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刚要答是,院外便有小厮匆匆而来,将怀中书信送上去,“老爷,路上下了雨耽误了行程,所以书信今日才到,还望老爷恕罪。”
江耀庭摆摆手示意无妨,将信拿进去,坐下拆开后发现不对劲。
不是江怀璧的字迹,虽有相似之处却大为不同。但看上去也并未有刻意模仿的意思。普普通通的一封报平安,与往常内容无异,只落款落了木槿,又标明了代写。
究竟是什么事能让她连亲手执笔都做不了?是太忙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即便知道木槿贴身,她不会有什么事,只是未免还会多心。
还未及细细思量,又有小厮通禀:“宋康公子求见。”
江耀庭怔了怔,一时没明白是谁,但来了便是客,便应了一声便整衣起身要去前堂。
路上才问了小厮,小厮道:“老爷果然忘了?宋太师的嫡长孙,如今在……”
江耀庭忽然想起来,截了话:“可是那宋汀兰的兄长?”
“正是。”
江耀庭当机立断,停了步子,声音干脆利落:“你去前堂告诉他我公务繁忙,无暇见他,让他回去罢。”
小厮愣了愣,有些茫然不解,这怎么忽然说不见就不见了?
“老爷,那宋公子是宋太师的孙子,您好歹得见一见……”
江耀庭叹了一声,自从宋太师上一次邀他去宋府,宴上标明有意让宋汀兰嫁入江家后,他便对宋太师有着一种不由自主的抵触。
他与他们接触过多,他们便会对怀璧存有希望,若暗中去调查,对怀璧便又是一大威胁。
他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宋汀兰怎么就会看上怀璧,以怀璧的那个性子,大多数人怕是避之不及吧。
“罢了,去见见。”还不一定是那件事呢,说亲这种事大多都是男方去女方家中提,再不济也是长辈相商。宋太傅断断不可能让晚辈来说这件事。大抵是其他的事也未可知。
宋康此时正站在前堂,焦急不安地在原地徘徊踱步。本就体态微胖的他还偏生要负手,略显驼背,整个人便显得有些滑稽。
一听到身后的动静便有些慌乱地转过身来,连头都没抬就拱手拜下去,“晚辈宋康拜见尚书大人。”
“宋公子不必拘礼,请坐下讲。”
看着宋康全程处于慌慌张张的状态,江耀庭不由得皱了皱眉,宋太师也算是风风火火的人,怎么到了宋康这里就变得这么孬?他对宋康没有什么印象,大概看惯了自家怀璧的稳重,现在对他真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不过不喜归不喜,该说的事还是要说的。
下人上了茶,江耀庭抿了口茶才不紧不慢地看向宋康,“不知宋公子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他语气还算平淡,但是宋康却觉得如芒在背。
江耀庭想了想,似乎有了点眉目,记得宋康似乎是考了两次乡试都没过。鉴于是宋太师的孙子,他还抽出来看了几眼,一次是交了白卷,一次是词句不同,没得救了。
他也就奇了怪了,好歹是宋太师的孙子,怎么就长成了这个模样。当年想方设法要进明臻书院,托了多方关系进去,第一个月测试时却因成绩不合格又被刷了下去。
偏偏宋太师嫡亲的孙子就这一个,为他操碎了心也没扶上墙。
看了看他有些局促的手,和有些不安但是极力克制的表情,江耀庭渐渐有些失去耐心。
他总觉得,能让宋康来办事的人定然不是靠得住的人,让宋康来办的事也定然不会是什么要紧的事。
果不其然,宋康开口便是一句:“尚书大人,家母让晚辈来问问江公子对上次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江耀庭无语,这种事情要过问最不济也是他父亲来问,现在怎么还是宋夫人让他来问了?开口便已失了礼数,他当下便有些不愉。
但是好不容易有个乐子,偶尔放松一下也可。
于是他装糊涂:“大概年岁大了,有些记不清,不知宋公子说的是哪件事?”
宋康有些蒙,这完全不在他预想之内。他看了看江耀庭四十多岁地面容,心道哪里老了?
“尚书大人,便是今年三月初十,祖父请您来宋府小坐的那一回,您……”
江耀庭茫然蹙眉:“那一次我大概有些醉,醉时的话是不作数的。若那事要紧,宋公子先说罢,我听听看。”
宋康不明所以,老老实实说了一遍。
江耀庭作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随即严肃起来:“若要问我儿,婚姻大事他做不了主。我这个做父亲的替他作主罢。”
宋康大喜。
其实今日让他来的是妹妹宋汀兰。宋夫人才不会放心让他单独去江府,父亲更不可了,至于祖父……若知道了,非得打断他的腿。妹妹喜欢江家公子他是知道的,但是苦于母亲总将她困在家中,只好不停地缠着他,他无法,硬着头皮来了。
江耀庭淡淡瞥了他一眼,悠悠道:“我不同意,便是我儿同意我也不同意。”
看到宋康面如土色又加了一句:“若是宋太师有什么意见你可请他来与我分说。”
宋康哪里还敢把这件事说与祖父,只起了身行礼告辞:“那……晚辈打扰了,晚辈告辞。”
看着他匆匆而走的背影,江耀庭嗤笑一声,饮完了杯中的茶,起身离开。心中暗叹,若是宋康这个嫡长孙天资不够,也没有其他儿郎,宋家没落便是必然的了。
宋康出了尚书府便看到萧羡迎面走来,伸手拦住他。
宋康惊魂未定,尽量稳住却还是哆嗦着问了一句:“萧……萧文卿,有何贵干?”
萧羡笑了笑,将手放下来,低声问:“子丰兄,江公子可在府中?”
宋康松下心来,全身都有些瘫软,但是想着此刻已经出了尚书府,长吁一口气。
“我不知道。听尚书大人那个口气,大概是不在的。”
萧羡挑了挑眉,“你去见江尚书做什么?闲得慌。”
“哎呦……还不是阿兰整日缠着我,你也是知道的,她心心念念着江怀璧。今日威胁我说若我不来问问,她便将我上个月逃了学堂去喝酒的事情告诉我祖父。我哪里敢不依她,就硬着头皮来了。”想起方才全程的紧张,他不由得抚了抚胸口。
萧羡闻言不由得大笑,随即拍了拍他肩膀,两人边走边说。
“那现在呢?死心了?”
宋康惊讶:“你怎么知道?”
萧羡轻笑:“江尚书是不可能同意两家联姻的。”
宋康冷哼一声,“就算如此我妹妹也不可能嫁给你!”
“噫……不嫁就不嫁,我萧羡还能真找不到媳妇儿?不可能!天大地大,总有一个姑娘是我的。”其实她对宋汀兰的印象挺好的,娇娇俏俏一个女孩子,痴痴地望着江怀璧,然而换来的却只有江怀璧的漠不关心。
当时还真的有点为宋汀兰抱不平。不过兄弟就是兄弟,不能见色忘义嘛。
左右父亲现在更关心他的学业一些,对于亲事母亲只有母亲在四处张罗,但是以儿子现如今情况,能看上他的姑娘却不多了。
唉,父亲说了,科考中第不愁家业。
萧羡想了想今日父亲布置的学业,不禁有些头痛,转身问宋康,“子丰兄,两年后再考一回,如何?”
宋康面色立马颓废:“我考不中,我是真的写不出来。可祖父他盯着我呢,没有办法……再交一回白卷我这条命估计都交代在那儿了。”
萧羡尽管也是未曾中举,也贪玩,但经江怀璧指点还是有所进益的。比宋康好的是,萧羡他只是不用心,用起心来学得比谁都好。
“哈哈哈……你教白卷也就罢了,回去随便一个谎都能搪塞过去,谁让你在场上睡着了,试纸上都是口水,宋太师不恼就怪了。”
宋康有些窘然。头一回是白卷,第二回 怕了,绞尽脑汁将背过的经典默一半上去,中间夹杂一些乱七八糟的见解,不成章法。更不必说什么破题承题到束股什么的,一窍不通。
萧羡还是充满幻想的,江怀璧所不在乎的,他倒是在乎得多,譬如,若能两年后双喜临门,中第再加上抱得美人归,再好不过了。
第111章 独留
离开了西城那片便算暂时安全下来了, 江怀璧与沈迟二人回到城南宅院时已经筋疲力尽, 伤势更重的沈迟在进门的那一瞬间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好在江怀璧还在身旁, 眼疾手快扶住他。归矣也过来帮忙, 刚要扶住他手臂, 江怀璧却出声:“他臂上有伤, 我来罢。”
木樨出门去请大夫, 木槿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暴露行踪。木樨郑重应下,她虽在有些时候会犯糊涂, 但若涉及重大事情却是半点不敢马虎,认真起来也是有模有样。
进了屋以后沈迟贴身的事情便都由归矣来做了。
江怀璧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去烧水又拿了被子, 直到沈迟要换衣服时她才从房中出来。自己也去换衣洗漱,一身的泥垢和疲惫才有所缓解。
毕竟是与晋王相对, 她身上也有伤,不过比起沈迟要轻一些。
沈迟手臂上那伤算来也是为了护她所受。当时晋王攻势尚猛, 林中雾气又大,衣袂翻飞间眼前除却晋王的玄袍其余都有些模糊
那一剑应是能避过的,然而沈迟偏偏就回身冲了上去。当时只听到剑划过皮肉的声音,却不知是沈迟受的伤。还不明所以,待一切安静后她仔细回想才发觉, 晋王当时那一剑若是朝着她的面门刺去,按照她的习惯必是向左躲避, 然而晋王的左腿早已有了起势。所以沈迟伤的正是左臂。
若无沈迟挡的那一剑,怕是要栽在那里了。
但……她现在已经这般不谨慎了么?打斗中招式自认为比较灵活,但晋王与沈迟两人竟都能琢磨出来。
她心中沉了沉, 不由得紧蹙眉心。晋王她自认为还比不过,但沈迟竟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有精力去观察她,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木槿在看到江怀璧回来的那一刻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这一晚上真的是提心吊胆。
“公子身上可有伤?”她看着沈迟回来身上似乎伤痕不少,自家主子看上去好一些,但她却是一向不爱说出来的。
江怀璧摇了摇头,“皮外伤,无需担心。……昨日是该寄信回京了,只怕这一次要迟一些……”
“公子放心,奴婢已代公子写了封信报平安,信中一切如常。”
“也行。然而无论是你代笔还是我今日晚一天回,父亲也还是会多想。罢了……总归一切都好。”江怀璧叹了口气,眼眸微抬,城南的这片天也并不安定,晋王若回府,接下来大约便是封城搜人了。
还是要尽快离开这里。
她静静站在檐下,眼眸中平淡无波,但心知此次遇险有多少惊涛骇浪,若真回想起来也仍旧惊险。更遑论沈迟这个时候了也不忘记试探她。
“你们一开始便没打算去增城?”她看着院中的陈设,并不想是要收拾东西走的样子。
木槿摇了摇头,回道:“并未。一来是公子与沈世子若回来怕找不到地方落脚,二来……奴婢觉得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们,那人看上去不像是晋王的人,现在不知是敌是友,若我们走了也怕惊动晋王的人。”
江怀璧眸光微闪,有探子?那人如何这么迅速就找到了这里?
思绪一瞬间便想到了湘竹,现在只有她是个外人了。她又是从晋王府出来的,且上次审问她时句句提到晋王妃,让人不得不起疑心,然而方才回来为何却不见她?
“湘竹呢?”
木槿道:“在侧屋里,上次我们见她是那个样子,这几天都不肯出来。”
到底是女子,千算万算也不过是这个样子。逃离了晋王府也未见有多自在。
“我去看看。”
江怀璧敲了门,湘竹闷闷应了一声她才推门进去,屋内帘子没有拉开,有些暗。湘竹衣衫还算整洁,就是整个人有些颓废,目光呆滞,怔怔地望着窗子。
她缓步走过去,默默将帘子拉开,那一刹那,阳光如洪水般猛然灌满了整间屋子。
湘竹瞳孔一缩,下意识用手挡住阳光,整个人都觉得有些窒息。
“你……你将帘子拉上……”
江怀璧转身又拉上一半,仍有光射进来,不过现在要温和得多。
湘竹缓了缓将手放下,看了看桌子上不知凉了多少天的茶壶,想了想便是没有茶水好歹也要装装样子。遂抬手倒了两盏凉茶出来,直了直身子,尽量提起精神,“公子请坐。”
江怀璧也不在意,随意坐下,要开口居然不知道说什么。按说她现在与湘竹谈话是要以一个男子的身份对一个女子说话的。
刚失去贞洁的湘竹,她能说什么?安慰么,还是激将。
谁知先开口的居然是湘竹,她的唇有些干涩,嗓子也有些哑,“我并不为我的清白伤心。它算什么?不值一文,左右我也不打算嫁人了。我只是在想,丁家的覆灭纵然与七叔有关,可毕竟一个家族,我自己焉能脱得了干系?”
她此时也不排斥阳光了,甚至有些贪恋,眯着眼睛感受那份暖意。
“我幼时在家中便娇纵任性,父母虽也多加管束,但天性难改。或许因为我也得罪了不少人,其实抄家时盯着我的人也不少,若非七叔救我出去,我怕是在狱中便被人糟蹋了。我记得我出去后,一心要救我父母,便背着我七叔四处求人,有个老爷说若我嫁她为妾便放了我全家。我当时气盛,如何肯依他,一口回绝。但似乎也就那一个机会,我没抓住,到后来父母皆被斩后,我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他身上。到现在,便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是我自作自受,活该孤身一人。”
江怀璧一直默默地听着,末了才出声问了一句:“所以对于丁瑁,你悔了?”
湘竹却仍旧恨道:“我活该,但我不悔,他没有尽到一个孝子的责任,于丁家,他有愧。”
江怀璧沉默片刻,有些明白却又有些不解。他心中暗叹一声,话锋一转:“你说晋王妃懂医术?那在丁瑁药中做手脚的法子是她教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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