来的她已经学会了掩藏心事,也想清楚五岁时的那一场邂逅根本就不算什么,却久久不能抹去。
幼时的她自然没有什么情愫可言,她只是在想,怎么可以有那样一个爱笑的男孩,从此以后周身再冷也都觉得那朦朦胧胧的笑意洒满肩头。
沈迟看她又沉默,心中暗叹一声,刚要开口却听她道:“如果说那个姓赵少年一直藏于心中,那么——”
“完璧归赵,或许早就应下了。”
感谢你给我无尽深渊里的灿阳,和多年如故的温情。
但是毕竟离京远, 若是有什么特殊情况一时半会也传不到京城去, 钦差一见局势有所好转, 立马递了上了书, 之后情况便不得而知了。
第173章 盒子
似乎是景明帝派了钦差去的缘故, 革州的局势很快就稳定了下来。但是毕竟离京远,若是有什么特殊情况一时半会也传不到京城去,钦差一见局势有所好转,立马递了上了书, 之后情况便不得而知了。
其实大齐国内虽然今年雨水较往年偏少, 但是大部分地区影响并不大, 以往年收成也可平衡。只革州一带最为严重, 景明帝下了旨后革州附近以及京城江南等丰裕地带都相继支援, 速度自然要比之前快很多。
第一批粮食进了革州便能看到效果了, 流民明显减少,大家都放了心,暂时放松警惕。
刚刚入了七月, 京城依旧天气炎热, 骄阳似火如盛夏一般。如今京城还算太平, 一直没什么大乱子, 反倒是即将到来的万寿节为京城添了几分热闹。
各地藩王,地方官等相继入京, 原本就繁华的京城此时更加拥挤起来,且官员入了京自要按例去拜见一些高官, 权贵大族门前车马络绎不绝。
江府自然不例外。
拜见倒是真的拜见, 江耀庭为人清正, 那些人暗中也不会有什么动作, 偶尔有人上门有礼敬上的都被江耀庭义正言辞地拒绝。
江怀璧这几日忙着将江府内内外外都看紧了, 免得有人浑水摸鱼。有她在, 江府俨然成了铜墙铁壁, 里面的人与外界来往都有记录,外面的人也别想打听到里面一丝消息。
府中主子少, 留下的下人大多是不能裁剪的,方方面面都需要人照看着。府邸毕竟阔大些,下人较多,此时便能看出上面人的能力了。当时肖嬷嬷走后,内宅大小事宜都交给了画屏,这几年过去,画屏一直兢兢业业,事事处理得当,虽然年轻些却能看得出来是有手段的。
庄氏在庄国公府做姑娘时便已经尝试着掌过一段时间中馈,调.教得身边心腹也都懂得一些后来只要是跟在身边的丫鬟也都耳濡目染。青锁银烛二人是其中佼佼者,只是她二人自从三年前那件事过后便似乎对这些都没了兴趣,只说愿意从旁协助,仍旧以画屏为首。
江怀璧正好从墨竹轩中出来,便看到画屏正呵斥着几个小厮,似乎是在指责东西没有放对地方。
她没在意,只瞥了一眼便转身欲走,没想到画屏忽然叫住她:“公子!”
江怀璧脚步一顿,回头问:“何事?”
她这一回头不要紧,只画屏忽然红了脸,方才呵斥小厮时的那股气势瞬间荡然无存,垂首磕磕巴巴问了一句:“……公子,府中最近采买需要……多几成?”
画屏起初在庄氏身边时还是侍女,一切以庄氏为尊,低眉敛首倒也温婉,后来被肖嬷嬷压着怒不敢言。直到管了后宅后许是天性释放了出来,活泼了很多,磊落大方,训斥下人时颇有些盛气凌人。
然而她自己跟着庄氏那么多年,自然做事都有些道理,凡是抓住错的绝不轻饶,却也不冤了谁。
江怀璧比江耀庭见她的次数多,因为有许多琐事本不必父亲去操心。每每见她都只觉得端庄得很,平时也见过她颐指气使的样子,心道只要无措便随她去。
只是端庄归端庄,现在这个样子还是挺少见的,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可这些年都是采买也都是画屏来拿主意,基本没怎么问过她,有些事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今日问便问了,怎么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她知道画屏的意思是最近府中来客众多,与平时不同,但是这几天她也一直忙着,拿主意还真是拿不准,便先给了句话:“我去问问父亲,若是不急的话暂时可先搁着。”
画屏应了一声,便看江怀璧转身欲走,心中有句话想说却也知道现在不大合时宜。但是眼看着下一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心里一急,嘴上还没顾得上喊,手已经伸向前触到了江怀璧的衣袍。
她自己也愣了一下,看到江怀璧转过身来时面上带着疑惑,她自己却心里惊慌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只镇定地福身行了一礼,口中却是:“公子恕罪。”
江怀璧方才看了她面色已大致猜到一些,只是自己也是非常无奈,此刻看她要动手,面色便有些冷,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
画屏却吓得站都站不稳,脚下一软趔趄了一下。看着江怀璧远远而去的身影,目光只觉得遥不可及,半晌深深叹了一声,面色如常。
江怀璧还未走到前堂便听到堂中有四五个人在谈话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没有打扰父亲,又折了回去,饶了路从后门出去。
木樨也感觉很无语,好歹是江家嫡子,放着正门不走却来走小门,显得像贼一样。她撇了撇嘴,正要转头偷偷朝木槿眨个眼,忽然听到门口有人说话
“江公子。”归矣在后门已经等候多时,此刻看到江怀璧出来,顿时喜不自胜。
沈迟还专门派了归矣过来守着,不过这次归矣倒没说是安了眼线,因为他在后门已经等了一早上了,说是沈迟送了封信过来。
信送到以后也没说什么便一脸疲惫地告退,身后的木樨看了眼他有些颓废的样子,不由得蹙了蹙眉,却还是心中冷哼一声。
上次才说好的自己生辰了会送礼物,可是自己生辰昨日才过,也没见到他的影子,此刻竟是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江怀璧自然是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将信先收了起来,便动身去了庄国公府。
父亲交代他去祖父那里送件东西,物品甚是重要,不放心于他人,自己又忙得很,只好先让他送去。只是还有一些话,父亲竟是连她都瞒着,只说她说不清楚,以后还要特意去一趟。
庄国公府如今也是门庭若市,正门进去又要耽误些时间,还是从侧门进去,绕过前堂直接去了庄国公所居住的东院。
庄国公毕竟年纪大了,自从三年前国公夫人去世后他大悲一场,身子便大不如前了,连发脾气都得悠着点。不过这可并不妨碍他动不动就变脸的性情。
这几日还正巧赶上庄国公身子不适,外客便都由几个儿子接待,他在东院倒是清闲得很。虽说是不见客,但是江怀璧还是肯见的。
江怀璧一路入内,面见庄国公时看到他气色的确是不大好,整个人也不如以前气势足,说话间已渐渐没了之前那么冲,话音略显低沉。
“倒是少见你过来。”
江怀璧行了礼又告一声罪,眸子低垂。心中明白他对江家是一直有意见的,尤其是母亲去世以后,国公夫人又是因丧女之痛身子一下子衰败下来,很快便也去了。
父亲母亲之间的关系也一直平平淡淡,连外祖家也都一直看在眼里,愈加觉得母亲的死是与父亲有关系,她也解释不得,阻挡不了。
再者她来庄家的次数也确实有些少。
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讲明来意,“怀璧此次前来叨扰,一是代父亲问外祖父安,二是受父亲所托,来给外祖父送一样东西。”
说罢眼光已看向屋中服侍的下人。庄国公明白她的意思,遣退所有下人后才皱着眉问:“有什么东西还这么神秘?”
江怀璧将那小盒子拿出来,恭敬呈上去,语气温和:“父亲所托,怀璧不敢大意。”
庄国公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瞬间面色一变。神色有些复杂,半晌不得言语。
江怀璧又补充道:“父亲只是让我将东西先送过来,还有其他隐情日后父亲会来亲自与您解释。”
庄国公将盒子合上,“啪”地一声重重搁在桌子上,面带带了些许怒色:“要是能解释得清楚当年就解释清了,何必等到今日?难不成这几个字搁了几十年还能生出花来?”
江怀璧不好解释,只能说父亲会来说清楚。他也在奇怪,父亲将那东西提早送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且那些东西她自己以前也是查过的,什么也没查出来,毕竟几十年的事了,谁也说不清楚。
临走时她忽然又转身问了一句:“外祖父,怀璧茂密问一句,国公府如今还是二舅母管家么?”
白氏是庄国公府的一个隐患,她不常来,要想问明白自然是庄国公清楚,他虽脾气爆了点,但是心却细得多,府中万事都能看明白。
迎来的自然是庄国公毫不客气的质问:“自然是,你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江怀璧也不恼,平平静静回道:“怀璧不敢插手国公府的事,只是想提醒外祖父一句,二舅母这些年的性情大为转变,真的是因为云淑表妹的死吗?还是说背后另有高人指点?”
她也只能点到这里,再往深处说便是内宅里的道理,莫说她未曾在国公府中深查,便是查了也不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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