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承翊说完这话,便重新告退,决意不做这个多余之人了。
太子从御书房出来,径直便向着秦皇后的寝宫未央宫而去。数日未进宫,今日进了宫,还是要给皇后请安的。
踏上未央宫门前整整七七四十九节的汉白玉阶台,裴承翊还未走完一半儿,就听见未央宫主殿里传来了笑语之音。
这样听起来,像是有不少年轻女子陪皇后说话逗趣。
裴承翊不知怎的,倏然就想起阿谣被诊出有孕那夜。
那时候他也像今天一样,在皇帝皇后这里各自走了一趟,发觉皇帝与桓王父子情深,皇后与秦宜然更是俨然像已真做了婆媳。
他心冷,原本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回到东宫,见到阿谣的那一刻,突然觉得,他只有她了。
“殿下,您可来了,皇后娘娘等您许久了。”
琴姑从正殿中走出来,上前来迎太子爷,将裴承翊从虚幻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五月带着暖意的春风吹过来,打在男人面上、颈上,却叫他忽地一颤。
好冷。
“琴姑,”
裴承翊稍稍抬眼瞧了一眼殿门的方向,问道,
“今日来了许多人?”
“殿下在外剿匪,危险重重,皇后娘娘这些时日始终心中不安,这才叫人请了秦家旁支的几位小姐来说说话儿。”
一听这话,裴承翊几乎瞬间就弄明白这显然是冲着他来的,他也不掩藏不满之意,直问:
“旁支?比永昌伯府的秦大姑娘还要更旁支吗?”
皇后家原本是秦家一路传下来的嫡支,国丈当年也是位高权重,一代名臣。只可惜,国丈子嗣不丰,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女儿做了皇后,儿子却而立之年就一病不起,离世而去,连个一儿半女也没留下来,国丈伤心过度,没过多久也就跟着去了。
是以,他们家除了还出了个皇后,勉强维持荣耀,便已经算是彻底没落了。
要不然,皇后也不会找上家族旁支的永昌伯府,意欲再振秦家。
现在,竟然连更旁支,在京中更微不足道的人,都召进宫里来了。
裴承翊踏进殿门,便见殿中三四位没见过的面孔,她们一件他,登时愣在原地,约好了似的,映上满面红霞。
他并未在意,只是拱手给皇后行礼:
“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正坐在榻边,与坐在榻另一侧的其中一位秦小姐下着棋,闻言抬起头来,上上下下好好地将裴承翊打量了一番,才忙道:
“快起来。”
又冲琴姑:
“给太子看座。”
然后才迫不及待地问:
“此去剿匪可还凶险?”
裴承翊摇摇头:
“区区匪贼,何谈凶险,倒是惹母后忧心,全是儿臣的不是。”
“你无事便好,孩儿在外,做母亲的哪有不牵挂的。”
皇后说完这些话,眼睛落到身边的这些秦氏女身上,终于将话题引到她的正题上,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这几位是……”
闻言,裴承翊面上有些许不耐,不过,还没等他开口拒绝,皇后的话便被另一个人抢先打断了。
那人从后面茶房出来,见皇后要将这些秦氏女介绍给太子,当即开口唤了一声:
“表姨母!”
众人的目光霎时被这声音吸引过去。
裴承翊也看过去,便见秦宜然端着茶盘缓缓从后面走出来,面上显然有些着急,她刚刚似乎是一时情急叫出来,此时见众人都瞧着她,那几个秦氏女还面色不善,很是顿了一顿,才勉强说道:
“表姨母,茶沏好了。”
男人脸上的不耐扫空,此时,他突然有种在看戏的感觉。
因为……那件事情,秦宜然被皇后责罚,严令不许再来未央宫,没想到今日却连她也被放进来了,裴承翊倒想瞧瞧今日有什么好戏了。
此时此刻,皇后的不虞写在脸上,她何尝不知道秦宜然心里头那点儿小算盘?此时便是故意给秦宜然些脸色看,叫她知趣。
秦宜然端着茶盘已然走到皇后身边,她将茶盘放在桌边,然后端起一个茶盏,奉到皇后面前,规规矩矩地说道:
“表姨母,请用茶。”
皇后虽正和另一位秦家女下着棋,可现下并不是轮到她下棋,她却像全然没听见秦宜然的话似的,任她端着滚烫的茶盏,几乎随时要端不住。
此情此景,裴承翊倏然就想到那一日那个娇弱的小姑娘被召到未央宫,他一进门,就见她跪在满地茶盏碎落的瓷片上,膝上血渍洇洇。
想来,那个时候,她们就是这样对她的吧?
只不过天道好轮回,现在卑微奉茶的人,成了从前高高在上的秦宜然。
裴承翊突然嗤笑出了声儿。
“啪嚓——”一声,茶杯碎了一地。
皇后冷冷瞪过去,秦宜然被这个眼神吓得一机灵,下意识就看向裴承翊的方向,似在求救似的唤了一声:
“承翊……”
裴承翊闻声,定定看向她,唇边讽刺的笑意未减,开口便是一字一顿:
“世间万事皆有因果,种因得果,秦大姑娘平日不是颇喜佛理么,今日怎的糊涂了?”
一句话,说得秦宜然脸色煞白。她就这么颓颓然跪到地上……
皇后听裴承翊这话,自然听出了话外之音,正欲发作,可惜他并不给这个机会,径直就一拱手,说道:
“儿臣告退。”
说完,连头也不回,直出了未央宫的门。
这戏啊,若是看到自己身上,可就没意思了。
……
裴承翊不记得他是怎么出的宫门,只记得一出宫门,他便飞身上马,骑着马风驰电掣般地不知目的地直行。
周誉、崔肆那些废物,半年之久,竟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找不到。
他不知怎么走的,骑马一路就到了洛阳城西,街市最为繁盛的地界儿。这街上行人众多,一向不准跑马,不过裴承翊天潢贵胄,自然没有人敢拦他。
只能苦了街上好端端走着的百姓,俱是被他这奔马惊住,登时向道边四散开来。
他的马骑得飞快,带起的风甚至连人家姑娘的帷帽都半掀开来。
鬼使神差地,他回头看向那帷帽下的容颜一眼。
这一眼,电光石火,霎时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 -BGM《知否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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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帷帽被掀起的一瞬间, 他好像看到一双慧黠明亮的眼睛,那双眼晶晶亮亮,粲若星子, 笑起来,就像一只明媚的小狐狸。
裴承翊不禁愣了一愣。
他身下的马跑得飞快, 这么一愣的功夫,就已经跑出去甚远, 待到他勒住缰绳停下来再回头去看的时候, 满街喧闹人群, 却哪里还有什么帷帽, 哪里还有什么小狐狸眼?
男人不死心地调转马头,向着方才的位置飞驰回去。
街道上的百姓一早躲到两边, 街上已不似方才热闹,他骑在马上,能把周遭尽数看个清楚。
所以可以清楚地看到, 没有, 这里什么也没有。
他眉头紧锁, 一手勒着缰绳, 另一手抬起来揉了揉额角。
他最近, 好像是在有些陷入魔障。
竟连虚虚实实也分不清了。
-
等到那人纵马离开, 阿谣缩在巷子最深处,才小心翼翼地连拍胸口, 对身边的月心说道:
“方才……那马委实惊着我了,你去看看它走了没有。”
等到月心去再三确认以后,阿谣才敢重新戴上帷帽,往街边马车的方向走去,边走边低低道:
“铺子已经看过了, 天色不早,咱们便赶紧回府去吧。”
“是,小姐。”
阿谣不知她在洛阳城的权贵眼中竟然如此抢手,早上来提亲的人才被顾随给挡了去,午后便又有人来提亲。
看着卫国公府大门前攘攘的人,她拉进了帷帽,从侧边小门回了府。
一回府,便径直回到映月阁,将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让进。
是以,她并不知道刚刚在城西街上跑马而过不小心掀起她帷帽的男人,此时正站在卫国公府对面的街边。
陈忠带着东宫的宫人终于找到裴承翊的时候,就见他们素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太子爷正站在街边,看着卫国公府门口,怔怔出神。
不知是在想什么。
陈忠小心地凑上前去,悄悄端看了下太子爷的脸色,方才敢低声开口问道:
“殿下,您还不回东宫吗?”
金尊玉贵的年轻男子仍看着人家的府门,听见陈忠这句话,并不答,只是问:
“他们在做什么?”
他说的自然是公府门前求亲的人。
乌泱泱一大堆,瞧着倒热闹又喜庆。这洛阳城中已经很多年没有哪家姑娘叫这么多人家屡屡上门求亲了。
陈忠作为东宫属官,太子爷手下的东宫大管家,自然是有些手眼,对这洛阳城中的事也颇为了解。
他一听裴承翊问起来,便回答道:
“瞧着是吏部王侍郎的夫人,带着嫡子到国公府求亲呢。”
裴承翊虽然并不过分关心这些公侯人家的姻亲,却知道这样的人家颇为看重门第,便随口问道:
“王家区区侍郎,怎的想起来到卫国公府求亲?”
按照洛阳城中一贯的例子,这亲多半是求不成。此时街边看热闹的人都晓得这个,只不过也只有太子爷敢这么直截了当说出来。
非是众人瞧不上王侍郎,实在是卫国公府乃是自开国便代代传下来的世家大族,祖上有功勋,现在的国公爷又是手握重权,不是什么人家都配得起的。
前几年卫国公府的大姑娘许的是瑞亲王府的嫡三子,乃是皇帝赐婚。
思及此,裴承翊顿了一下,又低声问:
“姜家还有庶女?孤记得姜家大姐不是早许了人家么?”
这事儿他问陈忠倒算是问对了人,姜二姑娘被找回来的事算是京中最近一桩大事,一来国公府有意庆贺,二来姜二姑娘生得倾城之姿,叫人见之不忘。
乃是最近京中勋贵人家津津乐道之事。
陈忠当下便回答道:
“倒未听闻过姜家有庶女,想来是殿下有所不知,近日卫国公府出了件大事。”
“哦?”
裴承翊倒是没有多好奇,只是随便问问。
“自幼走失的姜二姑娘找回来了。”
这话让太子爷的眉眼抬了抬,有些讶然,还有些许喜色。大约因为他与卫国公府的大公子姜诏自幼便是好友,这些年,姜诏一直在外奔忙寻找妹妹,知道好友得偿所愿,太子爷也为之高兴。
“这倒是件大好事。”
他又看了眼公府门口求亲的人,愈发觉得这王家配不上了。
“所以,他们求娶的,是姜二姑娘?”
男人眼神一顿,倏然想起少时记忆中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
他是见过小时候的姜二姑娘的,只记得是个顶好看的小姑娘,后来听说走丢了,他还委实惋惜了一阵。
只不过年头过于久了,他早记不清那个小姑娘长什么模样了。
不过……
可巧,姜二姑娘的名讳,竟与她相同。
只是同样的名字,命却天差地别。一个生来就是天之骄女,一个却命途多舛,红颜福薄。
若是她也有这样显赫的身份,他们之间,是不是不会是现在这般光景……?
裴承翊皱了皱眉,不愿再想下去了。
陈忠点头,将自己这些时日的听闻说与太子爷听:
“正是。奴才听闻,姜二姑娘生的眉目如画,又极懂规矩,知礼仪,这洛阳城中的太太夫人,公子郎君凡是见过的没有一个不夸的。这王侍郎家的公子,已经是这个月第四个来求亲的了。”
第四个?这五月初五的端午节还没过,竟已第四个了。
男人闻言,默了默,方才低声说了一句:
“她自幼走失,在外颠沛流离想必受了些苦,如今苦尽甘来,福气好一些也是应当的。”
说罢便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不知受过更多苦的她,有没有时来运转,多些福气……
太子爷的马飞速而去,离去的方向却并不是东宫。
……
广云楼二楼靠窗的位子,与其他位子被莺莺燕燕脂粉气包围的情形有所不同,这个位子上的客人穿着贵气,面容清俊,确实周身散着一种不容接近的冷冽之气。
林妈妈原本叫了姑娘去陪却被那客人冷冷瞥了一眼,便再不敢造次。
裴承翊一杯酒喝罢,未做停留,紧接着就又满上,又是一杯饮下。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就到了这里,他统共就来过这里两回,现下这是第二回。
两回,都坐在同样的位置。
在这个位置上坐着,垂目往楼下看,正好对着门口。恍惚之间,他好像看见门口一个小姑娘拽着年轻男人的衣摆,软声求着“救救我”……
裴承翊摇了摇头,那场景便顷刻间烟消云散。
许是酒喝得多了,总这么产生幻觉。
正是微醺,又到了一杯酒下去,预备端起来喝的时候,不曾想,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略熟悉的声音——
“小生眼拙,不知这是不是咱们太子爷在这儿喝花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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