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玦立即哈哈大笑,虽未开口,嘲讽之意却尽在笑声之中。
林郡守脸色铁青,半晌才冷笑道:“顾氏好教养,长辈谈话,哪有小辈多嘴的份?真是失礼!”
这是杠精踢到了铁板,恼羞成怒后准备人身攻击了?顾淮之的嘴皮子也不差,闻言立即接话道:“府君登门,暗讽长辈,是为不敬。对子辱父,则是无礼。府君反倒嘲讽我失礼,未免惹人笑话。”
三对一,林郡守惨败。最重要的是,致命一击还是顾淮之给他的,这简直让林郡守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
单凭这段对话,林郡守都已经能猜到,这话传出去后,有多少人盛赞顾淮之机敏聪慧,就会有多少人讥讽他无礼傲慢。堂堂一郡之守,气度竟然还不如一个黄口小儿,他这是硬生生用自己的名声成全了顾淮之啊!
林郡守心都在滴血,只能勉强维持最后的风度,含笑告辞。
等到他一走,顾玦立即跑到顾淮之身边,使劲儿揉了揉他的脸,狠狠表扬他,“好小子,今天表现得的真不错!伶牙俐齿,这点像我!”
“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儿子,自然是像我!”被儿子维护了的顾琉心里正美呢,上前就把顾玦挤开了,自己把顾淮之搂在怀里。
顾玄脸上也带着欣慰的笑意,温和地看着顾淮之笑道:“倒是我疏忽了,世家之子,谱牒之学不可不记。今日你能以谱系之学来讽林郡守,可见你也有些天分。既然你已背完《论语》,接下来便开始背谱系吧。”
自己就多嘴说了几句话,怎么又要开新课了?顾淮之一脑袋问号,赶紧提醒他祖父,“阿公,我还要训练部曲呢!”
“正因为如此,你就更该多背点圣贤书。我答应你让你练兵,可不是让你一头扎进武事之中的。除了谱系外,再跟着我学《孝经》。”
顾淮之明智闭嘴。
更让顾淮之窒息的是,徐氏听闻他准备训练部曲的消息,也打算让他开始练书法了。说是怕他长期沉溺武事移了性情,应该开始练书法打磨打磨他的性子,让他更加沉稳,免得染让武人鲁莽的毛病。
突然作业大增的顾淮之:……
你们夫妻这是商量好的来压迫儿童的吧?
第15章 又有访客
顾淮之陡然学业骤增,好在顾淮之经历过我大天.朝高中几年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地狱生涯,眼下这几门功课,倒也应付得过来。
只是,哪怕顾淮之天资过人,刚开始学习,也会碰上点小麻烦。
跟着顾玄学《孝经》还好,现在顾玄教顾淮之,只是让他简单背诵。徐氏那边的书法就着实让顾淮之头疼了一阵。虽然顾淮之也曾经练过书法,但所练书体和徐氏的书体并不相同,要想从头再练一体,本就有难度,再加上手短无力拖后腿,最终写出来的成果经常让顾淮之大失所望。
整个练字的过程就像后世网上的段子一样:
徐氏动笔示范的时候,顾淮之的脑子和眼睛:记住了,记住了!手破口大骂:记住个锤子!
当然,这也是因为顾淮之对自己的要求太高。在徐氏眼中,顾淮之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达到现在这个水准,已经能称上一句天才。虽然字迹尚显稚嫩,但同她的字已然有几分相似。即便是形似神不似,也足够让徐氏惊喜。
大喜之下的徐氏差点又要给顾淮之加作业,吓得顾淮之赶紧举手表示:“阿婆,孙儿年纪尚小,若再加课业,恐怕伤了手。”
徐氏:……太过激动差点忘了淮儿的年纪了。说来也怪淮儿,表现的就不像是个小孩子。
顾玄和徐氏不愧是夫妻,也想着给顾淮之加作业。除了《孝经》以外,世家的必修功课,谱牒之学终于上线,堆满了好几个书架的书册让顾淮之还没开始学就已经开始心生畏惧。
谱牒之学,实际上就是世家之间各种纷乱错杂的人际关系记录。这可不是单凭记忆力好就能扛住的,还得熟知各种拐着几百道弯的亲戚远近。各大世家存续久远的,如顾氏,将近千年。后来兴起的,也有几百年历史。想要这几百年来的姻亲关系,逻辑再强的人都得傻眼。要命的是,世家现在还在,每年又有无数桩亲事,也就意味着这些谱系每年还带更新升级的,想想都让人觉得窒息。
顾玄还在那说呢,“这两年各家婚亲之事,我们尚未记录齐全。好在吴使君特地送了一份完备的谱系来,正好方便你记。”
顾淮之不由嘴角抽搐,对吴家深感佩服:“能把这一大堆的关系捋清楚,吴家可真厉害。”
“只要用心记,这也并非难事。难的是如何学以致用,如同上回吴使君见我一般,张嘴便能说出两家最近的姻亲以示亲近,或是像你之前用林氏先祖讽刺林郡守一般,那才叫真正的学透了。”
顾淮之仰头看着那一堆一堆的书,脸色发苦:“孙儿先慢慢背吧。”
顾淮之埋头苦背谱系,那边顾玄则又接待了一个分量颇重的访客。
彼时顾淮之恰好在顾玄身边,见来人剑眉星目,眼神刚毅,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立即判定这又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大佬,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也不知自己背过的谱系中是否能与他搭上边。
顾淮之正在猜测间,来人已经对着顾玄深深一拜,声音低沉:“下官拜见丞相。”
“老夫已经辞官,使君莫要再行此大礼。”顾玄上前将人扶起,乐呵呵道,“使君如今已是云州刺史,怎么突然来了虞川?”
云州刺史张嘴欲答话,然而顾淮之好奇的目光太热切,让对方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到了顾淮之身上,立即爽朗笑道:“这便是前些日子说的林郡守哑口无言的长公子吧?”
顾玄见状,又是一笑,对着顾淮之招手道:“淮儿过来,见过赵使君。赵使君乃开国大将林大将军之后,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现如今掌管云州,可谓是国之中流砥柱。”
“丞相过奖了,要不是当年出手相助,赵冀早已不知缩在何处偷生,哪能有如今这般高位啊。”
顾玄拍了拍赵冀的手,低叹道:“难为你还记挂着老夫啊。只是你这般大老远地赶过来,不知有何要事啊?”
赵冀立即起身,对着顾玄弯下腰,诚恳道:“下官侥幸升任云州刺史,只是下官才疏学浅,颇感吃力。得闻丞相辞官的消息,下官大为心痛,然则州府公务繁忙,一直无法抽身前来拜访,直到忙完秋收才得了空,下官便立即赶来。此行目的有二,一是为向丞相请安,二是想请丞相入云州。”
顾淮之先前听着还觉得这人挺靠谱,至少比那个满世界瞎跑的林郡守靠谱,直到农耕社会秋收的重要性。结果这人话题转的太快,啪叽一下就扯到请顾玄去云州了,饶是顾淮之聪慧过人,一时间也猜不出这位赵刺史到底唱的是哪出。
顾玄同样一脸惊讶,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尖疑惑道:“请老夫去云州?使君这是何意啊?”
“冀虽说是一州刺史,掌一州之兴衰,实则日夜忧思,生怕有任何行差踏错之处害了全州百姓。如今厚着脸皮上门,也是为此,想请丞相教我。”
顾玄摇头失笑,伸手指着赵冀,半晌才乐道:“你啊你,尽想馊主意!说什么才疏学浅不堪重任,谁不知你赵冀这个云州刺史做得好好的?臭小子,成心消遣我来了?”
“丞相误会了!”赵冀赶紧赔罪,“我这不是想着在此寂寞,又有林祥那等糊涂蛋上门挑事,便想着请云州去吗?反正丞相也曾任过云州刺史,在云州亦有居处,岂不是比在这里受林祥的窝囊气来得痛快?到时候丞相去了云州,也能顺便教教我,这不就是一举两得吗?”
“一派胡言。”顾玄瞪他一眼,“就你算盘打得精,怎么,就见不得我过几天潇洒自在的日子啊?至于你说的怕我受气?你不是都说了,林郡守都被我孙子气走了,这是谁气谁啊?”
顾淮之还是第一次见顾玄对外人如此亲近,心下更是好奇,等到顾玄同赵冀叙旧完毕,让人为赵冀安排厢房休息后,顾淮之才蹭到顾玄身边,捧着脸叹气:“哎哟,这要是让小叔知道了,又该闹了。说来也是,当爹的对外人比对亲儿子还亲近,换我我也要闹翻天!”
“你这是为你小叔鸣不平啊?”顾玄大笑,“可惜咯,你小叔未必领情。这小子同赵冀感情好着呢,你以为当年我为何会出手救赵冀,还不是你小叔拉着人家一起闯祸!到头来,烂摊子还得是我这个当爹的来收拾!”
顾淮之更为好奇:“小叔当年闯什么祸了?”
这赵冀看着浓眉大眼是个沉稳的汉子,怎么还能和顾玦玩到一块去?按照两人的性子,顾玦犯事了被赵冀揪着打一顿的可能性还更高点。
顾玄提起当年顾玦闯的祸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哼道:“赵冀大你小叔一轮有余,又有士庶之别,本来两人也无从相交。结果那日你小叔牛脾气犯了,上街时遇上有人纵马伤人,赵冀勇猛,上前夺鞭撂翻了马。”
“这是好事啊,赵使君当真神勇!”顾淮之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开口夸了一波赵冀。
顾玄瞟他一眼,“是啊,可纵马之人乃皇子,又该如何?”
顾淮之摸了摸鼻子,“就算是皇子,也不能如此视人命如草芥啊。一码归一码,赵使君惊扰皇子有错,那也是皇子有错在先,应该从轻发落才是。”
“真要这样就好了!”顾玄翻了个白眼,“坏就坏在赵冀有所顾忌没有叫破二皇子的身份,你小叔又不曾见过二皇子,跳出来将二皇子讥讽了一通。他那张嘴你也知道,骂起人来能把死人给气活,二皇子大怒之下动了鞭子,却被赵冀伸手拦了。三人还来不及开口,几家护卫便一哄而上,局面立即乱成一锅粥。无意中惊扰皇子变成了当街殴打皇子,你觉得这事能善了吗?”
这才是真正的坑爹啊!顾淮之简直要被他小叔笑死,捧着肚子乐了半天才开口道:“所以有了一同殴打皇子的交情后,两人就成了莫逆之交?赵使君肚量不错,换我得把小叔这个瞎搅和的家伙给揍一顿。”
顾玄也是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摇头道:“赵冀虽是功臣之后,其父却不大受重用,又畏于皇权欲将他送去二皇子面前让二皇子亲自出口恶气,陛下也撤了他的职,让他在家反省,境遇实在可怜。我于心不忍,一力保下他,将他外放出京,明降暗升,给了他一条晋升之路。他感念我力保他之恩,多有书信厚礼来往,又有你小叔在其中掺和,这才亲近了不少。”
顾淮之意味深长一笑:“看得清情势,以获最大之利,这位使君倒是个厉害人物。”
“那是自然,不然你以为他如何能当上一州刺史?虽说云州远不及其他州富庶,刺史也不是人人能当的。”
“那阿公不会真觉得他这次来,就是为了请阿公入云州吧?”
顾玄拿出棋盘落下一子,神秘一笑:“也是,也不是。”
顾淮之听得糊涂,忍不住皱眉问道:“这是何意?”
顾玄再次落下一子,笑呵呵道:“有人已经准备抢占先手落子咯。”
第16章 评人
顾玄高深莫测地卖了个关子,却并不做多解释。顾淮之也没接着问,微微一笑后继续背谱系。
顾玦和赵冀的感情是真不错,自打赵冀一来,顾玦都不琢磨着怎么气他爹了。反而乐呵呵地带着赵冀满庄子乱溜达,还特地让人拿了玛瑙做柄的牙刷在赵冀面前献宝,一脸自豪地开口道:“赵大哥你看,这玩意儿叫牙刷,配上特制的牙膏,洁牙可舒服了!你见过淮之那小子了吧,也不知道那小子的脑子是什么长的,这东西都能被他折腾出来!”
“长公子确实聪慧过人。”赵冀微微一笑,又揶揄顾玦,“性子也比你强多了,不像你一样尽让人头疼。”
“谁说的,你是没见着那小子气人的时候,一开口就能把人噎个半死。那家伙都成精了,表面学了我爹那套养气功夫,实际上嘴比我还毒。”
听到这儿,正打算过来多观察观察赵冀的顾淮之适时冒了出来,抱着胳膊含笑看着顾玦,拉长了声音道:“哦……原来小叔是这么看我的啊!”
说人坏话被正主当面抓包,场面一度陷入尴尬之中。好在顾玦脸皮厚,笑嘻嘻地凑了上来捏了捏顾淮之的脸,嘴里还理直气壮地说道:“谁让你总是气我,还不兴我说你几句啊!”
“这么说还是侄儿的不是了?”顾淮之得理不饶人,好以整暇地看着顾玦。
顾玦无奈,只能投降,“行行行,是小叔错了,不该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赵冀在一旁看得有趣,忍不住笑道:“可算是找着能治你的人了,想当年丞相可是被你气得不轻。你啊,该!”
顾淮之有意接触赵冀,见状便开口说道:“赵使君乃名将之后,想必对练兵自有一套方法?”
赵冀不由露出惊讶之色,完全猜不出顾淮之说这话是要干什么,但还是和气地点头回答:“倒也说不上有什么好办法,不过是自己琢磨出的一点东西罢了,不值一提。”
顾玦倒是猜出来顾淮之准备干嘛了,立即笑了:“好小子,你这是打算让赵使君教你练兵呐!小小年纪胆还挺大,开口就给一州之刺史下套。这可比我当年能折腾多了!”
顾淮之回了他一个鬼脸。赵冀则实实在在的惊讶了一回,看了看顾玦,又看了看顾淮之,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半晌才笑道:“练兵?府上乃清贵世家,怎么突然想着练兵?再说了,即便是要练兵,那也该是你们练,怎么能让长公子去练啊?”
“还不是这小子瞎折腾。”顾玦笑着解释,“练兵也就是说说,其实就是我爹给了他五十个部曲让他好生调.教。小孩子嘛,想一出是一出,也不知听了谁的撺掇,突发奇想要折腾那帮部曲。我爹一向宠他,反正就五十个人,也就随他去了,这些日子正忙活得起劲呢。谁知道他胆子肥得很,还把主意打到你头上来了。”
“哦?”赵冀顿时来了兴趣,蹲下来平视顾淮之,饶有兴致地问他,“听你小叔的意思,你已经开始练部曲了?”
顾淮之点头,“是啊,不过就是简单地练练,不得其法。所以见了使君,便厚颜问上一问。”
赵冀心里怪纳闷的,好好一个世家子弟,不去钻研经史子集,反倒对军事感兴趣,这孩子莫不是投错了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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