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叔抬头便看到老太爷咬牙切齿,“这小子跟着她爹可别再给我做出蠢事来,可得有些出息。”
“是是是,老太爷,怀璧公子出息着呢,您亲自教出来的,准是好的。”
老太爷这才满意地平静下来,端起茶杯一口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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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出了沅州本欲急行北上,却正巧遇上天公不作美,刚过午后便下了一场雨。春雨淅淅沥沥,将才暖了几分的温度又浇灭,即便入了春,也还是寒意料峭。一路所经之处人烟稀少,偶尔见几个人也都是撑着伞急行,没有人会注意他们。
木樨掀了帘子,看了一眼那雨势,不由得蹙了蹙眉,伸手哈了两口气担忧道:“这雨若是不停,我们就得先停下来了。”
雨天总要比晴天费马一些。
江怀璧闻言将目光移向她,木樨和木槿都着了男装,木槿年纪稍长,比较稳重,木樨则显出稚气未脱的活泼来。平日里若在京城都无需换装,只是出来男装较为方便。
木樨将手放下,搁在膝上,片刻后又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然后抬头看到两人目光都在她身上。
她不禁觉得有些别扭,赧然道:“公子这么看我做什么,这一个多月的男装,我也穿不惯,感觉哪里都是束缚。”
江怀璧淡淡轻笑,“那的确是难为你了,回京就换回女装来。”
一旁的木槿眉头一挑,刚要说“公子穿了十几年的男装都不别扭”,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自家公子的身份,明里暗里都得死守着,万不能泄露。
江怀璧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木槿,此次父亲让我回京,可不只是为了小妹笄礼和母亲患病的事情吧。”
明明都不是十万火急,何必在信上道明“速回”二字。
木槿一愣,她也觉得甚是疑惑。
“奴婢也不知道,老爷除了那封信也确实没其他交代了。”
江怀璧心里不禁一沉,轻声吩咐:“让惊蛰去查查京城最近发生什么大事。能让父亲如此惊慌的,定非小事。”
木槿应声,“是。”
“下一地是什么地方?”
“公子,马上快至平泽县,过了平泽便出了沅州,紧接着便要到晋州了。”
晋州再往北多山川,官道大多都绕道,若是一路都这么走下去,到京城怕是得夏季了。
江怀璧斟酌片刻,还是下了令:“平泽县不必走官道,自县城东部的沅水河边绕过去,要近一些。”
木樨秀眉微蹙,一时有些疑惑,“可沿河走,便是一路不停直接到晋州,这中途休息也没个落脚的地方,且那边荒无人烟,今晚怕是要风餐露宿。”
江怀璧瞥了她一眼,“怕什么,不是带足了干粮 ,厚衣我那贴心的妹妹也已经带上了。”
木樨一向受不得这种苦,俏丽的脸蛋有些不愉。
其实在她看来,在京城或是在沅州贴身伺候公子日常生活还可以,这种让女孩子遭罪风吹雨打的事情,她是非常不擅长且不乐意的。只不过跟着公子时间久了知道她的习性,便是说出来她也不怪罪。
江怀璧看着她的眼睛耐心解释:“我便不信江家长子这一趟出行京城会没有人盯着。”
木樨如梦初醒,恍然大悟。
官道太过明显,若是哪家仇敌想让江大人绝后,那太容易下手了。小道虽难行,甚至盗贼多些,也总比官道好掩人耳目,或许更安全。
不由得心里暗叹一口气,江尚书在京城权势颇大,而公子作为尚书府独子,自然免不了被人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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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泽县是沅州最北边的县城,因接近晋州的缘故,城中也是非常繁华了。最主要的原因是,这里因为有沅河流过,晋州与南晋地的交通来往皆要从此地经过,商人更是数不胜数,物资丰饶。
县城中最有名的花柳场所名唤烟花楼,正好建于人来往最密集的地方,总吸引那些南来北往的过客都要进去看一看。
烟花楼最新的花魁已经是半年前选的了,按理来说应当早已没了新鲜度,然而楼中众人进来后议论最多的便是这花魁。
从未听过她接客,也很少露面,许多纨绔子弟要想千金买一笑都难。
然而此时烟花楼的老鸨正皱着眉看着眼前一声不吭的花魁折柔,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花生丹脸,水剪双眸,端的是沉鱼落雁之姿。可原本窈窕的身姿此刻却臃肿起来。
作为一个青楼的花魁,她竟有了身孕。
且若是老鸨没有记错的话,也就五个月钱接过一次客罢,那男人喝醉了,撂了大把银子后,老鸨就将折柔硬塞了过去。事后也吃药了,怎么就有了身孕?
然而折柔却不肯打掉这个孩子,只承诺说会为她赚钱,而她也确实做到了,每天只摆弄些琴棋书画,轻纱半掩便将所有人迷倒。
然而现在折柔将她身上所有的银子和首饰都拿出来,语气温柔:“我要赎身。”
老鸨瞥了一眼那些东西,轻咳了一声出言:“这些,怕是不够吧……”
话音未落,便听折柔的声音已如冥冥魔音,“您再看一看,够不够?”
老鸨直觉眼前一昏,倒了下去。
折柔目光冷淡,回房换了身衣裳,又画了妆容,捏紧了手中的香囊,那里面的**散足够她离开烟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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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怀璧一行人的马车已进了平泽县,此刻雨势仿佛更大了些,车帘被浸湿透了,赶路的马也不时顿一下,眼看着有些艰难。
“再往前走走,碰到客栈再停罢。”
外面的车夫应了声,继续赶路。木樨觉得有些闷,干脆掀了帘子要去外面做做,然而帘子一掀开却没了下一步动作,身形亦是一顿。
木槿问:“怎么了?”
木樨转头,轻声对江怀璧道:“公子,前面仿佛有个人,躺在路边。”
马车几步到了跟前,车夫也道:“是个姑娘。”
过了一会又犹豫着出了声:“似乎有着身孕。”
江怀璧眸光微闪,掀了帘子。路旁的人似乎是昏倒了一般,身上的衣裳倒还整齐,只是大抵都被雨淋湿了,雨地里还有几颗簪子上的珠子洒落。那女子半侧着身,双手却一直护着腹部。
木槿心下微沉。且不说公子的身份,便是有女子过路也不敢救下这样的女子,看上去不像是已出嫁的妇人,那衣裳艳丽之色明显,分明是青楼女子。
她倒是不担心公子会出手救下这女子,只是怕又出什么变故,看到她犹豫,不觉有些担心。
果然,江怀璧冷淡的的声音随着帘子落下去:“无需管,走罢。”
第3章 冤家
车夫不知道江怀璧的性情,只低声心底嘟囔了一声便要继续赶路。
木槿又看了一眼那女子,心中并无半分怜悯。
这样的招数,她见得多了。公子生的俊美,京城不乏倾慕她的女子,亦有不怀好意者。
似乎是哪一次,公子在京都慈安寺附近救得一名自称脚崴的尼姑,本事想着佛祖净地,断不会存有恶意欺瞒,可那尼姑一翻身竟亮出一把匕首来,公子左肩被刺伤,至今留有伤疤。
也是自那以后,公子似乎寒了心,很少再发善心。
然而再她放下帘子时却眼尖,看到那女子似乎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低吟,似乎要醒来,木槿怔了怔,手中动作一顿。
在车夫要催动马鞭之前,清清楚楚听到那女子哑着声音勉力喊了一声:“公子为何见死不救?”
车夫当即停了动作,便听到江怀璧淡声回了一句:“口能言,身能动,姑娘何必咒自己?”
折柔毕竟不是真的奄奄一息,但此刻样子装得也是非常像。面色苍白,连带着一抹凄惨,眸中有盈盈泪意,似乎下一刻便是梨花带雨,好不惹人怜。
她黛眉微蹙,心道烟花楼的男人都会疼人,眼前的这个少年郎怎么就一点怜香惜玉都没有。
默了默,她咬了咬唇,身体微微颤抖,将所有的不甘都咽下去,只轻声祈求:“今日落难,实非我愿,求公子救我。”
江怀璧眸子微一垂,起身下了马车。木槿和木樨一愣,也只能跟着下去。木樨又折身回来拿了伞,心底有些摸不清公子的意思。
“敢问夫人家住何处?在下可帮忙前去告知令亲。”
听得她那一声“夫人”,折柔几乎要气到昏厥。她穿这一身衣裳出来便是能够让人瞧出来她身份的,可这公子她……分明是在戏弄自己。
无法忍受。她忽然就有了力气,缓缓坐起身来,然而整个人还在雨中淋着,极显可怜。
“公子何必消遣我?你明知我的身份,还要这样出言讥讽。我不过是一可怜人罢了,难道青楼女子便算不得人么?”
江怀璧冷笑一声,退后一步道:“附近青楼仅有烟花楼,离这里并不远。青楼中容不下有身孕的女子,且以你的姿色定然不是老鸨亲自放你出来的。既然是逃出来的,却还有心思梳妆打扮。我看到你时妆容发髻未乱,即便是在此地晕倒,但一路上是如何缓步慢行的?你身上衣裳虽轻薄,但并未湿透,可见你来此地时间并不长。方才前方正好有一辆马车经过,却未见你求救,此刻盯着我一个人,是何缘故?”
折柔当即变了脸色,正欲分辨些什么,却觉得小腹忽然痛了一下,此刻也不是装了,倒是真的难受,面上不由得又惨白了几分。
一旁的木槿不知公子为何与她说这么多。若是从前,定然是连理都不理,或者是确定有问题的,直接连命都不必留,贺何时看她这般优柔寡断过?亦或是,她自己已有了别的主意?
江怀璧看到那女子出声时便已察觉到异常。但思忖她在那装模作样还非要与他耗费时间,下面定然还是有好戏的。又看了看她有孕的身子,只想是谁会用一个孕妇来做棋子?但无论有什么目的,解决掉总比避过去要好。看这情况大抵还有其他人。
左右也没打算接着赶路,语气略显悠闲:“我将姑娘送回烟花楼如何?”
一旁的木樨看得有些不耐烦,冷冷扔下一句:“无论如何我们公子是不会救你的,心怀不轨……”
“江公子便如此狠心与这位可怜的姑娘在风雨里说这般伤人的话?啧啧,真是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轻浮略带玩味的声音传来,江怀璧转身,看到阵容庞大的一行人。
确实阵容庞大。
为首的是离平泽县不远的晋州一带的天,晋王。身旁挨得最近的便是玩世不恭,出言轻佻的平郡王,也是当今圣上最年轻的弟弟,年前刚封了郡王。
还有一人很意外。
长宁公主与永嘉侯的嫡长子,沈迟。
真是罕见的三尊大佛。
江怀璧心下一沉,还未开口,便看到平郡王急急忙忙上前,顾不得身上淋湿,俯身抱起那有了身孕的青楼女子。
“闪开闪开,九赫,去请大夫,快快……”其余人看着他一个人横冲直撞,心里顿时无奈。
平郡王喜好美色,京城人尽皆知,只是如今,连孕妇也不放过了么?
一群人泡在大雨里,相对无言。
良久,江怀璧朝几尊大佛拱手行了礼,“各位有言便慢慢叙说,在下先行告退。”
语罢也不理会众人,与木槿径自离去。
只有平郡王安排好了美人,出来几乎跳脚,对着晋王满脸不满:“三哥就这样让她走了?看她,江家的崽,嚣张,嚣张成什么样子了……”
晋王一直清清冷冷站在那里,一语未发,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吩咐侍卫去客栈。
沈迟倒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江怀璧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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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应了一句话叫冤家路窄。
晋王一行人和江怀璧他们住在了一家客栈,一层楼,几间房紧挨着。
因为地处偏僻,客栈陈设并不怎么好,所有房间里布置也简单,容不得所有人挑三拣四,比如这些皇家贵人们。救了美人的平郡王在挑不出好房间后只能“委屈”一下和美人睡一晚。
折柔姑娘在看了大夫喝了药后万分满足,感激上苍,更感谢要“委屈”和她同屋的这位贵公子。
本来心如死灰,此时已是重新燃起生的希望。
江怀璧到得早,要了两间屋子,一间是她与木樨木槿,另一间给了车夫。
车夫自然是万分惊喜,而隔壁那几个皇家贵胄却是心里不大舒服,毕竟他们一个主子有一间就不错了,至于侍卫什么的,不敢跟主子挤,自然是不得不去守门了。
江怀璧还未坐下,便听到有人敲门,应该是侍卫:“江公子,我们主子请您过去叙话。”
江怀璧掂了掂桌上的空茶杯,微微皱眉,然后扬声回应,“知道了。”
心中冷笑,叙话?她临走前对他们的那一句话竟被记地清清楚楚。
也不知道会是怎么个叙法。
木槿有些担心,拉住她的衣袖,眉目间忧色明显。
江怀璧淡笑,“无妨。左不过那几句话,断不会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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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颇有些简陋的木门,清清楚楚发出一声有些刺耳的“咯吱”声,不仅江怀璧蹙眉,连屋里三人亦齐齐皱眉。
既是正式见了面,礼节自然不能不周到。
江怀璧弯腰拱手行了礼:“在下参见晋王殿下,平郡王殿下,沈世子。”
心底苦笑无奈,这里竟是她品阶最低。说到底是她还未考取功名,身份上到底掣肘些。
晋王率先开了口:“听闻江公子去年秋闱考中了解元,也还是有功名在身的,不必过谦。”
指的是自称的问题。
秋闱考中举人后可以谋求一官半职,但她并无此意,加上父亲在此中周旋,是以在她之后的多名亚元都已在地方任职,她这个头名还奇迹般地空着。
“秋闱中试后在下并未有官职在身,所以还算不得臣子,望殿下见谅。”
晋王觉得有些意外,想了想眉头一挑,“江公子志在状元?或是连中三元?”
若是提前任了职定是没有多余时间攻克学业了。
江怀璧轻松一笑,“父亲想让在下磨炼几年,是以科考一事已暂时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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