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声音,裴承翊滞了一下,便转过头去。看到来人正拱手冲他行礼的时候还略有些惊讶:
“仲扬兄?今日怎么进京了?”
他此时已经大半壶酒喝下去,略有些昏沉,头脑也不如平日里转得快,这话问出口才突然想到,再过两日就是端午佳节,节日时不少王侯便要进京朝见,想来梁期便是为端午朝见而来。
梁期是镇北王府世子,裴承翊头一回到广云楼来,便是为了陪梁期。
他说完刚刚那句话便反应过来,还没等梁期再开口,便忍不住轻哂了声,说道:
“想来是随你父王进京朝见,我竟有些糊涂了,饮酒误事啊。仲扬兄哪日进京的?”
梁期与裴承翊早已相熟,便也不客气,径直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另拿过一个杯子,自己斟了杯酒,说道:
“昨日才进京,还未得空去东宫拜见殿下呢。”
见到昔年好友,裴承翊的心情也开阔不少,他唇角噙着一抹笑,不留情地戳破:
“去东宫看我未得空,倒是得空来喝花酒了。”
闻言,梁期举起酒杯:
“总归是见着了,殊途同归,来,这一杯,敬我与太子爷的缘分。”
“敬缘分。”
然后是,酒杯碰撞,一饮而尽。
梁期喝完这一杯酒,又顺着这个话题问道:
“上一回咱们来这广云楼还是两年前,说到缘分我就想到,咱们太子爷果真龙章凤姿,生得一表人才,深受姑娘们喜欢,上回就同我来了那么一回广云楼,竟就领了个美姬回去,风流,裴家三郎真风流啊!”
大约是今日高兴,且梁世子本人素来大大咧咧,是以他并未注意到这时候裴承翊的脸色有些微变化,只自顾自又干了一杯,继续说:
“话说那美姬现下如何了?那可真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儿,太子爷若是什么时候腻了,考虑考虑转赠于我。”
“那你怕是等不到了。”
裴承翊饮下手中这杯,面无表情,
“孤不腻,也不会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有些忘了,东宫后院早已空空荡荡,没有人住了。
而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满溢出来的占有欲,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梁期听到他这句话不禁笑着摇摇头,啧啧感叹:
“瞧你这般小气护食的样子,我又不真抢了你的去。”
说罢,又主动拿过杯子在裴承翊手上的杯子上碰了一下,说道:
“放心吧,我现在对什么娇妾美姬都没兴趣,我爹说了,到了娶妻成家的年纪,要我洁身自好些。正巧进京的路上就听闻卫国公府的姜二姑娘被找回来了,听说她品貌端庄,我爹正有求亲之意。”
闻言,裴承翊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甚至还像是放下心来似的,同梁期聊起姜二姑娘的事:
“不曾想姜家小妹长大之后这样受欢迎,不过放眼京中,姜二姑娘确是良配。”
卫国公府的嫡小姐,原就是极显赫的出身,若再才貌出众自然更如众星所拱之月,前程不可限量。
配个镇北王府自是配得起的。
裴承翊说完,还抬手拍拍对方的肩膀,似是安慰:
“只是到姜家提亲的人要将门槛都踏平了,任重道远,仲扬兄若有此意,须得诚意拿足了才是。”
只要事不关她,只要梁期不惦记她,裴承翊还是可以好生替他出谋划策,让他抱得美人归的。
听他这话,梁期也十分受用,连连说:
“太子爷说的有理,待我回去就跟我爹说,让他好生准备。不过呢,在此之前,我准备先去瞧瞧。”
裴承翊眼神中带了些打量。
梁期挑挑眉:
“我准备去瞧瞧这姜二姑娘到底是不是如他们所说那般有倾城之姿。”
没想到时隔两年再相见,梁期还是这等不靠勺的性子,平时瞧着正常,偏生偶尔就能做出这样不靠谱的事儿来。
听到这话,裴承翊有些无奈:
“礼不可废,这不合规矩,况且娶妻娶贤,相貌哪里那样重要?”
“不不不,我就在意这个,”
梁期摆手,
“娶个漂亮娘子,日后我们镇北王府一脉的相貌方能愈发好看。怎么样,太子爷可要和我一道去卫国公府走一趟?”
“我就……”
裴承翊刚想拒绝,只是这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生生被对方拦住了。
“诶,太子爷别忙着拒绝嘛,我与姜家的伯黎兄数年不见,不如咱们一起,找他喝上两杯,顺道瞧瞧他家妹妹相貌如何,怎么样?”
想着更年少时,梁期还在京城的时候,他们几个便常常一道吃酒读书,那时少年意气鲜衣怒马,如今想起来都觉得热血沸腾,裴承翊难得的没有拒绝。
跟着梁期一道,到卫国公府拜访姜诏去了。
-
彼时,卫国公府。
阿谣正躲在自己的屋子里胸前缓缓起伏,因为刚刚的偶然遇见,久久缓不过神儿来。
正是心神不宁之时,倏然听见门外一阵“当当当——”的敲门声。
阿谣几乎是下意识,就以为是裴承翊找上门来了。
她面色有些不自然的白,虽然知道身在京中迟早有一天是一定会碰上面的,可是阿谣心里还是本能的抵触。
她清楚的知道,她不想见他。
一点儿也不想。
她这样想着,听到这敲门声竟连应声也未敢应了。
门外的人又敲了两声,试探着扬声问:
“谣儿?谣儿你在屋里吗?”
听到这声“谣儿”阿谣心下一惊。
不过她很快就分辨出这是她母亲胡氏的声音,是以,便斟酌着应了声:
“夫人,您有什么事吗?”
她问完这句就静静听着,心砰砰直跳,生怕胡氏下一句就回答说太子爷来了府上正等着见她。
“你大哥从外头回来,说是给你带了东西,想亲手交给你,但不方便过来,正巧娘在前头备了茶点,你且去见一见你哥哥吧?”
胡氏的声音温温柔柔,尤其是在对阿谣说话的时候,格外温柔可亲。胡氏每每对阿谣说话,阿谣就总觉得像是被她搂在怀中,一下下拍着背安抚着。
她的声音像是有能够安抚人心的魔力似的。
阿谣缓缓下地,走到了门口开了门。
低低叫了声:
“夫人。”
虽是叫的夫人,可语气中掩藏不住的依赖让这声“夫人”与“娘亲”无异。
胡氏瞧着她面色不好,下意识伸出手背去轻轻探探她的额头,问道:
“脸色这么差,可有哪儿不舒坦?”
“夫人,我没事的。”
胡氏犹不放心:
“真的没事?”
“真的,哥哥还在前头等着,咱们赶紧去吧。”
“好,来娘扶着你。”
“还是我扶着娘吧。”
……
阿谣进到前厅时,还小心翼翼将周遭都打量了个遍,觉察真的没有姜家人以外的人之后,才放心地走了进去。
姜诏一见了她就喜上眉梢,温声招呼:
“小妹来了,我听宋嬷嬷说你今日出门去了,出去可有什么好玩的?”
阿谣轻笑着给你姜诏行了个礼,据实以告:
“顾世子说是盘下了间玉坊要赠与我,我便是出去瞧瞧。下回我带大公子一同去。”
她没说的是,她连那玉坊的门都没进去,刚走到一半儿就因为帷帽被过路的快马掀起,急忙躲了起来,然后忘了今日出去的目的,径直打道回府了。
“如此甚好,甚好。”
姜诏拍拍身边的椅子,说道,
“小妹,坐这儿,瞧为兄带了什么给你。”
姜诏掏出一个小小的罐子,推到阿谣面前,说道:
“知道小妹是风雅人,素来喜欢沏茶做点心,我有一个好友近日进京,特意带了武夷山的大红袍来,我拿到手就想着要给小妹送来。”
“兄长有心,小妹这就去沏了让母亲与兄长尝尝。”
姜诏笑笑:
“那小妹能者多劳,就辛苦啦。”
-
“吁——”
并骑两人一齐勒住马,翻身下来,还各自谦让一番。
“仲扬兄先请。”
“不不不,还是太子爷先请。”
二人说着话,如何也没有想到竟在卫国公府的门前碰上了云南王世子顾随。
偏生他们连门还没有进去,顾随确实大咧咧从府中走出来,脸上还是一派自得之色。
顾随想着他这一招投其所好,阿谣一定会喜欢,也不枉他这几个月来有事没事就借着找姜谈喝酒的由头来卫国公府了。
裴承翊也不知是不是他喝得多看错了,不知为何,总觉得顾随在看见他的时候蓦地一怔。不过很快就转变过来了。
还是顾随施施然行了一礼,先开口:
“呦,太子爷和梁世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啊?”
他这话说起来,竟全然一副主人家做派。
裴承翊轻嗤一声:
“若不是见这牌匾上写着卫国公府,孤还当是云南王府了。”
顾随懒得理他,只是略带戒备地看着对方:
“太子爷倒也不必拿话刺小爷,你们两位到底有何贵干?”
梁期向来跟裴承翊走得近,也与顾随有些龃龉,此时便道:
“我与太子爷自然是来找姜大公子谈书论学,我们出入这里并无不妥,只不过顾兄你,不上花楼喝花酒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你找你的姜大公子,我找我的姜二公子,各不相干,你以为小爷不知道你这厮最是贪恋温柔乡,谁最爱逛花楼可说不准呢。”
顾随抬扇冲对方一指,
“你再废话,小爷这扇子可不长眼。”
少时梁期曾与顾随打过一架,那时他自恃是将军之子,以为怎么也打得过顾随那个纨绔,未曾想却被对方反过来打了个落花流水,从此在京中公子哥儿面前抬不起头来,顾随此时提起这个就是故意给他没脸,偏生梁期拿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说:
“谁与你这匹夫多言,太子爷,走,咱们进去,甭理他。”
-
阿谣正厅旁的一间茶室中沏着茶,隐约只听见正厅里略显喧闹,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待到沏好了茶便搁进托盘里端着,直向着里面走去,边走还边扬声道:
“夫人,大公子,茶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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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阿谣差点儿就这么冒冒失失闯进去。
她已经走到门口, 前厅的人几乎能瞧见她的脸。
在阿谣踏进门之前的那一刻,突然听见一道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阿谣的脚步霎时顿住, 脸上一僵,下意识就慌忙一转身, 将手里的托盘一下子搁到身后的素蕊手里,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后面的茶室里跑过去。
心控制不住地“砰砰”直跳, 阿谣回到茶室里, 将自己缩成一个小鹌鹑。
她不想看见他, 一点儿也不想。
可是这人怎么就这样阴魂不散?
幸好刚刚她站的位置只能被胡氏看到, 只是……也不知她的声音有没有被听见……
正厅中,素蕊临危受命, 上前给众人奉茶,送到裴承翊手上的时候,太子爷皱着眉看她一眼。
这个探究, 又失望的眼神, 让素蕊心下一惊, 不敢多看, 只是说
“太子殿下, 请用茶。”
接过茶盏的男人却移开眼神, 眼中染上浓重的失落。
刚刚好像听到她的声音,可是怎么近了前, 又不是了。
他许是真的喝多了些,才会这样时时幻听。
……
看到门边一闪而过的人影,胡氏刚刚那一瞬间捕捉到了阿谣脸上的慌张。
她心下一沉,有些狐疑,是以, 便找了个托辞出了正厅的门,到后头茶室里寻阿谣。
一进了茶室,看到坐在椅子上垂着头可怜巴巴的小姑娘,就觉察出事情有些不对。
几乎是看到阿谣的同时,胡氏就想起现在坐在前厅的两个客人。
太子爷和梁世子。
阿谣就是瞧见他们二人才情绪低沉的。
胡氏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阿谣的肩,柔声问:
“怎么到这儿躲着了?你哥哥还等着你给他送茶呢。”
似乎是听见她说话,阿谣下意识抬起头来,冲着她直摇头,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瞧着女儿一张小脸煞白,血色尽失,胡氏的面色也眼见着凝重起来,她双眼直盯着阿谣,似有些不好的预感闯入脑海里,她有些不敢想,却仍是没忍住问出口来:
“谣儿,你从前说过,曾到一户人家中做……做妾室,你……他?”
话到嘴边儿,到底是没全问出口来。
不过她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聪明如阿谣,一定听得明白的。
阿谣闻言,张了张口,倏然却又合上,像是无论如何也觉得难以启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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