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觉掌中沁了汗意,思绪已然被打断,再不敢想下去。与周家有联系的事,若扯到她身上,无疑是引火上身。
景明帝默了片刻,开口:“今日无事了,你先退下……”
“陛下!”外面忽然传来齐固的禀报声,声音不大,却莫名有些尖锐,似乎还有些喧闹,在拉扯着什么。
景明帝皱了皱眉,对江怀璧随意说了句“你先去吧”便起身出殿。
江怀璧应声起身紧随其后,出了殿发现几个宫人正与一宫装少女纠缠着,但是碍于身份有别又不敢真去拉扯她。
她觉得有些陌生,只听景明帝出言呵斥一声:“平宁何故喧哗!”
那少女竟是周令仪膝下所出的平宁公主秦姣。只听说沉默寡言,平日里在殿中基本不走动,今日怎地忽然就来了乾清宫?
几名宫人连忙松了手,齐齐跪下行礼。
平宁公主大约是平日少开口的缘故,哭腔里还带了些许颤抖,声音不大,却足以听清:“父皇,大皇兄出事了!方才一回到宫中就忽然晕倒,太医却什么都没诊出来……大姐姐不在,儿臣只好来找父皇……”
话一出连还未走的江怀璧都惊了惊,大皇子在此时能出什么事?
不过这事显然与她无关。
景明帝先吩咐了齐固去请御医,随即也不等御辇备好便匆匆往后宫行去。
江怀璧默然立了片刻才离去,一路上都有些莫名的不安。连太医都诊不出来的病……但愿不是什么大问题。若是幕后人将手直接伸向大皇子,那可就麻烦了。
第223章 背后
御医诊治完说大皇子是中了毒, 那毒并不难解, 甚至说特别常见。御医去开了方子, 大皇子也很快先醒过来, 然而要问其中缘由, 却是一概不知。
景明帝皱眉, 大皇子不是大意之人, 身旁有异常应该会有所察觉。能够不知不觉加害于他的人,不是幕后那人就是后宫妃嫔。
他心底沉了沉, 吩咐人去查。
大皇子很快安然无恙,于课业上也无多大影响, 一切都恢复正常。
但是很快景明帝就知道那人的企图了,因为根据太医所言, 那毒是放在大皇子早膳里的,顺着厨子一路查过去, 中途与送膳宫人有接触的,正是江初霁宫里的人。
但是江初霁已然被禁足,永寿宫他派了人看守,江怀璧也都提醒过她,根本没有必要去陷害大皇子。证据其实是存疑的, 景明帝便直接去先问了她,果然是一口咬定未曾做过。
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但是很明显, 一涉及未来储君大皇子,自然不是一个人能谋划的,针对的自然不是江初霁一个人, 而是她背后的江家。如果此事坐实,即便是景明帝不说,其他人也会对群起而攻之,江家立得太高,也更加危险。
如果不是江初霁的话,那么下一个他怀疑的,必然是刘无意。但是当天早膳相关之人都查了个遍,也再没发现什么线索。
这事原本景明帝是要暂时压下去的,但是很快后宫中居然都传遍了,更多的人很自然地就将手指向了永寿宫。
景明帝目光暗沉,这便是要逼迫他了。
江怀璧知道景明帝已谋害皇长子性命之罪处置刘无意的时候,整个人懵了一下。
宫中的事情她知道不多,只知道近日流言多指向妹妹,她对妹妹也已然不敢全信了,正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如果凶手是刘无意一点都不意外,她意外的是景明帝居然就这般明目张胆将刘无意处置了,现在如果打草惊蛇的确有些不大和适宜。
她去了一趟诏狱,杨晚玉自然是什么都不肯说的,但她想要的并非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东西,而是要为自己那晚的事情找个借口圆过去。所以杨晚玉招不招都并不重要了。
此时刘无意那边出了事,黑蓬人自然更看重他那边,这里暂时只要先留着杨氏一条命即可。景明帝是这样想的,然而她并不是。贺溯知道她的身份,杨晚玉定然也是知道的。这么长时间却未曾见开口,定然是背后的黑蓬人有过吩咐。但是如果是这样,一来是否说明了黑蓬人仍旧还控制着局势,二来难保杨晚玉撑不住了拼个鱼死网破将她身份揭露出去。
但现在很明显杨晚玉她是不能动的。
江怀璧看着已遍体鳞伤的她,眸底无波,只冷声问:“诏狱这地方你有来无回,进来这几日还未想明白么?”
如今牢中只有两人,狱卒都退了出去,倒是临走前贴心地将刑具都留给了她。江怀璧不用那些东西,连看都未看一眼。
杨晚玉抬起头,面带嘲色:“我该想明白什么?江怀璧你不明白么?”
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直直看着江怀璧。她曾向佛六七年,毕竟是在慈安寺修行过的,此刻极为平静,总给江怀璧一种药洞察一切的错觉。
江怀璧笃定般地出言:“秦琇不在京城,你不担心?”
“我担心什么,我儿现如今活得很好,没什么好牵挂的。”
“你就那么相信他能护好秦琇?当时那人能对他不管不顾,焉能保证日后不会放弃他?想必那人也不缺秦琇这一个子嗣。”
杨晚玉难免想到那一晚那人的态度,心下其实有些凉,但还是冷笑一声:“是 ,他不缺。嫡子庶子众多,不缺秦琇一人……”
她忽然住了口,目光一凛,看江怀璧的眼神微不可闻地闪了闪。
她面含怒意:“你套我话!”
随后一股寒意自上而下,手指都颤了颤。她方才是一点都没意识到,完全是下意识开的口。不经意间已暴露出那人的情况,幸而不大严重,但已令她心惊。
江怀璧眸色平静,欲转身离去。然而临出门时忽然听到杨晚玉低低说了一句:“那江公子是希望我招呢,还是不希望我招呢?”
江怀璧袖中的拳微攥了攥,这便是要以她身份要挟了。
可她甚至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知晓她的身份,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总不能只用一种方法来解决。
要么进,要么退。
杨晚玉笑了笑,声音已有些沙哑:“……你大可放心。我既然是他的人,便不可能背叛他。我惜命得很,慈安寺那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还怕这几日不成?”
江怀璧没回头,心里沉沉。只觉这事的确两难,都说两害相权取其轻,可如今看来没有那一边是轻的。杨晚玉无论逃不逃得出去,对她都是一个隐患。
不过接下来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她将当晚之事以另一个角度禀给景明帝,人物中心变成了杨晚玉。自然其中秦琇的身份也就明了了,还有她关于幕后人的一些猜测。
景明帝听了半晌,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朕好奇你是怎么问出来的。”
这问题江怀璧早想过,应答如流:“微臣不是问出来的,是套出来的。”
针对每个消息套话的话语各不相同,她只拣其中重要的两三个做了例子,相信景明帝也没有那么多耐心听她废话。
随后看到景明帝略为惊异的表情,她恍惚了一下。若论攻心,沈迟最为擅长。
最终景明帝眸色深沉下了论断:“暗中之人有六成可能性是代王。”
看着江怀璧要开口询问,续道:“秦王无子自是不必说,庆王嫡子体弱,只有代王子嗣最多,嫡子健全。”
江怀璧沉默,不置可否,心底到底存疑。她的直觉一直是庆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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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蓬人知晓京中情况时已是两日之后,刘无意与杨晚玉相继暴露令他震惊不已,整个局势对于他瞬间不利起来。
秦琇与折柔二人原本还在府中囚禁,今日却忽然不知去向,已派了人马去追,至今下落不明。杨晚玉进京的确是他安排的,但没想到那个蠢妇却忽然进了宫!
一旁的谋士半晌讷讷,只问了一句:“那殿下……救不救?”
黑蓬人眸色幽深,甩出来一个字:“救!”
杨晚玉若是不救,那秦琇便控制不了了。他要秦琇可是有大用处。
他阖了阖眸,声音低沉:“至于刘无意……传消息给京城,尽快取其性命。”
身旁的侍卫应声而去。谋士待他转过身来时问:“如今英国公府那边……也是大隐患呢。”
黑蓬人神色微凝,抬眼望了望窗外,冷嗤一声:“英国公府那边该操心的不是我们是皇帝。他生怕身份败露,想动手却不敢,可头疼呢。……对了,秦纾那边布置如何?”
谋士微一躬身:“殿下放心,一切妥当,这立储没那么顺利,京城定然要引起轩然大波。”
“他秦璟非正宫所生,当初虽说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继位。但先帝遗诏这种事,又有谁能说得清呢?若真是出现一道遗诏,先惊慌的,怕是他罢。”
下面谋士微犹豫片刻,道:“可如果杨夫人将秦琇身份不慎泄露出去。即便仅仅让人知道秦琇非先帝所生,也……”
“先帝已崩,没有确凿的证据,谁敢说秦琇非皇子?皇帝即便知道,现如今秦琇连踪影都不见,他也无法向天下交代。到时候遗诏一亮出来,可就由不得他了。”
黑蓬人略一感慨,想到先帝居然还留了那么一道遗诏,连自己都震惊不已。先帝一生功绩宏大,但到了末年却忽然犯起糊涂来,丹药吃的不少,也未见延年益寿。临崩前却暗中偷偷写了道遗诏,其中说明了秦璟非中宫嫡子,当立秦琇。
当时或许是杨晚玉在枕边吹了风,又或许是懿兴帝自己犯了糊涂,在秦璟各方面皆无可挑剔的时候,非要拿身份说事,然而庶出的秦琇却因为生母得宠而地位颇高。
至于祖训……这先帝倒是想得挺美。原本是打算好了将周梧那些事抖出去,然后先废后再立杨晚玉的,谁知还没来得及施行,就驾崩了。
废后诏书终究没有写,这也是杨晚玉最为遗憾的地方。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这道遗诏,她才敢暗中与他勾结,借他的力谋事。这六年的时间,是给他这谋划了数十年的计划暂时来一个缓冲期,厚积薄发便在今年,最晚明年。
天时地利人和,他在尽力寻找最佳时机。
至于秦琇……那道遗诏的关键人物是他,最后胜利者可不一定是他。虽说是他的骨血,但到底与嫡子差远了。
后宅那些姬妾明争暗斗里他都不知道折了多少庶子了,一直冷眼旁观,不言不语。
窗外忽然下起雨来,檐上的雨滴声尚且有些稀疏,但一下下敲打着他的心。原本是很平常的事,可他忽然就觉得有些心慌,倒不是因为什么事,而是身体上忽然出现的反应。
一旁的谋士看他面色发白,连忙高声呼喊大夫。
然而火急火燎冲进来的,不仅是大夫,还有另一个男子。
谋士行了礼,道一声“世子”。
大夫熟练地做好一切措施,然后遣人去熬药。
黑蓬人面上再难淡定下来,额上片刻便落了汗珠,却还是挣扎着抓住世子的手,声音喑哑而凄厉:“子冲,你……你不能放弃……”
世子狠狠点头,目光坚定。
第224章 爆发
江怀璧知道二舅母白氏是有问题的, 当年她与杨晚玉二人勾结传递消息的事知道的人很少, 且她事后也都提醒过庄国公, 却没想到白氏还能与杨晚玉之间牵扯上。
景明帝亲口说查到杨晚玉进了庄国公府, 江怀璧便知道定然是去寻白氏了。然而这话定然不能从她口中说出来, 需得景明帝自己去查。
当锦衣卫暗中找到庄国公时, 他已惊慌失措, 对方明言是与慈安寺那里有些关系,他心知怕是二媳妇又做了什么蠢事, 生怕她牵连庄家,到底有些犹豫。但听过锦衣卫保证说只针对她一人, 庄国公便毫不犹豫地将白氏供出去了。
白氏被秘密带走,但过了几日又被送回来, 身上倒是没什么伤,只整个人连走路腿都是软的。身后护送她回去的人冷嗤一声, 只不过暗中带去诏狱转了一圈而已,吓得不成样子,还没问都先招认了。
不过却没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来回回都是杨氏的事。人一回来没多久,就有圣旨下来, 褫夺白氏的诰命。
江怀璧知道的不算早,还是略惊了一下, 景明帝居然还会留着她?
但很快,又有消息传出来,说白氏, 疯了。外人知道她是生了病忽然发疯的,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她是被诏狱里那些刑具吓疯的。
闻后也不过是轻一叹,竟觉有些惋惜。二舅母素来要强,即便是被一大家子排挤,也绝不肯认输,与大房明里暗里争中馈。现如今居然是以这种方式草草结尾,听着倒像是个笑话。
不过细想来,疯了总比丢了命要强。
京中暗地里已呈风雨欲来之势,这几日似有小风小浪在接连涌起,他们不能忽视任何一处细节。这可能是揭开黑蓬人面纱的一个绝佳时机,再加上杨晚玉和刘无意白氏等人的落马,他们这一边暂时占的是上风。
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前都察院右都御史、如今的太师宋舍病重。宋舍从前在都察院虽得罪过不少人,但毕竟是两朝元老,声望颇高,去看望的人不少,景明帝也不能无所表示。
这倒是次要,主要是宋汀兰虽已出嫁,到底还是宋家女。她绕过了江怀璧直接去与江耀庭说,想回去侍疾以尽孝道。江耀庭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遣人送她回了宋府。
这下江府总算又如常了。其实宋汀兰在时也不喧闹,只是多了一个人总觉得不太习惯。
江耀庭与她都去宋府探望过,因着江怀璧的缘故,宋家人大多对他们都有些意见,只是不便张口罢了。当日宋汀兰也只是出来拜见过,其余一句话也不多说,倒仿佛像是陌生人而非一家人。或许本就形同陌路。
然后就隐隐约约看到萧家人也在,她没多注意。后来听闻萧羡以宋康知己的名义常去宋家,连带着也帮忙照顾宋太师。
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萧羡与宋家非亲非故的,但也没人议论什么,只当是一片好心。江怀璧却知道,萧羡怕是还没有死心。
江家这边安静下来正好让她能够以更集中的精力去应对暗中的那些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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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这场洪流终于爆发了。
以都察院左都御史蒋过,工部尚书谢简宿以及户部尚书蒲启庆为首,连同其余一些言官,一同上书弹劾吏部尚书魏察思贪污受贿,失职渎职等八大罪状,这几条主要罪状在三人手中掌控,其余参与之人或多或少从一些细碎的方面抠,比如礼仪衣着以及日常作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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