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对某件事感到好奇,那就自然而然地想继续挖掘下去。赵冀这会儿还真挺好奇顾淮之这个小豆丁到底练部曲练出了什么名堂,便牵了顾淮之的手温声笑道:“如此,便有劳长公子带我去看看吧。”
“使君与小叔乃莫逆之交,无需如此客气,也叫我淮儿便是。”
赵冀从善如流,“那就请淮儿带路吧。”
别说,顾淮之这训练还挺有模有样的。单就管理方面来说,张李两名部曲被顾淮之提成小头目,一人管二十四人,每人手下的二十四人又分成两小队,并选出其中最优秀者任队长,层层管下来没毛病。
顾淮之上辈子虽然没去过军营,但后世信息发达,练兵的方法网上到处都是。哪怕顾淮之没有特地查过,也耳闻目睹了不少方法。现在,顾淮之就把上辈子那套全都照搬过来了。负重越野、扛木头、攀爬匍匐等轮番上阵,结合现在的实际情况,又增加了骑射训练,风雨无阻,堪称是躯体和意志的双重磨砺。
赵冀原本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思过来的,结果见了这般花样繁多的练兵方式,脸色瞬间严肃了不少,忍不住鼓掌叫好:“淮儿真不负神童之名。这样的方法,便是军队中养精兵,也差不多了!”
“使君谬赞了。”顾淮之微微一笑,仰头接着问,“不知使君能否再提点淮儿一番。”
赵冀摇头长叹:“我没什么能提点你的啦,你有所不知,哪怕是州府之兵,也不会如同这些部曲般日日训练。”
顾淮之不由疑惑:“这是为何?”
赵冀轻笑,而后问顾淮之:“淮儿这般训练他们,想必每天的花费并不小吧?”
不愧是将门之后,看问题真是一针见血。
顾淮之点头,无奈回道:“使君慧眼如炬啊。不提衣物弓箭之损耗,单就饭食这一项,花费就比养寻常五百个部曲还要多。”
顾淮之上辈子所受的教育,让他绝不可能真正把部曲不当人,随意糟践,累死一个再添一个。既然如此,这五十个部曲每天训练量如此之大,相应的营养也要跟得上。顾淮之特地让宋璟为他们制定了菜谱,荤素搭配还有酪浆,确保他们不会因为过重的训练量亏了身体。另外,部曲们训练中也难免会受伤,医药方面也是一笔开销。
要不是顾淮之有牙刷这个进账,怕是要真正吃老本顺带啃父母了。
赵冀这么一提醒,顾淮之瞬间恍然大悟,“可是军饷不够?”
“不是不够。”赵冀失笑,“只是支撑不住如此大规模的练兵。淮儿只有五十人,养起来还算容易。州府之兵好几万,每日这么练,哪里养得起?怕是宫中禁卫军也经不起这般消耗?我记得你爹曾任虎贲,不信的话,你去问问他,就知我所言非虚。”
顾淮之回以一笑,脆生生道:“我自然相信使君。只是我更好奇,倘若让使君来训练这些部曲,会如何?”
赵冀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五十名部曲,见这五十人身姿笔挺面容刚毅,虽满身尘土却不失锐气,不由暗暗点头,沉吟了许久才道:“淮儿的练兵之法已是上乘,只是,尚还有一处不足。”
顾淮之疑惑:“还请使君赐教。”
“锐气有余,杀气不足。”
赵冀说完又不由轻哂一笑,摸了摸顾淮之的头,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最终归位沉静,低叹一声:“不过若是一辈子不沾染杀气,未尝也不是好事一件。”
顾玦见气氛略显凝重,赶紧跳出来,伸手搭上赵冀的肩膀,爽朗大笑:“行了,别在这伤春悲秋了。你我多年不见,趁此机会多喝几杯才是。不过先说好,只论过往情谊,不谈政事!”
顾淮之在心里给他小叔点了个赞,而后默默目送他小叔把人拖走。
两人走后,顾淮之也小跑了一会儿,强身健体,从娃娃开始。文化课课业倍增,体育课也不能落下。
赵冀在庄子里住了小半个月,每日同顾琉他们一道儿去给顾玄夫妇请安,给足了顾玄面子。
顾玄同样是打太极的高手,客套话每天都不带重样的。两只老狐狸你来我往打机锋暗暗较量,最终还是顾玄技高一筹,直到赵冀离开时,顾玄还是没松口答应同他去云州。
顾玦同样长舒口气,“可算是走了,我都替你们累得慌!”
顾毓忍不住笑他:“平时你不是还赵大哥长赵大哥短的吗,怎么现在突然大变脸啊?”
顾玦瞪他二哥一眼,冷哼一声:“私交归私交,家事归家事。”
顾毓等人顿时哈哈大笑。
等到下午,顾淮之练完书法后前去书房听顾玄授课,就见顾玄又摆好了棋盘,一个人来来回回下得正起劲。
见顾淮之进来,顾玄的注意力也未从棋盘上移开,只是随口问他:“这些日子你总在暗中观察赵冀,说说吧,你看出了什么?”
顾淮之揉了揉脸,认真分析道:“此人当年能出面阻止皇子闹事,可见其有仁义之心,这些日子同我谈及练兵,也不失狠厉,得罪二皇子后还能一路高升至刺史,证明他颇有手段。能忍能狠,圆融擅谋,亦不失仁厚,人杰也。”
顾玄挑眉,执白子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你可真是每每都能出乎我的意料啊!人杰,倒也不差。”
见顾淮之还站在原地,顾玄上前领着他停在一个高大的书架前,指着这些顾家收藏的诸子百家文集说道:“我本想让你迟几年再看这些,现在来看,是我低估你了。谱系你且慢慢背,这里存下了法家道家兵家等书籍,皆是精华。你可多看看。”
居然又加了功课?顾淮之弱弱举手:“我能先看史书吗?”
搞不清历史让人很懵逼啊。
顾玄点头,“随你,以后我便不拘着你了。”又好奇,“你还有什么想看的?”
顾淮之赶紧抢答:“律法!”
见顾玄脸色严肃,顾淮之又皮了一把:“懂了律法,以后干坏事多方便!”
顾玄:???你是突然被顾玦那臭小子附体了吧?
第17章 所谓帝王心术
说来心酸,顾淮之穿过来都快五年了,终于搞清楚现如今的大概背景。
得了顾玄的允许后,顾淮之火速把书房中所藏的史书全都翻了出来,迅速浏览具体朝代,这才发现,这个世界的历史和上辈子还是有部分重合的,春秋战国秦朝都有,只是在西汉末年拐了个弯,没有王莽篡政,西汉自然消亡。而后天下纷乱不断,各大势力竞相登场,政权都不长久,长的一百二十年,短的就二三十年,可以说,这几百年来,天下就没真正消停过。
兴朝太.祖统一天下,距今也不到百年。说是大一统,实则乱军不断,更有胡人时不时骚扰边境,并非真正的太平之世。
顾淮之忍不住挠头,这背景可真要命,动不动就是开战的节奏,百姓们不容易啊。
想到目前的情势,顾淮之心中的危机感更强烈,赶紧跑去给顾玄提意见:“阿公,上次赵使君还夸过我练兵的方法,可见我不是瞎折腾。眼下乱像已现,不如您也让庄园里其他部曲一起来练一练?反正全部部曲加起来也就七千,咱们养得起!”
顾玄含笑看了顾淮之一眼,沉吟了片刻才点了点头:“也罢,反正秋收已过,他们没那么多活要干,训练训练也好。”
顾淮之心说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不对味儿呢,一股周扒皮的气息扑面而来。
却不知部曲们正扬长脖子等着这一天呢。主要是顾淮之对那五十名部曲太好,生活条件甩其他部曲几十条街都不止。餐餐有肉,顿顿管饱,还能省下点口粮带回家给孩子解解馋,庄园里哪些部曲不羡慕?虽说训练是累了点,可是他们成天田里地里山里到处忙活,不也没轻松到哪里去吗?
是以顾玄这个命令一下,庄园中的部曲们全都乐开了花,一个个摩拳擦掌就等着好好表现。
这么多人的训练,顾玄自然不会交给顾淮之负责,而是让顾琉和顾毓一人训三千人。顾玦上蹿下跳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个教官的职位,却被顾玄和顾琉三人联手镇压,理由十分充分——让你带兵,怕是兵没带出来,反而训出一堆不听命令的刺儿头。
顾玦十分气愤,转过头来跟顾淮之抢职位。顾淮之那五十个部曲还跟着他呢,按着以往的训练模式练得好好的,顾玦突然冒出来,说是要帮顾淮之搭把手,拿出真本事来帮顾淮之调.教他们。
顾淮之不由死鱼眼看向顾玦,一脸黑线问他:“你这是看着我爹和二叔都有了差事,就你一个人闲着,心里不痛快吧?”
顾玦毫无被拆穿的窘迫,振振有词回道:“那都不重要。你现在不是挺忙的吗?听说你阿公又给你布置了不少任务。既然如此,你去背你的书,部曲就交给我来练,不是正好?”
顾淮之翻了白眼,果断拒绝,“你还是去找二叔吧,我就这么点部曲,不值得小叔你费心。”
顾氏三兄弟,顾琉是长子,天然受重视,顾玦最能闹腾,自然分掉父母不少注意力,所以在中间的顾毓就显得格外没有存在感,性子十分温厚,正好能包容顾玦这个爱搞事的弟弟。
顾玦却不领情,反而冷哼道:“你阿公又没让我去,我干嘛眼巴巴地跟过去,丢不丢人啊!”
顾淮之一听就知道这货的傲娇属性又犯了,撇了撇嘴:“那你还是继续闲着吧。阿婆又得了一本新字帖,你不如去问她讨要一下,回去练字去。”
反正部曲顾淮之是不打算让顾玦插手的,毕竟顾玦那恨不得把天捅出个窟窿的脾气,顾淮之也不大相信他。他养这些部曲容易么,万一砸在顾玦手上,真是得大哭一场。
顾玦那个气啊,伸手捏住顾淮之的脸往两边拉,口中还恶狠狠威胁他:“你这小兔崽子,我可记住你了!”
顾淮之下意识怼了回去,因为两颊被顾玦扯着,说出的话还有些含糊:“窝可是你亲侄子,窝要是小兔崽子,那你就是大兔崽子。”
大兔崽子顾玦恨恨地瞪了顾淮之一眼,气呼呼地松了手,背过去生闷气。
顾淮之歪头瞅他一眼,见人是真气着了,眼珠立即一转,一边揉脸一边给顾玦透露了一个大新闻:“放心吧,你马上也闲不下了。阿公阿婆正有一件大事要交给你办,我爹和二叔都不行。”
顾玦登时转过身来,目光殷切地看着顾淮之,好奇追问:“什么事,还特地要交给我办?”
“当然是给你说亲啊!”顾淮之揶揄地冲着顾玦眨眨眼,大嘴巴叭叭几下就把顾玄和徐氏给卖了,“我可是亲耳听见阿公和阿婆在商量你的婚事,还说过几天要探一探你的口风。尤其是阿婆,可上心了,不知打听了多久,连人家姑娘长什么模样都打听得一清二楚,还特地请画师根据别人的口述画了下来,就等着你去挑个顺眼的。”
虽然那些画像在顾淮之看来绝对跟对方的真实相貌不搭边,但这架势顾淮之真是服了,完全就是古装剧中皇帝选妃的节奏。
顾玦本来还聚精会神听着,等顾淮之说完后,顾玦的脸色却显得十分不自在,面上倒是还算沉稳,可耳朵却都红透了。
顾淮之见状,心下暗笑,故意笑道:“说来小叔你也十五了,正是说亲的大好年纪。纳彩问吉六礼走下来,再加上准备聘礼和嫁妆,讲究些的人家可是要花上两三年,现在说亲,正好!”
顾玦脸都红了,一巴掌拍在顾淮之头上,笑骂一声:“就你爱操心!”
顾淮之不依不饶,继续调戏顾玦:“小叔你真不动心啊?这可关系着你未来几十年的生活,不比练兵来得重要?再说了,阿婆头一回对你的事如此上心,你真的不在意?”
顾玦脸皮的厚度还是比不上顾淮之,登时落荒而逃。
逃归逃,顾玦心里还挺美的。正如顾淮之所说,这还是徐氏第一次表现出对他的重视,哪怕提及婚事有点不好意思,顾玦心里当真是美滋滋。
顾淮之就这么把顾玦给忽悠走了,暗暗松了口气。
至于顾玦怎么跟徐氏表明理想型,顾淮之也无从知晓。只是过完年后不久,春分前后,忽而听到顾玦和吴刺史女儿定下亲事的消息。
顾淮之不由惊讶,私底下问顾玄:“若我没记错,吴刺史好像还有一个女儿嫁了西边手握重军的梁肃将军。我们同他结亲,岂不是又同梁将军扯上了关系?”
“那又如何?”顾玄失笑,“世家都是拐着弯的亲戚,真触碰到自身利益的时候,该下手还得下手,也没见有人手软。”
顾淮之听出了顾玄的话外之意,立即问道:“听阿公这话,似乎更看好赵使君?”
顾玄笑而不答,反过来问顾淮之:“你之前嚷嚷着要看史书,看到哪里了?”
“商鞅变法,能将一个积贫积弱的国家变成西方强国,商君真是天纵奇才,只可惜下场惨烈。”
“生平得遇明主,满腔抱负得以实现,人生一大快事,无需为他可惜。更何况,商君人虽死而法不灭,万世流芳。他若泉下有知,该当含笑九泉。”
顾淮之忍不住叹气:“话虽如此,但功臣落得如此下场,难免让人唏嘘。”
顾玄微微一笑,搂过顾淮之给他上课:“你且记住,帝王用人,是因为他有用,能当一把好剑;弃他,是为了平定臣属怨气;最终杀之,则是为了换人心。商君亡于此,后世无数能臣也亡于此。这,便是所谓的帝王心术。为人臣者,也该看透,这样,才能抢占先机保全自身。”
顾淮之不由摸了摸鼻子,轻声问道:“帝王心术,商鞅何等聪明之人,莫非也看不透?”
“谁知道呢?”顾玄淡长叹一声,感慨道,“只不过,即便他看透了,想必也不会退缩。儒家杀身成仁,商君杀身成法,道虽不同,却殊途同归,是为士也。”
顾淮之同样心生感慨,横贯华夏五千年文明的士大夫精神,真是可歌可叹。只是他注定当不了品行高洁的士大夫,甚至顾玄也算不上真正的士大夫,因为顾玄心中,更为看重家族兴衰。
不过琢磨着顾玄刚才的话,顾淮之脑中忽而灵光一现,脱口道:“阿公当日力保赵使君,声望之高,权利之大已经遭了陛下忌讳。所以阿公辞官,既有陛下不靠谱的原因,也有明哲保身之意?”
顾玄欣慰点头,捋着胡须笑道:“若我不辞官,他日便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再无退路。如今一退,便成了执棋者,这就是以退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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