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晚上需要换药么?要我帮你?”
“不必,药木樨给我换过了。”
沈迟惊奇:“换过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在。”
沈迟想了想,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他看了看江怀璧,细心地帮她将被子掖好,看了看没有哪里漏了才叹了口气道:“我怎么发现我现在越来越像个老嬷嬷了,得将你照顾仔细了,唯恐哪一点不周到。”
然后转身将外衣脱掉,和衣躺下,又忽然想起来那盏蜡烛还亮着,随手捡了个东西轻俏一飞,屋内瞬间暗下来。外面星子亮着,那轮月亮也亮着,屋内并没有完全黑下来,但是外面的光要柔和很多,与夜色相配。
两人都没有睡,安安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先开口的居然是江怀璧。
“沈迟,多谢。”
平平淡淡一句话,却让沈迟心里特别舒服。江怀璧这样的人能道个谢真是不容易,他从来都没有厌烦过她,只是不太习惯她的性子。而现在,他居然发现自己居然有些喜欢上这个性子的江怀璧了。清冷算什么,又不是与世隔绝,她的相貌只有配上她的性子才算是一个熟悉而完美的她,难道非要强求她整日叽叽喳喳和鸟一样聒噪么?俗话都说沉默是金,沉默的江怀璧才让人觉得舒服,尤其是这块金子还能说出来多谢他这样的话的时候。
明里暗里的那些事他不是不知道,却觉得哪一个人没有自己黑暗的一面?他自己这些年暗中做的事也不少,况且以江怀璧这样的身份如何能天真无邪地在京城待下去?恐怕早就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沈迟显得非常洒脱:“不用谢,我救了你一命,你也把这件事替我搞定了,银货两讫。不过以后还是多多来往比较好,永嘉侯府虽没有手握大权,但若要在陛下面前说句话也还行的。”
江怀璧很显然不太赞同:“长宁公主在陛下面前能说上话,但若是按着分寸,也有许多事无能为力。”比如这一次沈秉的事情,若长宁公主提前谋划好,其实早就可以摆脱的。
沈迟撇撇嘴:“我母亲也不是倚老卖老的人,自然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陛下暗中防着我母亲,但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这一次是我母亲压根就不想管我三叔所以才坐视不理,若不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我何苦还要再跑一趟。”
“不是都传闻长宁公主和永嘉侯鹣鲽情深么?如何会坐视不理?”
沈迟呵呵笑两声,觉得这样的事告诉她也无妨。
“世人都说我父母是良配,长宁公主配探花郎,多好的美谈!却不知我母亲那样尊贵的身份压根就看不起我父亲这样中了第的寒门子弟,若非当年母亲出了点事,怎么会看上我父亲?我父亲当年一个穷书生,进京赶考的盘缠都是四处借的,考完后直接饿晕在了路边,还是我母亲正好路过救了他。”
“这我知道。听说这件事当年传遍京城,人人都要赞叹一声佳偶天成。”
沈迟翻了个身,左右也睡不着,索性起了身坐在床边给她讲。
“我母亲当时正在与当今太后吵架,那一段时间心情低沉,太后便想了个法子诬陷我母亲与朝中一位大臣有私。这件事当初甩不开,太后又步步紧逼,没有办法,我母亲只好将我父亲拉了出来,先一步请和历皇帝赐婚,才算暂时压住了这件事。婚后听说也好过一段时间,但又出了另一件事,使他们彻底决裂了,后来这几年都是做给世人看的。毕竟我父亲当年也有些本事,这爵位虽大部分是我母亲出的力,但不可否认有他自己的因素在里头。”
江怀璧还没问出口,沈迟已先道:“知道你必定想听,但今日天色已晚,日后再说。总之你只需要知道,我母亲与我父亲无论私底下如何不好,人前总归是一心的便好了。”
江怀璧:“……”
外面的月光透过窗缝射进来,正好能照着江怀璧。她毕竟身子削弱,此时月光一照更显苍白。
沈迟有些担心,要伸手去摸看她有没有发热,江怀璧伸手挡住。
“我没事。”
看着沈迟并没有恶意的脸,她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人总是动手动脚的,真让人忧心。
沈迟讪讪地收回手,又问:“你真的不需要换药么?”
“不需要。”
“那你……”
“不必。”
沈迟顿住:“怀璧,我总觉得你是不是防备我防备得有些过分了呢!”
江怀璧声音听不出波澜:“不过分。我之前晚上睡觉被刺杀过,从那以后睡觉都轻。”
沈迟挑眉:“你信不过我?”
江怀璧道:“我谁都信不过。”
沈迟气笑。这么长时间了,两人共患难,同生死,从腥风血雨中闯了一遭,到现在风雨停歇,她满身负着伤还对他说她谁也不信。那这么长时间相处算什么?
江怀璧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苍凉,她信得过谁?看上去是有很多,但能真正敢信的也不过寥寥几人。
或许是独自闯荡世间太久了,月光下便只能看到一个影子,抬头纵有万千繁星同与争辉,却再也找不到自己的那一颗。再往前走是万丈深渊,连自己的星子也找不到,整个世界都是暗影,找不到光。
她觉得有些冷,唇动了动,道出的却只有三个字:“对不住。”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己甘愿一脚踏进深渊便不值得别人理解与怜悯。
她的声音低低的,沈迟听到的仿佛是一声叹息。他心里忽然就有些不好受,也说不清是心酸还是什么。
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居然仿佛看到了一片流淌着的星河,是无尽的深渊,蕴含着深邃与幽静。与他时常看到的她不同。往日大多看得通透,仿佛看透红尘一般,眼里是来来往往的世界,是纷繁复杂的人和事,是熙熙攘攘的白昼。而此时是安静幽深的夜,连星光都在闪。
他忽然意识到,江怀璧这会是不是哭了?他还真的没有看到过她掉眼泪的样子。
“怀璧,你……”
江怀璧的声音却与平时一般无二:“我没事,早些休息吧,明日若能下床就准备启程了。”
沈迟皱了皱眉,“你明日即便是能下床也未必能走路,若路上真的撑不住,那要歇的时间可就比现在长多了,你还是多休息休息。”
江怀璧默了默,沈迟忽然又问:“你的木樨若真的对归矣有意,你会如何?”
江怀璧对这种事真的没有任何经验,若是其他的学识之类的东西尚且可以从书本上他人口中学到,然而男女之情这种东西,任他哪一本话本里描写地再感人,也不过是他人的故事,未曾亲身经历过,永远感觉不到那份情感。
她会如何处理?若是日后她与沈迟为敌,那么归矣和木樨将如何自处?依她的看法,还是早早断了为好。可她总觉得似乎没有这么严重,这才刚开始,于木樨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面,还不至于要这么极力压制。木樨不是那般不懂事的人,她略略一点她也就会明白的。
沈迟显然不赞同:“等真的情根深种可就晚了。这种事情……罢了,每一步看一步吧。都早点歇息,睡太晚了对身体不好。”
江怀璧应了一声,闭上眼睛又想了很多事情,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沉沉睡去。
第64章 慈安
江怀璧果然很听话在桑梓院子里待了三天, 直到第四天才启程。即便身子还是很弱大不如前, 但上路还是没问题的。她骑不了马, 霍流霜便从府里寻了马车来, 一行人身上都负了伤, 赶路也不能太快, 马车比较稳定一些。
霍流霜有些舍不得江怀璧, 临走前有意无意地抓她的袖子,然而被她犀利的眼神及时制止只能作罢。小桑梓在山里待的有些闷, 软磨硬泡她娘几天才同意她跟着来,但是送走江怀璧后要立刻回去。
江怀璧上马车前吩咐木槿将那些原来木樨买的首饰都倒卖了, 换来的银两尽数给了桑梓,她家这几天接待江怀璧几人也花销不少, 再者,桑梓爹娘的善心也难能可贵。
跟霍流霜告了别, 两人坐在马车里,看着帘子外热闹的集市,心中忽然就有一种忽然轻松的感觉。
江怀璧想了想,晋王若没有得逞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晋王的人再追来该怎么办?”他们现在是真的不能再打了, 江怀璧身上的伤才刚刚有痊愈的趋势。
沈迟道:“我大前天便让管书去通知了十三影卫过来,今天应该差不多能到了。”江怀璧的人与十三影卫交过手, 身手很是了得,且个个身怀绝技,各有所长。
“罢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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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怀璧给江耀庭传了信说大约五天后到达京城。然而此时距五月越来越近,江初霁的礼仪学习接近尾声,她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乖巧得让江耀庭有些心疼。
京城里自从三家的事情处理完后便平静下来。三人的身份本就不一般,出了这样的事按理来说连累家族是难免的,然而周家与方家在陛下面前并未见失了圣心,一切如常。除了有些背后爱嚼舌根子的人议论外,朝堂上可是安安静静。
方文知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即便已经被父亲禁足在家里,仍然还是暗中去查了这件事。最明显的自然是周炜在狱中提到的那个奶娘,他心中总觉得那奶娘的嫌疑最大,便将她的所有背景都查了一遍。
奶娘姓肖,今年三十余岁,二十多岁时死了丈夫,留有遗腹子一名,但这儿子没过几年便过继给了夫家兄弟。四月初十左右曾频繁外出,他顺着这条线往深处查,最终查到了她儿子的养父母那里彻底断了线,想查却再也差不到什么了。
周炜倒是个心大的,对奶娘没有任何怀疑,除了周蒙对他看管得更严偶尔训斥几句外日子过得还不错。因为身上带了伤,周夫人对他照顾有加,整日嘘寒问暖的。
阮晟最近很失落,方家和周家明面上尚且可以庇佑二人,而阮家的顶梁柱就是他。在那几天府里人人慌乱的时候,阮懿欢倒是惊人的镇定。这几日哥哥消沉得很,偶尔竟然已夜不归宿,她劝了几句也劝不进去只好作罢。
经过阮晟这件事后,阮懿欢的婚事算是黄了。原本说好的先把婚事定下来,等国丧期一过就可以成婚,然而那家人一看阮晟有失势的势头,立刻寻了个由头将婚书拿到手迅速退了婚。阮懿欢却也不怎么在意,左右连人都没见过这桩婚事于她而言也没有多少期待,再者若她如今出嫁这府中这样乱也不行。
然而阮晟本就心情低落,听了妹妹被退婚了之后一怒之下去找对方辩理结果自然是不如意的,自那以后脾气又暴躁起来。连族中长辈都连连叹气,说是扶不起的阿斗。
江耀庭这几日在忧心百越的事情,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百越那边尚且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永嘉侯世子沈迟的威胁是消除了,但百越的有些事情终归还是要落到自己头上。
虽说庄氏的事情被景明帝暗中压下去了,但远在晋州的江怀璧还不知情,她已经有很多天没有送消息回来了。且她还与沈迟在一起,那沈迟看上去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怀璧的身份,以及安全问题他还是有些忧虑。远在晋州,便是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能及时帮上忙。
管家何荣昌忽然匆匆自外而来,禀报:“老爷,庄家大公子在外求见。”
江耀庭有些不解,庄赞?江庄两家虽然为亲家,但平日来往并不多,今日来不知所为何事。
“先请进前堂,我这便来。”
庄赞是想了许久才肯来江府,从当日他因饮酒中毒后总觉得方文知不对劲,自己也去查了查,最终发现方文知目的是要陷害江怀璧。母亲白氏虽然在镜台庵时间也不长,但是几乎每日都要给他写信诉说那边的生活清苦难忍,他也心疼只好看看这模模糊糊的线索能不能帮到江怀璧,顺便让他想想办法先将母亲接回来,毕竟他自己去开口无论如何都不合适。
父亲一向懦弱,祖母去世时祖父坚持不让母亲回来他也不敢说什么,身在镜台庵的白氏心都凉了。丧事她没回来也就意味着她在这个家已经没有什么地位了,连祖父都不认可,父亲也有些摇摇欲坠,甚至已经有了休妻的念头。眼看一天天过去,他心里也焦急,眼看着江怀璧的这个事情很容易解决掉,他心中更加没谱了。若平常还能镇定些,现在所有的耐心和理智都快要消磨尽了。
他尽量将自己脑中的思路一点点梳理清楚,从茴香楼开始,一直到方文知甚至方家的用心。尽管他知道漏洞百出,但其他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出来的了。江怀璧不在,这舅舅可比她老奸巨猾,还是尽量谨慎些。
江耀庭自侧门掀帘而入,庄赞立刻上前几步躬身一揖:“请舅舅安。”
“子扬久不来访,可是有事?”语气平淡,却毫不留情。
庄赞即使感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还是将事情一一道来,中间卖了许多关子,却不知江耀庭早已经知晓其中关节。
“怀璧表弟此事虽然了了,对她名声却终究有些影响。怀璧自幼聪慧过人,想来日后科考该是金榜题名的,若身上染了什么污点惹人议论可就不好了。”庄赞有些稍稍紧张。
江耀庭不动声色:“那子扬可有什么好主意?”
庄赞心下微喜,仍恭敬道:“母亲数月前犯下大错,前往镜台庵思过,如今已知悔改,奈何祖父不肯松口。但祖母过世时母亲未能回府祭奠实在不成样子,母亲也一直念叨着祖母的恩情,日日后悔不已……”
江耀庭不以为意:“此事该是国公府家事,我插手不合适。”
“侄儿想着怀璧表弟不是正逢此事,若能劝得祖父让母亲回府,一来国公府和睦于江家也有益,二来也能为怀璧表弟博个好名声。”连庄赞自己都觉得耳根有些红。
江耀庭不为所动。这理由真的是荒唐得紧。
两家虽说是姻亲,但怀璧的贤名也不必扯到那边去,并且庄府里他与江耀庭关系好的也就庄国公一人而已,那两个儿子各怀心思,两人皆是嫡出,按理来说老大承袭爵位名正言顺,但老二却总想着争上一争,暗中不知道给大房使了多少绊子。二房自己也不争气,娶了个白氏这样的正妻,自云淑那件事后彻底在庄国公面前没了脸。
他理所当然地找了个借口说公务繁忙然后吩咐了句送客后转身离去。留下庄赞一人满心的失落。
他自江府出去后面色瞬时沉了下去,方才赔笑脸都扭曲得要僵了。
身旁的小厮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那……公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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