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议论得久了,江耀庭轻咳一声,殿中立刻鸦雀无声,所有人将目光都投向他,希望能给个说法。
江耀庭只道:“陛下自有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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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殿内室,景明帝进去时太子还未苏醒,一旁有内侍在照看着。他默默走进去坐到床边,心情略有些沉重。
今日还是元旦呢,胆敢于今日挑起事端,简直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是以太子猛然醒来入眼的便是景明帝面上的沉怒,他不免浑身打了个颤,有些惊惧。
景明帝面色缓了缓,转头去喊御医,却忽然被太子拉住袖子。
“父皇,先不急着御医,儿臣无事。儿臣有话要说。”他有些急切,生怕有人知晓。
“你说。”景明帝将余下的怒色暂时收敛起来,耐心听他讲。
太子眸色微一暗,思忖片刻开口道:“儿臣中毒之前身旁那个试毒的小太监并未试出来,可儿臣对他一直盯着,他也找不到任何机会去下毒。那么其中与他勾结之人定然不少,然今日是元旦,可见背后那人心思歹毒,若儿臣之事传出去定然会令众人多心。儿臣恳请父皇将今日之事先压下,暂且不必深查。”
景明帝闻言沉默片刻,轻声开口道:“今日不查,待此事过了可就载找不到什么证据了。你是朕的嫡长子,亦是大齐的储君,你的安危也并不仅仅是个人安危。”
太子敛了眸色:“儿臣知道。但今日此事若是传出去,必然会如了那背后人的意。而如今暂且搁下也并非纵容他,而是蓄势待发。儿臣不觉得委屈,大局为重。”
景明帝怔了怔,随即浮现出欣慰的神色。他很久以前就感觉到,太子的天赋要比他当年要高。但是将他从江初霁那里拉回来,也用了不少时间。
他默不作声打量着太子的神色和容貌,与周令仪有三四分相似。但是周令仪毕竟是女子,那份英气使得她与后宫其他女子不一样,但是同时她也显得稍微跋扈些。
神情蓦然便有些恍惚。
太子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但终究还是阅历浅些,能想到点子上但是考虑不周全。他容色和缓带着些许笑意赞许几声,又叮嘱几句才离了侧殿。
随后太子被送回了东宫,而至于文华殿中众人,景明帝敲打几句也都知道如何做,便都各自先散了。
又是仅留了江耀庭和江怀璧二人。
景明帝将太子方才的观点复述一遍,二人心中皆暗暗惊异。
在开始讨论之前,景明帝命人上了酒菜,只说是如寻常用膳便可,无需拘礼。江怀璧知道这只是个幌子,若是单独将两人留下未曾有任何理由的话,势必会引起猜疑。
可她是第一次距离景明帝这么近,还是用膳,心底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又说不出来。
景明帝将其他内侍都遣了出去,殿中只留了齐固。席上两人相对,只看着空荡荡的,齐固先为景明帝斟了酒,随即又下阶去为父子二人斟。
江怀璧执起酒盏时不免有些犹豫,她真的是不大愿碰酒。
景明帝微不可闻地笑了笑,轻言:“知道琢玉不饮酒,连朕的面子都不给?”
她哪里敢拒绝,忙道“不敢”,在景明帝端起酒杯后亦如常饮下,宴会上的酒都不烈,倒是醇香更多些。然而她心底仍旧是有些不愉,未曾表现在脸上,但指尖还是微微颤了颤。
景明帝默不作声看了她一眼,遂将目光转向另一边的江耀庭,把方才太子在内室的话复述一遍,紧接着问:“慎机觉得是查还是不查?”
江耀庭暗暗惊于太子的成熟,思忖片刻答道:“陛下,臣以为该查还是要查的,但是不是今日,亦不在十日之内。”
十日之内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元旦佳节查这些事,太不合时宜。
“暂时搁下朕是明白的,也能想通幕后人的真实目的,但若是估判错误,错失时机当如何?”
现在思虑的便是退路了。太子毕竟是太子,总不能就此搁置。东宫属官那里必须尽快给个理由,以防流言外传。
“幕后人想看到的便是陛下因为此事乱了方寸,而如今我们要的,是让幕后人失去时机。失去时机不一定要主动出击,也可防守。然防守又不代表坐以待毙。臣觉得东宫那里可以早做打算,但是如今无需分毫动作,否则就会令对方有可乘之机而钻空子有其他动作。”江耀庭已将思路理清楚,观点已是笃定。
景明帝微一颔首,目光转向江怀璧:“琢玉觉得呢?”
“微臣同意父亲的看法,”她顿了顿,眸色幽深,继续分析,“微臣以为,此事以陛下平常的行事风格来观,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即便明面上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但暗地里还是在查探。而幕后人必然会提前准备替罪人,陛下若是查到那条线,也几乎就相当于断了那条线。”
景明帝似有所悟,凝眉沉思片刻道:“你的意思是按兵不动过后再查,且查探时不能用寻常法子查,而是另辟蹊径?这倒是重要得很,这停下来的十日也足以令朕想出来其他办法了。”
他忽然低头笑了笑,这一笑连江耀庭都愣了愣,景明帝实在是一个处处严肃的人,即便是有时真的高兴,亦不会将喜意挂在脸上。
但是看着他与怀璧之间倒是随心得多。
“琢玉,你于御前对朕了解得倒是详细。”景明帝语气轻松,目光随意撇过她。
江怀璧微惊,江耀庭手心瞬间都沁了湿意。她竟然一时没有意识到这个事情,随意揣测君心。
她心绪放平,恭声说了一句:“陛下果断仁义,阖朝皆知。”
轻轻巧巧一句,但也的确没什么问题。
景明帝仔细琢磨了一下“果断”与“仁义”二字,唇角微不可闻地勾了勾,没再说话。果断是真的,仁义是给他下的套。前一刻才帮他想通了其中关节,后一刻若要以揣测君心来为难她,还真就当不起仁义二字了。
便也作罢。
江耀庭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心底还是忍不住轻叹一声。对景明帝愈加疑惑,他既然是向来果断,便不会听不出来她的小聪明,而陛下向来对这种小聪明是不齿的,现如今竟一句话也没说。于是他亦想起那个词,纵容。
相比之下,若是因此斥责她几声,才更让人安心。
景明帝捏着酒盏,眸光一闪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朕知道琢玉不喜欢被勉强,忽然想起来你大婚那日,有一壶不得不喝的酒……如今与宋氏之间如何?”
第248章 元宵
江怀璧浑身僵了僵。京中皆知她与宋汀兰不和, 也不知景明帝问此话究竟有何深意。她不能欺君, 亦不能违心为以后承诺些什么。
若要与宋汀兰和离, 要过的第一关便是景明帝这里。
但赐婚这事景明帝自然是无错的。
她正要开口, 江耀庭已经先出声笑答:“陛下是知道犬子性情清冷, 于夫妻之间难以开窍。”
气氛瞬时松缓下来。
江怀璧有些赧然, 景明帝亦是浅淡一笑。这开窍二字倒是有趣, 正合她意。不拂了景明帝赐婚的面子,亦不令江怀璧因与宋汀兰之间不和而被人冠上藐视圣旨的罪名, 只因她不开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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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当日文华殿内之事被皇帝死死压着,太子亦一切如常, 只当那日什么都未发生。景明帝也沉得住气,无论是后宫还是前朝, 明里暗里都未曾查探过。
一天两天也就罢了,直到七日过了却仍旧没有一点动静, 暗中那些人可都开始慌了。原本一开始动机便是引诱皇帝去查些东西,好从中作梗,现下倒好,迟迟没有动静。
其余官员都忙着庆祝新年,哪里还有时间管宫里传出来那些有的没的, 子虚乌有的事干脆不去考虑它。倒是让背后的人扑了个空,此时若是闹大了那是举朝皆知, 闹不出来便也就沉了下去。
自然,警惕还是不能放松的。
京城中若论起节日,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员, 大多喜爱元宵胜过除夕元旦。那几日需守岁祭祖,拜望亲戚,仪式繁重严肃,因此大多数人更期待相对自由的元宵。
元宵前后取消了宵禁,百官亦有十日假期,不予奏事。而自正月初八至正月十七这十日假期中,京城热闹非凡。白天闹市,晚上灯街,灯市不绝。
庆祝活动花样百出。街上坊间跳百索、蹴鞠、放烟火、击“太平鼓”、走马射箭、唱时兴的吉祥戏文,万民同乐。
元宵当日沈迟一早便提前给江怀璧递了信,说晚上去赏花灯。
宋汀兰大约是这几日心情最好的时候了,遣了侍女去知会江怀璧一声,说与原闺中好友一同出去。江怀璧沉吟片刻,派了两人暗中照看着她些。
一出了江府沈迟才算是彻底放松了,伸了个懒腰掀开帘子看了看车外的景色,又转过身来道:“我记得去年江大人似乎去的禁中御苑观鳌山,今年怎的还未去?”
那是世宗时期便流传下来的风俗,当时世宗下旨于禁中将成百上千的彩灯堆叠成山样,是谓鳌山。宫中盛景气势较之民间要宏大,但是民间气氛却要比禁中更为热闹。
她轻摇了摇头:“父亲说今年便不去了,我也不知晓其中缘由。……我听闻公主与侯爷提前便已备了车马入宫。”
沈迟笑了笑:“他们去年去的晚了,母亲回来一直说不大如意,今年便早了些。才便宜了我能早早出来,否则母亲又该万千叮嘱。”
话音刚落便看到江怀璧面色有些怅然,心知必是想起来已逝先母,暗暗自责他居然一时没意识到。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她一句话也不说,他亦不言语。
半晌才轻声道:“我给你送信的时候原写了两封,可后来送过去那封是我不大满意却又不得不选的。”
江怀璧问:“你另一封写了什么?”
他低头,于她耳畔轻言:“原想让你着女装同我出去来着……”可他知道必然是不能的,那危险性要大得多。
江怀璧怔了怔,眸子微一涩,片刻后静静开口:“我自幼便是男装,二十年了……”
“那崎岭山那两回便是你仅有的两次机会了吧,难怪你当时于房中半天不会穿,”他气息稍远了些,轻叹一声,“我当时该好好记住你的样子。只遗憾了那次你嫁衣不为我而穿,红妆亦非是留给我看的……”
现如今想起来那一晚真的是纯粹到不夹杂一丝杂质的花好月圆,两不知情,懵懵懂懂。她趴在他背上,后来无数次回想,竟是离他那样近。
江怀璧从他怀中抬起头,微微一笑:“按照你当时编的故事,阿玉可的确是嫁给你沈郎的,无论生死都是……”
沈迟直接低头吻上她的唇,将所有的话都堵回去。
江怀璧心尖一酥,原还未说出的话全都咽了回去。那一晚看到她穿嫁衣的第一人是他,轿旁一路陪着她的是他,掀开轿帘的是他,背她上山的也是他。且如今想来,嫁衣红妆可不就是为他而着的么。但这些还未说出口的话,便是不必明说,他也一定是知道的。
藏在心底,两相企盼。
她眼睫轻颤了颤,发觉抱着他的手都有些酥软,提不起来力气去推她。半晌后他才徐徐抬起身,两唇恰恰分开那一瞬间,有闪烁银丝相连,残留着的温存在两人目光中继续炽烈燃烧,未有多猛烈,只温温和和地相互诉说。
“……我不许你说死,你还要好好为我穿一次嫁衣呢。”
复又将她紧紧抱住,像是生怕她被谁夺去了一般,这次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直到江怀璧被箍得有些不舒服才放开。
她轻轻应了一声,一垂眸觉得鬓边有些痒,才发觉头发都有些乱,然而此时却是分毫也不想去管它。
元宵佳节不拘束那么多,许多男女都趁着好光景于街头巷尾幽会,仅仅这几日亦不必礼节拘着。沈迟自然是向往的,但是江怀璧若真穿了女装出来,惹人注目不说,定然会有各种人去查,以及明日将出现的各种绯闻。不过如今这样也很好。
他们直接便去了东安门一带。长达二里的街市此刻已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街上各种店已不眠不休开了几日,虽说如今佳节卖家多,但是物品价格却依旧高涨,偏此时大多数人就愿意为此奢靡一番。
既是灯会,最耀眼的是各色花灯,通草灯、纱灯、珠灯、明角灯等等,上有百花、鸟兽、虫鱼、走马等不同图案,五彩缤纷。烟火炮仗声不绝,响炮,起火,地老鼠,花儿,地上的天上的眼花缭乱。元夜京华暖气融,华灯闪闪万家同。穿珠缀玉星攒月,剪绮裁罗碧间红。戚里香车尘拔地,侯家烟火焰连空。
因是人前,沈迟只得止住想揽着她的冲动,手中捏了把只顾风度的折扇,实在忍不住了把扇子打开,两只手便都占住了。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她尽力走在他身侧,若是在太挤,便也只能随着跟着他的脚步。而沈迟亦会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
她看到他折扇背面的字迹,怔了怔问:“完璧归赵?”
沈迟回头嘻嘻一笑:“现如今应当改成完璧归沈。”
江怀璧探头去望,果然见那赵字旁边挤了个不大显眼的沈字。
人群中左右无人注意,他干脆执了她的手往前走。她惊了惊,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不过心里到底还是欢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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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宋汀兰正好在同行姐妹提醒下回头去捡帕子。一抬眼那一瞬间,正好看到了江怀璧的背影,前面那个人因晃了一下,未曾看清楚是谁,但能确定的是,那是个男人。
她怔了怔,面色骤变,心底大骇,有些不敢置信。然而背后已有姐妹在唤她,她也只好捡了帕子先离开。
同行皆是闺中便熟识的,有些已经出嫁,如邹氏如今连孩子都几个月大了,还有些年龄小的仍旧待字闺中。几人已走了一段时间,有些累,有人便提议寻个亭子去歇一歇,说说话也好。
许是都当做是自家姐妹,说话也无需扭扭捏捏,尤其是几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正是贪玩好奇的年纪,出言也口无遮拦。
一开始只说着沿路所见,都新奇那些小玩意儿,从勋贵的轿子马车说到方才放的烟花,几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言语更多些,有些不认识的只能去比划,惹得众人大笑起来。
后来邹氏温温柔柔插进来一句:“我方才似是看到汀兰夫君了?”
宋汀兰笑了笑,只拈了一颗梅干塞到嘴里,忽然酸意弥漫开来,开口有些涩,却还是强作镇定:“你瞧错了。我夫君不常来这样热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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