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至于交战之地,以如今情况,自然是越往北越好,北方将士对于南方都不大熟悉,到底有些掣肘。”
话至此处,两人心底都有些沉重。
庆王到底是谋划了那么多年,忍耐力超乎常人想象,根基尤为深厚。看似这些年有些急躁,实则早有预谋。
现如今既然提到兵力,江怀璧便不得不都留了一个心眼,觉得有必要提醒,但是又有些犹豫。
北方兵力比南方要足,再者还有一个代地在北,虽力量不大,但是却能为景明帝找好退路,也不至于让大齐因内乱陷入困境而使北戎趁机侵袭。然而军队这事儿虽然都是武将相关,到底还是归文官管的。
“陛下可对朝中高官重臣进行过细查?”其中一旦混入探子,后果很难设想。
景明帝颔首:“查倒是查过,但数量远小于朕的预估。怕是还有一群漏网之鱼。”
“……那,兵部尚书呢?”她问出来,却觉得有些不大自然。
景明帝抬头看她:“你怕是从提起来动兵戈开始,便想问罢。怎么不直接问,还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方才那些道理你与朕心里本就清楚,又何须再浪费时间。”
她眼眸轻敛,轻声道:“因为微臣没有证据,仅仅是一念而起的猜想。”
“你猜想也向来是有根据的,又不是奸臣,空口白牙就诬陷他人,非要与人斗个你死我活不可,”他低头看着眼前的那些折子,都是些无用的琐事,有些头疼,皱了皱眉道,“朕知道你想提兵部,这也的确需要注意。但你一上来就提的是孙世兴,这可是有什么说法?”
“所以微臣有些犹豫……也仅仅是猜想,”她轻一咬牙,索性将有些模糊的缘由搬出来,却连自己也说服不了,“魏家之事发生后陛下曾与微臣说无需多想,孙尚书虽然是其中一人,却也并未有证据能够证明他与庆王暗通款曲。但如今朝中敌我难分……”
景明帝轻嗤一声:“还真有几分空口白牙的气势。”
气势二字里蕴了几分嘲讽之意,解释未听完已对她有些不耐烦。“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江怀璧没说话,索性膝一屈先拜下去欲请罪。
“……如若冒犯到孙尚书大人,微臣……”
“现如今在朕面前说话倒是没那么小心翼翼了,”景明帝直接打断她,索性将笔搁下,“这事儿原也不大,你提醒朕一句,朕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可你解释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该说的都说了,信不信是朕自己的事。一边拐弯抹角将孙世兴拉进来,一边又支吾其词开口就是兵部尚书。江怀璧,如今是连话都不会说了?”
她安静伏首。
心里知道景明帝生她气的根本就不是她无凭无据拉进来孙世兴,而是她自服用那药以后,于御前许多方面与以前不同的转变。
景明帝皱眉:“回话。”
江怀璧一动不动:“陛下知道微臣即便如今回话,也只能请罪。空口白牙微臣也认了。”
景明帝心底毫无波澜,眼底微寒:“朕知道你会请罪。你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摆给谁看?”
她语气依旧如常,在景明帝的衬托下甚至还略显温和:“微臣一直很认真……”
景明帝已然离了座,三两步行至她面前,猝不及防地蹲下,能看到她的侧脸。“你现在激怒朕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他说完这句话后起身,不再看他。
“朕记得今儿个二十八了。”
江怀璧心底微不可闻地一颤。
第298章
疼。
由内而外, 从五脏六腑到四肢,没有一处不在疼。
忽隐忽现,忽轻忽重。如同河海潮水,一浪一浪涌过来, 远去时将所有的疼痛感拉长, 整个人要被撕裂开来, 近前时所有的痛楚挤压至一处, 仿佛下一刻要炸裂。
又仿佛是佛寺的钟声, 一击未落一击又起, 伴随着轻轻重重的疼痛,耳边悬绕着嗡嗡声, 但是这声音虽足以扰乱所有的神经, 却不能阻挡半分外界的声音传来。
她苍白着脸,想去将眼睛合上能轻松一些,然而眼睛闭上不过一瞬便如同干枯的树枝。她害怕再也睁不开了。但是睁开眼睛便需要眨, 每眨一下,仿佛利刃割过。
全身蜷缩着躺在床上, 尽量将所有的呼吸,眨眼, 动作都放轻。耳朵贴着被褥,听到的却是心跳的声音, 不快, 也不慢, 却是令人无比心慌。
除却疼痛外,还有全身的冷热交加。房中温度一直很合适,但是她肌肤所感知到的,是冰火交加的地狱。
热与冷在她全身肆虐奔腾, 两方展开拉锯战,势要争出个高低,最受折磨的还是她。
她眼睛时不时会看一眼房中燃烧着的香,半炷香未到便已是满头大汗,唇角干涸。
但是她却能清楚地感知到,药效虽猛,却并不能即刻致死。她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但是在度日如年的这段时间里,意识清清楚楚。
哪怕有半分幻觉,她也宁肯沉溺进去。
房中那一盏蜡烛熠熠摇曳,烛光原是很温和的,但是于她来说,那光亮似要能将眼睛灼瞎。
木槿和惊蛰都在房内,面带忧色地看着江怀璧。
她如今暂时不肯吃解药。她说要那药究竟有多厉害,试探一下底细,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惊蛰静静转身,将灯芯剪短一些,光比方才要稳定,也相对暗一些。
木槿悄悄跟她对口型:傅先生可请了?
惊蛰同她交换了眼神,微一点头。
她转身去倒了一杯水,送到江怀璧跟前时发觉她连动都不能动。惊蛰眼光移向一旁那瓶解药,看了看虚弱的她,咬了咬牙,顾不得江怀璧的命令,起了身便要去拿。
手还未碰到,房门忽然被推开,匆忙的脚步声中透露着慌乱,步履还有些不稳。
傅徽正巧看到要去拿药瓶的惊蛰,问了一句:“解药?”
惊蛰点头。
傅徽皱着眉看了看江怀璧,心中一痛,此刻连把脉也不打算了,只沉沉嘟囔一句“简直胡闹”,随后自然是懒得去管她这般究竟为何,将那枚药丸强行塞入她口中。
——此刻她已经没有自主活动的能力了。
惊蛰端了水去喂她,才发现她似乎并没有卡住。傅徽道:“估摸着是入口即化。……如若是增强她的依赖性,这是连反悔的机会都不给她。”
惊蛰抬头看了看那炷香,不知在何时,已经燃尽了。
傅徽让两个姑娘帮忙,在江怀璧身上尤其是四肢开始不停按摩以舒缓血气。他自己则捏了她手腕细细把起脉来。
良久后,他松了手,整个人垮下来,仍旧是失望:“什么都没有……”
她的所有痛苦都是真实存在的,可为何会找不出来丝毫痕迹?难道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
他看了看她虚弱的面庞,许是服了解药后有所缓解,也累极了,她的眼睛终于闭上。面色还苍白着,但是他知道会逐渐恢复过来的。
“傻丫头……”他低低叹一声,敏锐地感觉到她眼睫动了动,便知她还是有意识,能听到的,“你既然说了那皇帝借此就是要控制你,也是给了一条活路,你这偏生就是要求死,可哪里又有那么容易呢?……丫头,你得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他语气越来越低沉,而后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时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蓄了泪意。
意识到这里到底算是她的闺房,傅徽也不便久留,而此时江怀璧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他起了身,叮嘱了几句,便挪着有些重的步子离开了房间。
谁知刚到门口,迎面撞上了一个黑影。傅徽吓了一跳,反应到江怀璧在房中正是虚弱时候,半分警惕都没有,先伸手挡住那人。
“你……”
“早察觉到阿璧不对劲,傅先生,你先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沈迟卸了头上的帽子,正巧露出一双蕴着忧虑略显冷峻的眼。
傅徽蹙了蹙眉,没说话。他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若是至现在沈迟还不知道的话,那一定是江怀璧自己不愿意了。门还敞开着,他来说也不方便。
遂也只是摇了摇头,嘱咐一句“你动作放轻些,她睡觉轻”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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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和惊蛰识趣得退下,留了足够的热水。沈迟替她将身上擦了擦,最后抱住她时有些局促。
他不知道她哪里痛,现在是否还痛着。也不知道她究竟都经历了什么,心疼之余能够想到的仅仅是景明帝。
与景明帝脱不了干系。
可他又来迟了。
他说过会护好她,上一次是她不肯说,他事后什么也没查到。这一次本是过来有事要与她相商,却碰到了这样的事。
怀里的她呼吸逐渐平静下来,只是偶尔还会蹙眉。
他轻轻去吻她的眉心,唇碰到淡淡的褶皱,心尖终究还是颤了颤。
他低叹一声,用极轻极轻的气息出声:“……阿璧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你应该不会喜欢的样子,怎么办……”
回答他的是她似乎察觉到不舒服的乱蹭,她口齿不清模模糊糊叫了声“岁岁”,然后便再没了下文。
紧接着是她有些不大安分的手,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做什么。
可那只手就径直摸到了他的腰际,他怔了怔没理会,可下一刻那手已是全无意识地往下移。
沈迟觉得自己的脑子嗡了一声,接着世界仿佛静了一瞬。他淡定自如地伸手将她那只手挪开,轻轻放好。心跳有些快,脸上顿时烧红一片。
他吐了口气,索性将她整个人搂紧怀里,忍了又忍才咬牙切齿地哼哼:“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无所顾忌地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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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怀璧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沈迟还没走。准确来说,她是在他怀里醒来的。
她睁开眼时吓了一跳,一抬头沈迟已然是完全清醒地看着她。
她张了张嘴,却不及沈迟开口快:“现在怎么样?身上还疼么?”
江怀璧怔了怔,才想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不疼,现在都好了。”
沈迟揉揉她的头,看她仍旧温顺地窝在他怀里,心头软了软,连原本要质问她的话都掺了些许柔软:“……既然都好了,那就解释解释呗。你知不知道昨晚要吓死人!”
“我……”
他轻叹:“其余事我倒是无所谓,可这件事你必须得说明白。看你的样子像是中毒,且连傅先生也无能为力,你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与陛下有关?”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能与景明帝挂上钩,但是这猜也都猜了个七七八八了。她眼神有些躲闪,从他怀里挪出来,微微一侧预备起身。
谁知肩膀刚离开床,便忽然又被他按了回去:“有什么话躺着也是一样说,你这人一旦脱离了我手掌心,那胡说八道撒谎的本事可就大了。先别急着起身,说清楚。”
她咬了咬唇,垂眸,手暗暗攥了攥锦被。
只是犹豫片刻,沈迟整个人探过来:“你今儿个还想不想去点卯了?”
她没反应过来,有些怔怔地看着他。
沈迟便伸手去扯她的寝衣,速度竟是非比寻常:“……我如今闲在家中,可比不得你还需上衙忙碌。现下已经寅初,你过不了我这关,是出不了门的……”
江怀璧明白过来,红着脸去推他,然而推开的时候衣衫已然散乱开来,低低惊呼一声:“沈迟,这里是江府,你别胡来!”
沈迟唇角一勾,笑意轻佻,扫视一眼她胸前,成功看到她慌乱的眼神,语气极为轻松:“我就算是胡来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喊人么,左右我在陛下面前都提过了我是断袖,我还喜欢你。但共处一室这事儿你要是宣扬出去了,丢的可是令尊的脸面。”
“你……”她心里还完全没有想好怎么解释,抬手刚要去挡,两手已被她钳制住。现下情形真的是任人宰割了。
沈迟于她唇上落下一吻,抬起时竟发现她已经认命似的闭了双眼,心底不由得轻嗤一声。他离她很近很近,唇几乎要贴着她的耳畔。
“是陛下么?”他问。
她呼吸蓦然有些局促,仍是不肯吭声。
沈迟已然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开始下一步盘问。
“陛下下的毒?”
江怀璧面色有些白,忽然之间千头万绪一齐涌上来。
沈迟蹙了蹙眉,心下已然猜出来个八/九不离十,又继续问:“是以江家作威胁么?”
话至此处他声音已然有些冷,她眼睫颤了颤,全身僵硬。他猜自然是不会猜到这么多的,却也不知道他都查到了些什么。
“知道是什么毒吗?”
她终于有了反应,微微摇头,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两手暗暗动了动,却未见他有丝毫的放松。
沈迟慢慢松开她,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却是万般深邃。
她默默坐起来,轻声道:“现如今这样,才能保得住江家,亦保得住我自己……”
“你就这么心甘情愿?……作他的傀儡?”
“我不是……”她的气泄下来,目光都不知道往哪儿看,有些茫然,又有些哽咽,“当时傅先生在一旁,我不可能弃他于不顾。且……他疑心的人已经够多了,我不能连累父亲……”
沈迟去拨她鬓边的碎发,看她正拢衣衫,眼波微微一动,低声问:“那怎么就不告诉我?”
大约是知道她的性情,默了默也没等她回答:“……我又不怕你连累,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痛。你这样不声不响,倒是信任陛下要胜过我了。他这样也算是变相护着你与江家,可你就这么信他能赢?”
江怀璧一愣,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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