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顾笑了笑,“只怕叶萧懿不愿放人。”语气中带着些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酸。
聪明如他,叶萧懿待南望如何,他也早已看在眼里。只是这终究不成体统,戳破了对谁而言都没有好处,他自然不会轻易挑明。
叶舟也不急着站边,随意与北顾扯了几句,这些事就暂且搁置。
上巳节很快便到了。这日,叶萧懿邀了群臣到游船上饮酒,南望和叶舟也去了。这艘游船是宫中所有游船里最大的一艘,似座酒楼。兄妹二人被安排在三楼的雅座,靠着木栏,刚好将岸上风光尽收眼底。
南望趴在桌子上,春风轻柔地拂过,带着些花香,吹得她昏昏欲睡。
昨夜她看兵法看得晚了,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被叶舟拽了起来。现在她眼睛看着岸边的繁花,脑子里却是些什么“凡欲征伐,先用间谍,觇敌之众寡、虚实、动静,然后兴师,则大功可立,战无不胜。”
叶舟在南望对面缓缓摇着折扇,此时折扇一收,“啪”地一声落到她头上。南望惊得跳了起来,正好看到北顾与焰离站在二楼楼梯口。
第26章
南望这段时日一直在避着北顾。
譬如,她与叶舟在长安街上遇到北顾和焰离时,焰离刚叫了一声“南望”,她便道:“突然想起还有事情要同副将交代,先告辞了。”
再如,叶舟和她去潇湘楼里吃饭,坐下准备点菜时看到旁边桌的焰离笑着冲她招手。北顾背对着她,正要回头,她便对叶舟道:“上次吃潇湘楼的醉鹅,我拉了三天肚子,不如我们去对面的锦香苑罢。”又看向焰离,“先告辞了。”
又如,她在宫里叶萧懿那处同他商讨一些问题时,刚好北顾拿着一卷图纸进来,南望又灵机一动道:“听闻未央宫鲤鱼池中新放了几条锦鲤,我去看看,先告辞了。”叶萧懿在她身后担忧道:“看便看,你可别给我捞起来烤了。”
……
南望躲北顾躲了半个多月,处处心,却忘了今天这一茬。他们几人地位相当,被安排到一处是自然。
而此刻船也开了,楼下人太多,楼上又是叶萧懿在这艘游船上的住处,南望想跑也跑不到哪去,只得装作没看见,将视线移向外头,开始默念“若近水为阵者,须去水稍远,一则诱敌使渡,一则示敌无疑……”以转移注意力。
叶舟朝北顾和焰离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也没多说什么。南望余光瞥见他们随意找了位置坐下,并摆上了棋盘。
游船在长清河中徐徐前行,顺流而下开往宫外。楼下是大臣们划拳吟诗碰杯的嘈杂声,相较之下,他们所处的雅座就很是安静。
南望继续趴着,耳边偶尔传来北顾他们落子的微响。叶舟在她对面看着远处的景色,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聚在河岸边看这艘游船的人们越来越多,且他们本只是声议论,却不知楼下闹出了什么动静,突然岸上就是一阵喧哗。
南望好奇地凑到栏杆边向下看,原是叶萧懿命人拿出了早已备好的煮鸡蛋和枣子,抛到了水中任岸边的人捞取。
焰离也看了一会儿,兴奋道:“随叶萧懿过了好几年的上巳节,我还从未往河里抛过鸡蛋呢,今日倒想下去玩玩。”
北顾摩挲着指间的棋子,思考了一番,将它落下,才道:“想去便去。”
“你去不去?”焰离期待地看着北顾。
北顾却面无表情,“没兴趣。”
焰离怏怏站起来后看向叶舟,眼前一亮,便跑来拉他,“你同我下去吧,不然万一叶萧懿没空理我,我连个说得上话的都没有。”
叶舟被他缠得没法,见南望也是困得不行的模样,便对她道:“你要实在累就睡会儿,我陪他去去就来。”
虽然外边吵吵嚷嚷的,但船伴着掺了花香的风轻轻摇晃,也把南望摇得愈发困了。虽然此刻的三楼除了她还剩了个北顾,但她也懒得管,不一会儿便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船已开到了城外,正停靠在锁龙湖岸。
桌对面坐了个人,南望觉得该是叶舟回来了,便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站起来道:“下去走走。”
视线定在对面那人的玄色衣袍上,南望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待目光慢慢上移看清那人的脸之后,南望的心猛地一跳,吓得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你……坐这儿干什么?”
北顾摇着叶舟的折扇,像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我再不坐过来,怎知道你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南望不自在地看向外边,赤麟卫已将周围封锁,以免百姓们涌过来围观或是有人行刺。这里青山绿水,采茶女的歌声从山中传来,带着欢笑,扰得树上的鸟儿亦叽喳个不停。大臣们也不拘着,好些人只穿件薄衫便跳进湖中戏水,笑声传到了远处去。
“我没有躲你。”许久,南望方道。
北顾倾身凑近她,“没有躲我?”
南望转过头,嘴唇险些擦过北顾的脸,惊得她猛地靠到椅背上,“你可别再乱来。”
“怎么?”看南望又脸红了,北顾心满意足地坐好,“今天不先告辞了?”
“今天是没地方可去。”南望语气生硬。
“那日同叶萧懿说完你的计划后,本想再找你问个问题,你却躲我躲了这么长时间。”北顾说的这话听着似乎还有几分委屈。
南望也不好再犟着,只得问:“你想问什么?”
北顾看向远处,南望的目光跟过去,看见春归的候鸟越过山丘,落到湖边,隐入芦苇丛中。湖面上漂浮着几艘渔船,渔起落,捞满了晨光。岸边的野芍药开了一大片,绵延到不远处的村落。村落间的土墙上爬满了九重葛,紫红色的花一串串垂下来,如同瀑布。
“你可愿同我再去一次塞北?”北顾突然问。
“……什么?”南望有些猝不及防,待反应过来后又不大明白,“这是为何?”
“建军营是一项大工程,在白羽林边上不可能不引起北溟的注意,或许再次开战也是难免。眼下除了你,还有谁能担得起带兵的重任?”北顾道。
“可我们在朝中的地位如此高,在北边亦是十分有名望,若是长时间结伴在那处,只怕会有人认为我们有不臣之心。”南望竟没有立马拒绝,而是有些迟疑。
“不臣之心?”北顾觉得有些好笑,“若没有我们,哪来东源的天下?我们的不臣之心要有早该有了。”
南望想了想,“倒也是。”
“那你这算是答应了?”北顾将话题绕回。
南望微微皱眉,为难道:“可若真要如此,恐怕还得是你去向叶萧懿说。”
北顾爽快同意了。
聊了几句下来,谁都没提那晚在烛光下的一吻。
南望觉得或许北顾是想让她把那当做一场梦,醒了便过去,是而她也不再那么别扭,在北顾问她要不要一道下船去湖边走走时便答应了,可心底却莫名有一丝失落。
叶萧懿早就命人在湖边燃起了篝火,火上架着整只的牛羊,下边的灰里还埋着红薯玉米。一道沟渠自湖里引出来,水中漂满了盛着陈年佳酿的酒杯。几块毯子铺在渠边的草地上,叶萧懿正和大臣们坐在上面玩笑着,酒筹投入筒中叮当作响。
叶舟和焰离只坐在旁边聊天,没有要喝酒的意思。焰离见北顾和南望下船来了,便冲他们招了招手。
叶萧懿的目光跟过去,却见北顾没往这个方向走,而是带着南望去了另一边,他便觉得胸口有些闷,却是喝多少酒都无法纾解。
“唉。”焰离叹了口气,用只有他和叶舟能听到的声音道:“南望就这么把我的北顾抢了去。”
叶舟叼着不知从哪摘的草,瞥了焰离一眼,吐字有些含糊,“原来你两个还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呸,别瞎说。”焰离赶紧否认,“我不过是觉得他如今对我这么冷漠,有些落差罢了。不过也没关系,”说着就对叶舟开起了玩笑,“我现在不是有你嘛。”
“呸。”叶舟把嘴里的草吐掉,“我对你可没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你这么说可就伤我心了。”焰离仍假装认真。
第27章
北顾领着南望走到湖的另一侧。这处已近村落,离停船的地方稍远,喝酒行令的喧闹声也变小了许多。
青草被两人踏在脚下,踩出窸窣声,偶尔惊得几只花花绿绿的鸭子奔出草丛,摇摆着跳进湖里。野芍药在他们脚边一路盛开,粉的白的紫红的参杂着,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他们在湖边的大石头上坐下,春耕的村民背着草篓经过,见这两个衣饰华贵的年轻公子如此不拘,不由得又多看几眼。南望今日穿了绛紫色外衣,与北顾的一身黑色倒也合衬。
“你想什么呢?”南望叼了根狗尾巴草,冲看着她发呆的北顾扬了扬下巴,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没什么。”北顾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你这样子和叶舟还真是像。”
“我哥哥啊,”南望笑笑,“他一般来说可没我这么野。这几年来似乎是修身养性还是怎么,整个人端得很。”
叶舟将南望从小惯到大,两人感情从来就深。南望若遇到什么麻烦,第一时间便是去寻她哥哥,而叶舟也总有能给她解决问题的法子。
是以她提起叶舟的时候,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如同初升的太阳那般明亮,也许她自己都没发现。
可北顾却看得愣了神。
他突然觉得,自己也想在她心里留下这样重的分量。
两人就这么坐着,不时闲扯几句,但多数还是沉默。即便不知对方在想些什么,也不觉尴尬。他们各自的手都在身侧撑着,离得极近,却始终没有碰到一块儿去。
太阳渐渐升高,挂在空中十分晃眼。采茶姑娘结伴归来,路过湖边,清脆的笑声散落在田间,几只花蝴蝶随之起舞。
她们正开着玩笑说要偷偷到湖那边去看看水里还有没有国君抛下的鸡蛋或是枣子,捞上那么一两个也能沾沾好运。
“却不知你们所说的好运是指哪些,我只觉着若能让我在明年之前寻得一位如意郎君便够了。”一个姑娘如是说。
“便够了?说得轻巧,怎知何人才能如你的意?”另一道声音带着戏谑,“怕你一心想着进宫去当皇后呢。”
“这话可不能乱说。”
“你别说别人,恐怕你自己都这么想。”
“其实我倒觉得国师或是将军都是不错的,相貌非凡便不得了了,作为却又是那么高。”
……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又商量干脆先到湖边草丛里偷偷看看湖对岸,没准真能看到她们提及的那些人。几双纤纤玉手拨开芦苇丛,却被吓了一跳。
相貌非凡且作为又是那么高的国师和将军正瞅着她们,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领头的姑娘反应极快,拉着同伴齐刷刷地跪下,“民女无意冒犯二位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这是干什么?”南望觉得好笑,“快起来快起来。”待到她们迟疑着站起身,南望又道:“女孩子嘛,对这些事情抱着想法总是难免的,不打紧。只不过有些话,还是少说为妙。”
姑娘们赶紧道:“谢将军。”
大国师在旁边看着湖面,一直没说话,嘴角却始终含着笑。南望怕这样气氛尴尬,便提点道:“方才似乎听到你们说想去捞枣子?对岸有禁军把守着,只怕你们过去会危险。若真想去的话不如等一等,跟着我们回去便无事了。”
“这怎好……”见南望如此好说话,几个姑娘反倒推辞起来。
“无妨,人多也热闹些。等会你们大可不必理睬那些醉鬼,玩自己的便是。若有人问起,就说是大将军带过去的。”南望道。
“那还等什么,”北顾站起身来拍拍衣服,“现在就回去罢。出来也有好一会了,不过去和他们说几句话总是不大好。”
南望点头称是,亦跟着站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草籽灰尘,走在北顾旁边,却突然觉得不舍。这片刻的宁静,着实难得。
采茶女们脚步欢快地走在前边,偶尔折朵花插到同伴头上,笑声如同银铃般回荡在湖畔。她们与南望是差不多的年纪,却比她要天真得多。南望看着她们无忧的模样,竟有些羡慕。
北顾边走边不时看南望一眼,犹豫许久,才道:“我还忘了告诉你,我去同叶萧懿说你的计划的那日,他曾问我,可愿娶叶清和。”
南望顿住脚步,心中五味杂陈,“哦,那你是如何想的?”
“你希望我如何想?”北顾反问。
南望酝酿了一会儿,道:“我记得你曾说过,她于你而言不过是普通友人,你并无别的想法。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唬我的,但你若对她没那个意思,早些回绝了也好,别耽误了人家。若真对她有意思……”
南望的鼻子突然一阵发酸,“不如趁早答应,别让人家等得久了。”
北顾半天没说话。采茶女们聊得开心,浑然不觉这两人早早落在了后面。
直到她们的说笑声离得极远,北顾才问:“话说得好好的,怎么就要哭了?”
“谁哭了。”南望抬头看看空中飞过的麻雀,“我只是在想,万一焰离看到了那只鸟,他定要吵吵着做个弹弓将它打下来了,岂不是很难受。”
北顾忍俊不禁,却又费劲将笑憋回去,正正经经来了句:“凌苍城的春色真是一绝。”
“是啊。”南望答。
三月一至,凌苍城便入眼尽是繁花,即便是像他们现在所处的城外村落,春景亦让人无限留恋。
“如今回到这里,便不愿再去塞北了吧?”北顾问。
“……嗯?”南望听不太懂,“这倒没什么关系,既是你提的要我一同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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