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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璧传——飘篷

时间:2020-11-24 02:16:51  作者:飘篷
  江老太爷夫妇将她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她有些不习惯庄氏对她的不理不睬。可她想,她终究是她的母亲。
  在沅州跟着夫子启蒙,后来江老太爷便将她送回京城,依托着父亲的关系进了明臻书院。
  当她整日与那些男子一起同窗共读时,她甚至已经失去了那颗柔肠百转的,少女心。
  自十二岁考中秀才后,父亲便让她接触朝中公务,她开始暗中培养势力,也探查过各种消息。
  而令她最震惊的,还是母亲庄氏的往事。
  陷害大哥,逼死苏姨娘,利用父亲给庄家的远近亲戚谋求利益,甚至于,曾经有过害她之意。
  她几乎要崩溃。那是她的生身母亲啊。
  她已不记得原本是要查谁的,却无意中找到了以前府中旧人。那位母亲的乳母穆嬷嬷说亲眼看到庄氏在游廊的栏杆上擦了油,看着她步履摇摆地走过去,栏杆外是冬日里的湖水。她全身冰冷,想起来那时的确落了水,幸而被人发现得早救了上了,可冰冷的湖水让她病了一月才痊愈。那个时候的她步子还不太稳,刚记事的年纪。
  自那以后,她对庄氏的态度就冷了下来。
  尽管这几年庄氏已真心悔过,她心中却总有芥蒂。
  一如对父亲说的那般,她会敬重母亲,但大抵再也不会如寻常母子那般亲密了。
  回过神来,看到江初霁往她碗里夹了菜,殷勤笑道:“哥哥快尝尝,你最爱的芙蓉豆腐,母亲亲自盯着厨房做的。”
  江怀璧抬头笑了笑,“多谢母亲。”语罢抬手为妹妹夹了菜,眼中满是宠溺。
  庄氏愣着点头,心中无限酸涩,连口中的饭菜也似乎没了味道。
  这个“儿子”来之不易,她却半点也欣喜不起来。
  她垂着头,半晌道出一句:“怀璧,你外祖母身子不大好,你若得空,当去看看……”
  江怀璧颔首,“儿子明白。过两天便去瞧瞧。”顿了片刻,又问:“母亲,阿霁的笄礼打算什么时候办?我到底是兄长,该准备准备。”
  “我跟你父亲商量了,便定在三月三,是个好日子。只是国丧期为过,也只邀了一些相熟的夫人小姐,长辈也来一些。你也知道,你送什么阿霁都喜欢。”
  江初霁抬头,笑嘻嘻道:“我请了阮御史的妹妹懿欢做赞者,学堂的岳夫子也要来呢!”
  “是吗?那挺好。”
  江怀璧脑中浮现出那个已年过三旬依旧风流倜傥的阮晟。都察院佥都御史,四品的官职本能使得他在京城有一席之地,偏偏他有个不成才的弟弟阮晁,贪色酗酒赌博样样精通,连累了阮晟面上也无光。
  至于那个妹妹,她倒没怎么听过,该是个不大人前显露的姑娘。
 
 
第9章 鱼腥
  用过晚膳,江初霁跟着江怀璧去了她的墨竹轩,然后吵嚷着跟她说近来京城的一些琐事。
  “孙家姐姐自听说了选秀的消息,便不去学堂了,听人说是被母亲拉回去学琴棋书画和规矩了,上次偶见还瞥到她指尖都红肿了,看得我都心疼……”
  “自外祖母病了后,二舅母的脾气越来越坏了。淑表姐是庶出,且自小便没了亲娘,二舅母还是动辄打骂,我偷偷塞给她一瓶玉露膏,被二舅母发现了,连带着我也受了责骂。”江初霁左手托腮,右手揉着帕子,满脸的不开心。
  江怀璧笑问:“二舅母责骂你做什么?”
  江初霁抬头冷哼一声,“她说我滥做好人,说淑表姐天生下 贱,手不干净偷了府里的东西,打她也是活该。可我问了下人,说是个玛瑙发簪。淑表姐平时皆戴木簪,如何敢去偷那样贵重的东西,定是有人栽赃!”
  江怀璧摇头,这老夫人还没闭眼呢,二舅母就沉不住气,要先收拾了庶女,这般招摇,便不怕二舅舅跟她算账!
  江初霁为庄淑愤懑了一会儿,转眼又去说别的事了。
  “二月二母亲请了几位夫人来府中小聚,我立在屏风后面偷听,听到她们压低了声音说起永嘉侯府那位泼辣的宜宁郡主的事情来。”
  江怀璧挑眉,永嘉侯府?她可是还记得在平泽遇到要给长宁公主寻海鱼的沈迟。
  江初霁话说得很急,扬手捞起桌子上的茶,还没等江怀璧口中的“茶凉勿喝”几个字说出来,便胡乱咽了几口,继续道:“我之前也还在想,究竟是哪家的公子才能压的住郡主的脾气,想到最后谁也没猜着!”
  “是秣陵海家!没错,就是武威大将军的本家!”
  这下连江怀璧都惊了。
  随即又疑惑起来,长宁公主如何会看中海家?海家虽繁盛,嫡系后生却没有几个出息的,海氏旁支倒是有,可身份却够不着。
  江初霁瞧着哥哥的神色,不免有些得意,继续道:“说这话那夫人是永嘉侯的表姐,想来应是有几分可信。哦对了,听说是海家在陛下面前提了提,陛下未曾点头却也没有直言拒绝,所以传出来便多了许多猜想。”说话时连带着都有惊叹和惋惜。
  “如是海家提出来的,自然还是有可能的。”
  江初霁垂首思虑片刻,顿悟:“海将军至今还在北境,陛下若想让北境安定,必得安定海家。长宁公主是陛下姑母,宜宁郡主金枝玉叶。若是宜宁郡主入海家,便是陛下看重海家,将军自会安心在北境为国效力。”
  “阿霁真是越来越聪明了。”江怀璧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眉心,随即漫不经心道,“海家若是再晚几个月提出来,或许还能成,只可惜他们心太急反而坏了事。”
  江初霁秀眉微蹙,“这怎么说?”
  江怀璧沉吟片刻,觉得这事解释起来有些费事,便懒得动口舌,懒懒一句:“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江初霁清哼一声,“哥哥听我讲的时候何时有过下回?这逐客令我接了,下回来听你分解!”
  说罢攥着江怀璧的袖子胡乱揉了揉,在她面容变冷之前小跑着出了墨竹轩。
  江怀璧无奈轻叹,显然拿这个天真无邪的妹妹没有办法。
  外面匆匆而来的木樨与江初霁差点撞了个满怀,还没等木樨告罪,转瞬间已不见了小姑娘的身影。
  木樨揣着满肚子疑惑进了门,正好看到江怀璧神色平静,目光飘远,心知公子定是在思考什么,便下意识放轻了动作,没想到还是惊动了她。
  江怀璧忽然问:“木樨,惊蛰可回来了?”
  “回公子,未曾。”
  “那好,你传信给她,她不必回来了,去秣陵一趟,查查海家。长宁公主要吃的海鱼,怕是没那么简单。顺便查查沈迟在做什么。”
  木樨本来是要爽快应下的,又听到最后要查沈迟,脸瞬间垮下来,有些为难。
  “公子……咱们上次暗中查沈世子,被他身边的十三暗卫发现,那个叫归矣的侍卫还捉住我狠狠羞辱了我一番。如今又要查他……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江怀璧失笑,“也就你有哪些闲工夫和他的侍卫在那斗嘴,还好意思说!如今是惊蛰去查,你就不必担心了,即便被发现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要证实一件事罢了。你告诉惊蛰,自身性命要紧,不必深查。”
  木樨面色微红,有些别扭地应声,背过身要走的时候心里扑通通的跳,连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江怀璧熄了灯,只留了一盏最小的,烛芯与腊泪相融,连灯光也有些暗沉,摇摇曳曳的光荡漾着屋子里的一切,静下心来,周遭似都静止沉寂了。
  方才江初霁在,她无心往下想,现在阖了眸,一切思路都清晰起来。
  海家真是打的好算盘,妄图攀上皇亲,只是海家大抵对京中局势不大了解,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陛下提起婚事。陛下试探朝臣已非一日两日,海家的心思或许没有那么深,只是陛下怎么猜,便由不得他人了。
  这门亲若真说起来还是门当户对。若是长宁公主或者永嘉侯向陛下言说有意海家,那便是勾结党羽,文臣武将联姻,陛下势必猜忌图谋不轨;若海家提出亦如此,陛下虽猜忌,但难免想到海将军的功劳,应下亲事是慰劳,不应怕海家不满有二心。
  还真不好说。但江怀璧总觉得不成的可能性大些。
  那沈迟怕是被长宁公主派出去探查消息的,面上给了个要吃海鱼的由头。
  那他会怎么办呢?江怀璧不由得起了兴趣。
  左右永嘉侯府并不太平。只一个宜宁郡主沈湄整日鸡犬不宁,还有一个嫡次子沈达与沈迟不合心,也难为了长宁公主,两名亲生子暗地里你争我斗,不得安宁。
  不禁头疼起来。还是好好歇歇吧,明日估计事情还很多。
  .
  秣陵,海府。
  海振刚看着已在府中暂居了十几日的永嘉侯世子并无要走的意思,不觉头痛。刚开始是说长宁公主要吃海鱼,他赶忙派了儿子海逊去买,专挑了新鲜的,品质好的送到沈迟面前。
  谁知沈迟轻飘飘地一句:“母亲身子不好,闻不得这腥味,太重。”
  海振刚愣住。
  这海鱼如何能没有腥味?这鱼又不能生吃,主要还是看做成菜,而这还得看永嘉侯府的厨子厨艺如何。
  这……现在提什么腥味?
  他心中有些不安,这沈世子怕是来难为他的。
  他本不过是悄悄在陛下面前提了提儿子学业有成,且武举有望,又点了点宜宁郡主芳龄合适,温婉贤淑,宜室宜家之类的。他当时便看到陛下笑得有些无奈,随后一笔带过,再未曾说过此事。
  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想长宁公主是陛下的姑母,如何能不在意?
  想清楚沈迟来意后,他便派了儿子去寻海鱼以表诚心,现下却被沈迟呛了一下。
  他还未开口解释,又听沈迟漫不经心道:“我方才进来时看到海公子,闻到他身上的腥味也有些重,如此肯为我母亲效劳,也不摆架子,亲和又接地气,本世子真是感激不尽。”
  海振刚刚想谦虚几句,心中那股高兴劲儿还没冒出来,忽然就打了个激灵。
  沈世子是在说他儿子不顾身份,没有风度?那可麻烦了。
  那个蠢儿子,居然亲自上手,冲撞了世子,看他怎么收拾他…
  沈迟看着他脸上的尴尬和恼怒,心中冷笑,随手指了指海振刚命人做好了的一盘鱼烩,淡声道:“大人再闻闻这鱼。”
  海振刚不明所以,倾身细嗅。
  “闻到腥味了吗?”
  海振刚被迫点头,就算没有,沈世子说有,那就是有。
  沈迟再次低声道:“这鱼腥味可没有血腥味大,你说这是鱼血还是人血呢?海公子金贵,自是不能伤了,那便是渔夫的了。本世子来海家之前还去一个渔村转了一圈,那里的风光好啊,民风也淳朴,垂髫小儿在哪唱着歌谣,要不要我唱给海大人听?”
  海振刚脸色煞白,袖中的手颤颤巍巍,眼中是惊惧和不可置信,身子本就肥胖,颤抖不起来却也不稳当,脚下虚浮。
  沈迟的歌谣如冥冥魔音,一声一声如重锤砸在他的心弦上。
  “海爷海爷,无食我鱼!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海爷海爷,无饮我血!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海爷海爷,无啖我肉!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不过改编的一首歌谣,海老爷茹毛饮血的凶恶形象一览无余。渔民以捕鱼为生,海振刚却勾结地方官苛捐杂税,如啖食百姓的血肉,连小孩子尚且敢如此,可见所有人该是怎样的民怨沸腾。
  海振刚身子一软瘫在椅子上,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沈迟看着他惨白的面庞,压着心底的厌恶道:“本世子不爱管闲事,可既然海家敢肖想宜宁郡主,便须知道,永嘉侯府不是好惹的。我时常在御前走动,若是哪一天跟表哥提一提此事,你说,皇帝表哥会如何?”
  他走之前长宁公主还真没给他说其他的,只交代了要吃海鱼,可能是怕引起非议,明着来探查海家总归是不方便的。
  若非昨日京中探子查明原委,他还不知这海家竟看上了妹妹!
  心底也是佩服这海振刚,还敢要妹妹这样性子泼辣的女子做儿媳。若是妹妹真的嫁入海家,怕是整个秣陵都要鸡犬不宁。
  海振刚连椅子也坐不住,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顾不得脸面,颤声哀求:“世子饶命!是我海家糊涂了,再不敢高攀郡主……”
  沈迟不欲与他多言,侧身一躲,避开受他的跪拜,冷笑一句:“本世子可不敢受海大人这一拜,说不定哪天就折在海将军手里了。”
  言罢抬步走出去,看也不看一眼恐慌至极的海振刚。
 
 
第10章 笑颜
  沈迟还真是低估了海家的执着。他隐忍着怒气自海振刚房里出来,刚转过回廊,便看到迎面走来的海家二姑娘,海泠若。
  海泠若是海振忠的独女,因海振忠常年不在家,这女儿便在海振刚膝下养着,性情他不了解,只觉着有海振刚这样的叔父,该不会有多善良。
  沈迟只匆匆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侧身要继续离开。
  海泠若一急,竟直接伸手拦了下来。
  沈迟看到面前的纤纤玉手,眸光微冷。
  海泠若心中其实有些忐忑的。她知道沈世子进了海府,便一直悄悄观察着,自第一眼看到那个玉树临风的男子,便已生出闺中少女不可言说的绮思。
  今日一看到沈迟进了海府,便悄悄去换了衣裳,又装作偶然在此碰到他。
  她一袭淡绯色衣裙,身形窈窕,容色秀丽,眸光流盼,此时心如小鹿乱撞,砰砰直跳。
  她微红着脸,也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不好意思地放下手臂,端正了身形朝着沈迟微微一礼,竭力使自己声音柔美些。
  “泠若见过世子。”
  若是在京中,沈迟的人前形象是略带纨绔,还会有心思调戏几句,可如今,知道了海家的心思便连带着看不惯这海姑娘。
  喜怒形于色,他在京城便是这样的做派。
  沈迟脸色暗沉,眉头清晰地皱起,用意义分明的厌恶语气道:“本世子刚见了海家公子,身上全是鱼腥味儿,现在怎么闻着海姑娘身上也是一股子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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