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迟一笑,“你查的还真仔细。”
江怀璧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长宁公主嫡子也不大可能一无是处。偶然得知罢了。”
沈迟探过头来,好奇道:“你见过我哪一幅?”
江怀璧撇了他一眼,“《琉璃美人图》。”
沈迟:“……”
那大概是他最大胆的一幅画了。那时他问众人想要什么,下面便有人起哄说美人图,他实在手头拮据便应了,万万没想到这幅画会被江怀璧看到。
江怀璧看了看外面轻声问:“你不回侯府么?这里偏了。”
沈迟懒懒靠在车壁,“没偏。总算进了京城,这次去晋州我可欠了你不少,现在便委屈一下做你护卫好了,看着你安全进了尚书府我才能放心回去。”
“世子……”
“等等,我都换你怀璧了,咱们之间没必要这般生分吧,好歹算是共患难的兄弟了。那天上崎岭山你可是还欠我一声哥哥呢。”
“……”
江怀璧不说话了,一个字也崩不出来。
沈迟叹了口气,觉得有些无趣。这人呐,还是不能太爱面子,脸皮薄都经不住逗,还没有那个侯府里凶巴巴的二弟好玩。
眼看着要下车,江怀璧觉得两人一起进府的确是有些不大合适,父亲已经得了消息,估计已经在府中等着了,妹妹大抵也在。她是不希望妹妹与沈迟见面的。
“……君岁,长公主大约已在侯府等候多时了,多日不见也必定十分想念,还是尽快回去为好。”
沈迟微愣,嘴角轻抽,瞧这都乱成什么了,至于么,不就改个称呼。要这人低个头怎么就那么难,罢了,唤字大约已经是她的极限了,也超乎他的想象。他还以为会一直僵下去呢。
心下微乐,“母亲那边不急,我把你送到再说。……还有啊,怀璧你冠礼的时候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也要来观礼。”
江怀璧还没有来得及出声拒绝,外面木樨便提醒一声:“公子,到了。”
江怀璧愣了愣,被这一声打断,她方才要说什么来着?
沈迟推推她:“下了。”说罢一个人先掀帘出去。
准备接江怀璧的木樨怔住,已经站在府外的江耀庭和江初霁也霎时蒙住。
不是说江怀璧回来么,怎么出来的是沈世子?
还好江怀璧回过神来也出去了,抬眼便看到江耀庭立在风里等着。
与上一次从沅州回来不同,此刻便是经过了生死之后的重逢,心中万分感慨,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若真的差一点,今日回来的,怕就是尸体了。
“父亲。”
江耀庭对她点点头,然后对二人道:“都进府说吧,外面风大。”
一路上他心中也略略有些不愉,一面尚且不知道江怀璧的身份如何,一面对沈迟的来意有些疑惑。京城这边还不能明说出来,需得沈迟走之后才能对江怀璧一一细说。
而在场所有人中最为激动的竟是刻意放缓了步子的江初霁。自一开始的意外到现在看到沈迟的惊喜,若以她平时的性子大抵是能思虑到很多的,而此时她满眼都是沈迟。
她自己本就不大在乎名声,母亲当年不也在出了那样的情况下嫁给父亲后来一生相敬如宾的吗?她也可以不在乎,不在乎沈迟的生性风流,不在乎他的不求上进不学无术,反正就是年少时候那一眼的波光绝艳,心中便暗暗埋下了那颗痴情的种子。尽管当着江怀璧的面有勇气说要断了念头,但那么多年的痴念又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消除的?
江怀璧能感受到妹妹的异常,她也能感受到妹妹此时怕是已经失去理智了。她想方设法不让妹妹进宫,可不是为了让她跳进另一个火坑的。以晋王如今的势力以及那不知名的黑蓬人的手段,这京城几年内怕是会变天,那时身份尊贵的长宁公主焉能不被卷进去?整个永嘉侯府都不能独善其身,妹妹进去又何尝不是进了一个与皇宫一样危险的地方。
然而至此时她竟毫无办法。他知道自己提醒,妹妹会懂,但毕竟心不由己,自己若说过多只会适得其反让她更加烦恼。大概便如木樨对归矣,稚离对她的那份小心思一样罢。
前堂距府门并不远,江怀璧及时收住了心绪。
沈迟并没有多待,也就与江耀庭寒暄几句后便告退了,自江初霁身边过时没有任何反应。然而江初霁的目光也只是在沈迟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除却江怀璧能够感觉到外,江耀庭完全没有注意到。
“阿霁。”江怀璧唤她。
江初霁转过头来,眉目清明,“哥哥。”
江怀璧看着父亲,轻声道:“父亲,我有办法可以让阿霁不必进宫了。”
父女两人皆愣住。
江怀璧顿了一下继续道:“但入宫必要程序还是要走的,届时阿霁会落选,然后归家后如常出嫁便可。”
江耀庭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但是总觉得她一定做了莫大的牺牲,她此次回来才说这件事很显然是在晋州时有了打算,但这个月里他除了收到她的问安书信和一些消息外其他并不了解,不知道这一个月里她究竟做了什么,这么长时间她定是遇到阻碍,究竟有没有伤到自己全然不知。
江初霁其实这么长时间已经想通了,进不进宫她都能接受,原先若是听到可以不入还是有些欣喜的,如今也没多大感觉。但是哥哥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呢?
江怀璧起身,步履尽量放从容向前走了几步,缓缓跪地向江耀庭磕了个头,弯腰的那一瞬间似乎腰际哪里有个伤口猛然痛了一下,她整个人顿了一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
“父亲,儿子不辱使命,此事已经基本办妥,晋州那边已无忧患。”
江耀庭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只将她扶起来。一如以前多次一般,她归家向他问安,他照例去扶她。而这一次,他能明显感觉到,江怀璧身子有些沉,只是一瞬间而已而后又恢复如常。
江耀庭对着身后的江初霁道:“阿霁先回去吧,我与你哥哥商量点事。”
江初霁欠身告退。
江怀璧神色严肃起来。
江耀庭第一句话竟是:“怀璧,说吧,身上的伤究竟有多重。”
江怀璧全身微微一僵,顿时脚下都定住连转身都忘了。
“父亲……”
“我还没老呢,不至于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他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每次什么都不愿意说,身上担子别放太重,到底身后还有我这个父亲在撑着呢。你祖父虽远在沅州,却也不是不管事的,何必把自己压的那么重。你祖父也跟我说过,你太要强了,事事追求完美无瑕不是坏事,可是怀璧,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你事事都想的通透,怎么就这件事这么固执呢。”
“你与你母亲之间我即便知道怎么回事也无可奈何。别人家的孩子通常与母亲亲近些,父亲通常与女儿心离得更远些。我虽觉得咱们父子俩更近些,但怀璧,你没有觉得,你懂事得不像个孩子。我不是不希望你尽快成长,可那需要一个过程,不是你一朝一夕便可成的。”
第67章 把柄
江耀庭叹了一口气, 低声道:“马上去请大夫看看吧在家多歇歇, 看你的样子必定伤得不轻, 你又不肯说, 唉……”
江怀璧坐下来, 看着父亲的目光还在一直打量着她。她轻声说了一句:“儿子没事的……”能活着已是万幸了, 伤毕竟是皮外伤。
江耀庭心中暗叹, 却是不再说她的伤,问她:“晋州那边究竟如何?这些天你写信只报喜不报忧, 尤其是近几天连时间都不稳定,断断续续的, 我看得稀里糊涂。”
“晋州一切妥当,不过中途遇到的事情比较多, 有些时候太忙便搁下了,”江怀璧尽量回避他报喜不报忧的问题, “我与沈世子去的时候晋王已先扣了沈秉,将他安置好后便先去了崎岭山。据我观察,崎岭山有问题。虽说是一帮土匪,但那大当家对京城了如指掌,甚至于连我们上山都提前知晓。”
这些在信中稍微有所提及, 但如今听江怀璧亲口说,他竟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可知那人是谁?”
江怀璧摇头:“目前还不知道, 但既然回京了定是要细查的。那人说要晋王府中的谋士丁瑁的性命,我与沈迟应了。身上的伤便是那时有的,至现在已恢复一些了。”
江耀庭有些疑惑, “那晋王府可不是随随便便进去的,且既然是谋士,如何能轻易让你们得逞?我觉得纵使你的伤再重,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吧。”
“因此那谋士也仅仅是重伤而已,我也因此逃过一命。然而那黑蓬人事后并未多加追究,我总,觉得还有别的目的在里面。没有赶尽杀绝便是要加以利用了,只不过现下还未查清楚,都不好说。”她端起桌子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继续道:“晋王这边问题都不大,只是我们去盐政那边看的时候,刚到便发现当地盐政官正好被人暗杀。在衙门一阵纠缠后发现是崎岭山的三当家所为。”
“三当家?”
“是,那山上我们并不熟悉,土匪也没怎么了解,九当家被三当家当成了靶子出来晃,沈迟没留后患就地解决了九当家。这山上关系很复杂,老三老九和那黑蓬人似乎并不是一伙的。而老三做这件事目的竟是为了阻拦我们拖延时间。因为暂时还不曾发现什么弊处,便没有细查。”
江耀庭沉默片刻,“你的意思是,现在晋州那边只是暂时没有什么威胁吗?可能撑到百越那边解决之后么?”
“崎岭山的线人主要集中在京城,我们在京城多盯着便是。我这次回来得比较急,京城情况还不太了解。”
江耀庭目光一转,“这可不像你平时的作风。”
江怀璧道:“阿霁选秀的事情我做了打算,这事拖不得,是有些急躁了。”
“这事我还没问你,阿霁选秀可是陛下的旨意,你有什么本事能确保阿霁不入宫?我瞧你方才有几分胸有成竹的气势来。”
江怀璧身上还装着那封染了血的信,若拿出来江耀庭必定又要担忧,便故作玄虚:“那我先卖个关子好了,左右也就这几天就解决了。”
江耀庭却蹙眉:“不急,阿霁选秀都到五月中下旬了,现在还早着。你先把你身上的伤养好再说。”
江怀璧也不反驳,只轻轻点头答应,但两人心知肚明,她有些事情上可并不那么听话。江耀庭暗叹,还是非得要找个人盯着她才好。
他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宋家来人了。”
江怀璧愣了愣,觉得没头没脑的,“宋家?可是宋太师?”
宋舍与江家不是一向水火不容么,那个顽固的老学究在朝时可常常针对江家来着。一个多月前不就是因为父亲他才下了台。
江耀庭点点头,“这事说出来为父我都难为情。宋太师跟着宋家一直在京城住着,前些天邀了我去小坐。我为晚辈自是从命,入了席后他趁着酒劲说了许多话,我瞧着似乎有意宋江两家结亲。”
“结亲?阿霁才及笄,且又在选秀之列,若结亲可是看上了沅州?”
江耀庭无奈笑了笑,“哪里哪里,是你,他们要结亲的是你。你这身份瞒了整个大齐,你这性子出门在外是很不讨喜,但你这相貌在京城一众儿郎中算是出众的了。若我没记错的话,京城里似乎就有些姑娘暗地里心慕你吧。宋太师的嫡亲孙女便是其中一位,宋太师毕竟原先是那个脾气,当时说话即便很委婉也已经难得了。他的意思是,先把你们的亲事定下来,等你冠礼过后再成婚。我估摸着宋太师是看上了你三年后登科可能性比较大,宋家姑娘大概就是小女儿心思了。”
江怀璧能看得出来江耀庭眼里含着笑,仿佛是真的看到了儿子长大了要成婚立家的欣慰之态。
她:“……”父亲可是知道她身份的,咋还看上去那般欣喜?
江耀庭轻咳一声,“……我是觉得能有姑娘家能看上你,有些欣慰。……也不是那个,你的这个性子怎么说呢,宋家姑娘的眼光真不一般。”
“……”江怀璧无言,继续沉默。
“自然,我肯定没答应。他宋太师有酒劲,我也有。……满嘴胡言直说你还小,且性子不太好怕耽误了人家姑娘,给辞了。”
江怀璧忽然道:“我记得萧羡曾与我说过,萧家给他订的亲也是宋家姑娘。”似乎是唤宋汀兰的。
一听说这事,江耀庭便想起了前段时间三家的那个事情,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接着将事情所有枝枝节节详细道来。
江怀璧从他的信里是了解一些的,但听罢细节还是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方文知路上甚至还派了一批此刻去刺杀,在京城中还多方布置,看来之前还是小瞧他了。
“所以宋家因为方家此事被卷进去了,而萧羡又与方文知有些浅交情才退的婚么?”她记得方文知曾邀了萧羡赴宴,但听从了自己的建议后便没有去了,这件事父亲说的也并未将萧家卷进去,且两家也没有多少交集。
“这方面我估计没有。关键是当初那些人弹劾我教子无方时萧拙跟着起哄了几句,似乎提到了什么清高狂傲之类的,这些大概是他们说你的。但宋太师当年年轻的时候是京城中公认的死脑筋,这四个字那些年不知道多少人说过他,他还因此发了脾气。大概是这几个字让他不舒服了,但更重要的是那萧文卿在京城实在不算出众,这门第也不算高。听说一开始宋家便不大愿意的。”
江怀璧点点头,了然。心道怕是不止宋家不同意,萧羡大概也不同意吧,已经在她面前发过多次牢骚了。这亲没定成,他大概是欣喜的。
听到景明帝也知晓母亲的事时,她心略微沉了一沉。
她主要是为了母亲的事情不被景明帝知晓才与沈迟去晋州的,然而从一开始景明帝就已经知道,那她还费了那么大功夫从晋州绕一圈回来。另外一个问题是,景明帝以后会不会就如同江耀庭当初担心沈迟那般一样胁迫父亲去做什么事?自然,也不能说胁迫,景明帝的旨意是不能抗的,只是看是否其他人同意罢了。
江耀庭却并不担心,很显然已经想通了。
46/249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