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迟开口前,她眉间微一蹙,轻声道:“沈迟,其实我不大喜欢看你笑。”
第230章 依你
沈迟略一怔, 停住脚步, 面有疑色。
“不喜欢看你对着不相干的人假以辞色, 不喜欢看你身旁脂粉成堆, 不喜欢看你活在连自己都厌恶的世界里。倘若有一天, 我想看到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样子, 不必对所有人友好, 随心便可。”
沈迟看她进来时的神色,便知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心底暗暗有些猜测,但是他现在不愿去想那些东西。
他眼角眉梢的笑意从未消散过, 此刻更是添了几分轻佻,权当她是另一番意思。
“说白了还不是吃醋我以前风流, 以前就知道你心眼小,连假的都不放过。……算了算了, 不喜欢看我对别人笑,以后只对你笑好了。”
江怀璧哑了哑,轻叹一声:“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知道,”沈迟将她摁到椅子上,转身去将窗也关上, 回过身那一刹那似潋滟了一身阳光,“你回回与我说话都爱打哑谜, 一上来云里雾里。你怎么说的我就怎么想,我怎么想的我就怎么说。再说了你站在我面前,哪里还有心思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江怀璧:“……”
他忽然欺身向前, 居高临下看着她,目光魅惑:“那你自己说是什么意思?”
还未等她开口——自然,他压根没想要她的答案,紧接着俯下身去,气息已至耳畔。江怀璧对他的那些亲密动作一向反应较慢,而此刻她还在努力回想方才进来要与他说什么。
什么来着……
“嗯?你先说是不是我说的那个意思?”
“沈迟……”
“你先回答了再说其他的,这一关过不了今天可休想出我这门。反正天色还早,反正我母亲也不怎么待见你,到时候江大人来问,我就说母亲扣下的。连陛下也不敢轻易对母亲做什么。”他唇角浮现出玩味,玩笑开得轻轻巧巧。
“嘶……”话音刚落却听她轻吸了一口凉气。
沈迟得意:“现在想清楚了么?”
江怀璧眸光微闪,声音略弱:“你压着我左臂了,伤还没好全……”
沈迟眉头一挑:“我不信,这都过了一个多月了,前几天还看到你在墨竹轩练剑来着。”
怕她误会,又加了一句:“本来是有事与你说,然后你练完剑就走了,我也没追。”
江怀璧:“……”
沈迟原本是想吻上去,临时却又改了主意。
她见他沉默,便要开口,谁知话到嘴边还未说出便觉眼前光影忽然一暗,紧接着身上一轻,直接是天旋地转,整个人都离了座。他
鼻息间尽是他的气息,有光影从外面透进来,深深浅浅铺洒他身上,连她入眼都是色彩斑斓。她紧紧贴在他身上,他的衣袍触感很柔和,温柔的怀抱令她有一瞬间的沦陷失神。
他竟直接将她拦腰抱起。除却那一晚以外,她再未见过他对她动作这样大。她即便是女扮男装,身量比一般女子要略高些,但是相较于男子毕竟轻巧。他抱起来她并不费事。
“你……放我下来……”她目光微闪,竭力掩饰住心底的慌乱,垂眸只盯着他的衣袖。
而她毕竟在他怀里,一举一动一览无余,分明便看到她比平常都要颤抖的眼睫,轻轻一笑,索性向前迈了步,方向赫然是内室。
江怀璧此刻才是真慌了。
到底是意识清醒,且此刻还在侯府……
沈迟冷哼一声:“还记得方才我说什么了?”
江怀璧点头,声音放轻:“岁岁说什么就是什么,都依你……”
沈迟知道分寸,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她。眼睁睁看着脚一着地的那一刹那竟还有些不稳,从旁扶了一把。心底狂笑不已,面上笑容却早已没了温润轻柔,甚至还有些诡异和狰狞。
江怀璧无言,干脆不去管他。这人是你不理他还好,越理越狂。
沈迟轻咳两声收回心绪,面上已有肃色,替她斟了一盏茶放过去,才轻声问:“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算是看清你了。说罢,今日是什么事?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否则你也不会在这里跟我费那些口舌绕弯。”
“陛下忽然告诉了我五十年前的筱州之事。”她抬眼看他的神色,果然僵了僵,那盏茶还未送到嘴里便停在半空,又放了回去。
他默了默,问:“陛下告诉你这个做什么?”
“大约是觉得那件事与如今的燕州有些相似,且我入殿前你正好出来,”她顿了顿,现在感觉心跳得竟还有些快,暗暗吸一口气试图平静下来,“沈家的事,陛下告诉我了,我……”
“你在担心什么?”沈迟轻一哂,随即摇摇头,“这事你知道就知道了,过得去的是当年满朝奸佞,过不去的是筱州惨死的的那些亡魂。可这都过了五十年了,即便当时那些事被提出来,又能怎么样?顶多也就是牵连当时将领后人而已,什么作用都不起。”
他哀叹一声,向后一仰,躺在椅子上,甚至连愤慨的情绪都表现不出来了。
“我父亲给我说这件事时,我十岁。”
那之前的长宁公主正嚣张跋扈得紧,先帝已拿她没办法,但到底敬重长姐,太过分时也只下了圣旨不轻不重训斥两声而已。
而先帝与长宁公主反目也正是那一年,朝中商议北戎和亲公主人选。到底当时正宫皇后是周氏,先帝也偏向她多一些,一开始商定的是文宁。长宁公主据理力争,坚决不让步,但即便最后和亲的是元宁,文宁还是莫名其妙地自缢了。
先帝因为与长宁公主争执而产生了厌恶不满,长宁公主怀疑妹妹之死是先帝逼迫的。这便翻了脸,一直到先帝崩逝也没有和解。
从那以后先帝逐渐疏远了长宁公主,侯府也开始正式没落,一直到如今,连带着沈承暗地里被人称作废物。
那一年沈承与长宁公主吵了一架以后彻底死了心,于沈迟面前也改了副面孔,爱理不理,麻木潦倒。
也是那一年沈迟在数九寒冬里落了水,生了一场大病,昏迷不醒,从此以后特别畏寒。
冷落了儿子几个月的沈承怀着愧意去看他,将几十年前那场旧事以及从寒门一步步走过来这多年的不甘尽数倾吐而出。
床上的沈迟僵着身子一动不动,意识却是清醒的。那个时候的少年在长宁公主的庇佑下不识愁滋味,却未曾想到能够听到这样一件残酷的往事。
他的年少时期与江怀璧不同,他想要的都会得到,想做的事都能成功。夫子教他以宽容兼爱的心去看整个世界。所以他会对所有人笑,不惧怕任何人,与景明帝共同读书时也与其他伴读不同,唯他一人敢与景明帝称兄道弟,一起打闹以至于成为知己。
可从那一刻起,他便与从前不同了。他从无尽的混沌中挣扎着睁眼,以微弱的气息应了沈承一句:“爹爹,我帮你。”
少年的心一片纯净,没有任何杂念。而已处于崩溃边缘的沈承并未将他这句话听进去,将自己关进房里关了三日,出来时连长宁公主都无法再如常面对他,加之还有沈达的事,两人之间的缝隙再次拉大到无法弥补的地步。
沈迟将所有都告诉了长宁公主。长宁公主当年也是指点过江山的人物,她不是普通闺中女子,痴迷于儿女情长,甚至有几分男儿血性,儿子有所顿悟她自然欣喜。
她说:“你选择了这条路,母亲支持,但你若要回头,可能很难。”
沈迟应了,当时也仅仅是少年意气而已。
紧接着他扮了数十年的纨绔,连沈承都瞒过去了。十几年中与江怀璧正好相反,他尽全力韬光养晦,因许多东西学得晚,下的功夫便要比其他人要大。长宁公主助他假戏真做,科考一概不去,直到今年才将所有的本色显露出来。
其中算计失误的一项便是三年前晋王之乱,长宁公主误以为以晋王的实力可以一举称帝,与沈迟说了好些话他才答应去暗中襄助晋王。但好在他有防范,他为侯府留了后手,才未曾让那件事连累到他们。
沈迟的名声,直到今年得了二甲传胪才慢慢好起来。而他距离目标,还有些遥远。
江怀璧听罢默然半晌,忽然问他:“你的目标是吏部,为何来礼部?”
沈迟将那盏茶一饮而尽,总算喘了口气,思绪从回忆里拉回来,定定地看着她:“为了你。”
“我?”江怀璧轻怔,有些疑惑,她也不在礼部啊……
沈迟眸光微动,长呼出一口气:“我这些年的算计不比你少,只是你能冷着脸,淡漠到令所有人对你避之千里,而我不能。风流自在惯了,安静的时候才会想,究竟要虚伪到与世俗有多近,同人心隔多远,才能无限靠近那个希望。”
“可你不一样,你是令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惊艳的公子哥,你与所有的男子都不同,也与所有的女子都不同,”他顿了顿,忽然转了话题问她,“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发现你身份的么?”
江怀璧只道:“决计不是在晋州城南那个小院里。”
沈迟笑了笑,颇有些感慨:“自我从那那座破落小院中捡到你那支桃花簪开始怀疑,一路追查无果。然而二下晋州时已知晓全部事实。抱歉,如你所想,后来的一切皆是逢场作戏。”
江怀璧眸色闪了闪,却并未如沈迟所想一般恼羞成怒,竟是平静得很。
“第一次去晋州时,我已察觉到你的试探,所以处处刻意躲避。但那时已心知若与你同在一处,时间久了识出我身份在情理之中。假的做不了真,你每句话我只能应付十之八.九,破绽是定然有的……”
“你错了,我不是试探出来的,”他探过头去,眸中含了狡黠,“是感觉出来的,我们离得那样近,你的眉眼,你的面容,你的目光,你的言语,还有你身为女子的所有特征……你想象不出来,男子对于女子是敏感的,有些时候无需外表,或许只是一种天生的天赋,能够感觉到你与寻常男子太大的不同。”
“或许可以这么说,是因我们两个的缘分,我对于你的一种天赋。令我头一次破天荒地想要接近你,想同你走在一处,天天望着你的模样,听你说话,一颦一笑都牵动心肠。”
他苦笑一声:“你大概难以理解,便把它当做猜测好了。左右我们现在眼里只有彼此,这就够了。”
第231章 决定
“你是我所有计划里的一个变故, 所以我才开始接近你。
你知道的, 从一开始对你我是怀着试探之意的, 所有的轻佻风流外是我的防备与警惕。那时候就在想, 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你能让我从一开始的算计到感兴趣, 再到最后的悄然入心。”
“不选吏部是因为太过招眼, 选礼部是因为你, ”沈迟以手支颔,语气悠然, “这路子走起来的确要绕远一些,但总体来说我自己还是挺满意的。跟你父亲套个近乎, 岂不比我在吏部艰难曲折要容易的多?”
江怀璧斜眼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沈迟轻咳一声:“自然是开玩笑。……你父亲虽然忠正,但必然树敌不少, 其他的我管不着,只礼部便已知道有不少在下面闲着没事搞鬼。你既听了我的故事, 便知道我日后是要一步步走上去的,我不想看着你父亲孤立无援地站在高处,更不想看着你伤心,因为家族而背负太多。”
“我既说了要同你一起走,便不会丢下你一人。达到目的的办法又不止这一条路, 事实证明这条路是我最喜欢的。我这个人不管什么账都算得清楚,不做赔本的买卖。”
他看着她的眼睛, 问:“阿璧在担心什么?”
“我……”她忽然喉中一哑,垂眸默了默才道,“魏家的事你当初忽然参与进去, 而今才知是为了这事,但的确有些冒险了。陛下说有意将你调到吏部去,可那事到现在还没个论断,我担心你会被推出去。”
沈迟轻笑:“这你无需担心。我既然设了这局便不会轻易被人利用,且……我暂时并不打算去吏部。”
江怀璧微怔。
“燕州如今有战事,我会请缨。”
江怀璧一惊:“你……在京城待了二十多年,忽然要去边关?军中你毫无经验,先不说你参不参得了军,长宁公主如何放得下心?陛下又怎么会容许你胡闹?”
话音刚落便听得他轻嗤一声:“自明臻书院结业后那两年,你以为我去哪里了?躺在侯府养尊处优么?你见过我与人打斗时所用的剑法么?”
闻言江怀璧惊诧片刻,已猜得七七八八,但还是有些好奇:“外界确实一直传言你那几年嫌弃京城苦闷,去南方游玩了。”
“两年半时间,我在燕门关附近的风沙里。”
他那个时候只给母亲说了一声,动用了关系将他安插进去。过去也仅是一个小卒,化名赵晚。那个关隘虽然离燕州不远,但与燕州的平静却截然不同。那里北戎少,却有其他外族部落的侵袭,他上过十七次战场,受过二十三道剑伤,许多次淬着毒的箭矢贴身擦过。
在那里有师父教他功夫,教他御敌抗敌之策,那是他在兵书上看不到的烽烟战火。
也正是因为有过畏惧与勇敢的曾经,才会对所拥有的一切无比珍惜。
没有人知道,上一次看到那太监以银针对付她的那一瞬间,他仿佛又置身于那个熟悉的场景,耳边风声呼啸,全身都充斥着紧张,比他自己置于生死还要畏惧。幸而她无事……
“我与北戎打过几次交道,也与那些小部落有过来往,有好些剑法武功都是从他们那里借鉴来的所以很少有人能从我的出手里找出什么规律破绽来。”
“这些外界都是不知道的,如今除了母亲外,也就只有你一人知晓而已。燕州离筱州不远,时隔多年,我想再回去看看。且如今看来并非是燕州一方的动静,怕是与其他有还有关联。陛下如今盯着的不仅是朝堂那些不安分的人,还有京城以外其他地方。我总待在京城也并不安全,总有人想要侯府彻底没落呢。且陛下若是真把我调到吏部去,眼红的人可不少。现在还不到时候,不能前功尽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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