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嫣被她看得恍惚,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静兮就已经取了玉佩过来了。
“入宫后,我又请了匠人以金镶嵌,将碎玉重新接好。金镶玉,名头吉利,很适合泰清。”淑妃小心地从锦盒里取出红绳,绳上挂着块玉,除了上面的盘金,其余的竟和张贵妃那块一模一样!
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原本段嫣还猜测淑妃、张贵妃、昌平帝三人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和美人鱼与王子的故事一样,我救了你,却被别人冒领了功劳。
可现在最关键的玉佩,张贵妃和淑妃都有,还一模一样。
那淑妃同张贵妃,到底有没有关系?还是说,想弄清楚一切,必须从她那个便宜父皇,昌平帝入手?
一瞬间,段嫣就想了很多。她也没怠慢淑妃,面色如常地收下了那块玉,并道了谢。
这么关键的东西,还是拿在手里好些。
第5章
王皇后给段嫣找了位先生,正经拜师的那种。
先生姓李,乃当世大儒。曾被三次举荐入朝,却都推辞了。他对人解释说,朝堂上人才济济,天下河清海晏,他入朝为官也只是当个摆设,还不如游乐山水。
本来还有些恼怒他不知好歹的昌平帝,听闻这话之后,龙颜开怀,大呼其有隐士风范。不仅不计较,还让人赐了西域进献的紫金狼毫。
性情高雅,文采斐然,情商在线,说话也好听。
实在是教导小孩的良师。
王皇后从段嫣三岁的时候就看上了这位李大儒,用尽各种办法,直到现在才把人挖到了宫里,给段嫣上课。
李大儒上午入宫,舟车劳顿,需要修整一番,才有精力教习。
于是段嫣先去了乾清宫,向昌平帝请安。
在皇宫里,昌平帝就是最高大粗壮的树,无数妃子菟丝花似的缠在他身上,争先恐后往上爬。段嫣作为嫡长公主,背景深厚,也不需要对昌平帝献什么殷勤。
可其他妃子所出的皇子公主就不一样了,她们没有段嫣身后的势力,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昌平帝。
所以每回在段嫣请安的时候,都能看见一众皇子公主的倾情表演。
二公主撒娇卖痴,大皇子稳重文雅,三公主童言可爱,就连还在牙牙学语的四公主和二皇子,尚在襁褓的三皇子,都被人抱了过来,企图让昌平帝享受天伦之乐,散发父爱。
“大姐姐怎的来的这么晚?”段嫣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段妘在上眼药,“父皇,妘儿等得好累啊。”
估计就是扯着昌平帝袖子作天真率性的模样,段嫣神色不变,没有停顿地进了书房。
“累了就回去,等我做什么。”和段妘的娇声软语完全不同,段嫣说话向来干脆,在皇帝面前也不收敛。一进去就直剌剌打了她的脸。
段妘瞬间眼眶就红了,委屈地看向昌平帝,希望他给自己出气。
“泰清也是担心你累了,傻孩子。”以昌平帝的阅历,自然看得出段妘刚才使的小手段。大女儿性子要强,不能压,只能做和事佬安抚小女儿了。
“你不是喜欢那两颗珠子吗?等会儿父皇让人送到你宫里好不好。”
听到有好东西,段妘立马笑起来。
段嫣则是无所谓地自己找了个位置坐着,她刚坐下,又听到昌平帝说:“李大儒是位好老师,泰清可要好好学。至于笔墨纸砚,有需便差人去库里取,莫要苛待了自己。”
昌平帝也没有厚此薄彼,在场的七个儿女都赏赐了东西。
“多谢父皇。”
段嫣无视段妘气愤的神情,拎起块糕点放在昌平帝面前,随意地把这个当作自己的谢礼。
昌平帝也被她的动作逗乐了,明知故问。
“泰清这是何意?”
“昨日母后教了泰清一个成语,投桃报李。”段嫣小短手搭在膝盖上,仰头看向昌平帝,“我给父皇糕点,是回报父皇给我的纸笔。”
段妘刚习字,不懂得什么投桃报李,捏紧拳头就喊:“你给的分明是糕点,不是桃子!也不是李子!”
段嫣瞟她一眼,转过头不说话。
大皇子段启慢吞吞开口:“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简单点说,就是知恩图报,礼尚往来。”他比段妘大上两个月,身为皇长子本来就备受期待,所以启蒙也比段妘早,现在早已经把《千字文》《三字经》背熟了。
书房内静了静,段妘的小脸白了又红。昌平帝忍住笑意打圆场:“不提这些了,来,同父皇说说,你们近来在做什么呢?”
刚刚被闹得没脸,这会子段妘也不想讲话了。段启则是看了眼段嫣,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才不紧不慢道:“最近在背书,还赏玉。”
说起玉,昌平帝来了兴致,“启儿赏的什么玉?”
“......不知道。”段启沉默一会儿,木然瞪着双和昌平帝相似的狭长眼睛,像极了被迫营业的咸鱼。
昌平帝一哽。
“父皇喜欢什么玉?”另有打算的段嫣接下话,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玉,当属羊脂温润细腻。”昌平帝大掌落在段嫣头顶,“泰清喜欢什么玉?”
段嫣眯起眼,“要上面有花的,最好是梅花,菊花,竹子也可以。”
对淑妃,她可以拿着块八分相似的玉佩去试探,对昌平帝用这种手段却不行。且不说对方会不会相信她的借口,就算相信了,也代表着段嫣在明面上被牵扯进了一位帝王复杂的往事。
这可是得不偿失。
她只隐晦地提及了梅花菊花,给自己保留退路,又正好看看昌平帝的反应。
似乎是出神了一会儿,段嫣才听到他颇为感叹道:“没想到泰清也喜玉上雕菊梅,不错,不错。”
“还有什么人也喜欢吗?”
稚嫩童音让昌平帝陷入回忆,那看起来是很久远的过去,模糊不清,却无比美好,让人一次又一次回味。
段嫣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吃起了桌上小点心。
昌平帝也没继续说下去,几人坐了会儿,便被他以政务繁忙为由赶回了宫。
咽下口里的点心,段嫣迈着小短腿从高大梨花椅上爬下来,不假他人之手。
“泰清告退。”
懒得表现什么兄友弟恭和和睦睦,直接一转身就出了书房。
前世有个至理名言,叫作“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段嫣深以为然。
比如段妘,她需要靠小手段博取昌平帝的宠爱,日常就是撒点娇,等昌平帝随意赏赐些东西就心满意足。遇上昌平帝做出决定或者询问的时候,绝对不敢反驳,柔顺得像只小猫。等一切成为习惯之后,旁人会觉得她的顺从是理所应当的。昌平帝也会觉得这个女儿好哄,在人生大事或者其他关乎段妘一生的事情上,他会不顾段妘的意见,自己做决定。
到了这种地步,与其说是至亲骨肉,不如说是顺手养的小东西,高兴才哄哄。
段嫣想做的,就是潜移默化,给昌平帝塑造一个倔强不好摆布的形象,就算将来他想做什么,也要好好掂量。
说起来,段嫣也就是仗着自己身后有王皇后和外祖王氏,才敢这样行事。换成段妘或是别的嫔妃所生的公主,昌平帝肯定就不吃这套了。
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后边有人追过来。
“大姐姐,等等我。”段妘为了跟上来,跑得脸蛋通红,她埋怨道,“你怎么走这么快啊!”
“......”段嫣顿时走得更快了。
“哎!你等等!”段妘拎起裙摆,“我要去告诉父皇,你等着瞧!”
说是这样说,最后却还是咬牙跟在段嫣后边,一路追到了坤宁宫。
进到宫内,段嫣看着她那双大眼睛左瞄右瞄的样子,默不作声,挥手让含细下去准备点吃食。
“大姐姐,”段妘丝毫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已经袒露在脸上了,她试探着,“父皇说,有位李先生来教导你,我也可以跟着一起来学习吗?”
旁边伺候的小宫女闻言鼓起脸,明明是皇后娘娘好不容易才请进宫来教导她们公主的,这个二公主竟也厚着脸皮,要来沾光。真是气煞人也!
“你是姐姐,要懂得礼让,父皇也教我们有好东西要分享。哼,你不然我来,我就回去告诉父皇!”段妘挑衅地扬了扬脸,自认为拿捏住了段嫣。
她本来还以为自己这个大姐姐会气愤恼怒,并说一些狠话。可最后,段妘却只看到她可有可无地点了个头,就继续把弄手里的玉佩了。
就像一拳头直接打在棉花上,憋气得不得了。
段妘又恼又恨,觉得她一定是看不起自己。气上心头冲了过去,一把拽住段嫣手里的玉佩。
“公主!”
含细刚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幅场面,吓得扔了手里东西连忙扑上去。
跟着段妘过来的宫人也慌了,乱作一团。
四五岁的孩子打闹起来,那手下动作可是没有分寸的。更别说这里两个都是天家贵女,金枝玉叶。万一伤着了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嘈杂声不绝于耳,段嫣不耐烦地扬起眉毛,手下稍微用力,就攥着玉佩从段妘手里挣开了。
“来人,把二公主绑在椅子上。”虽然年纪小小,气势无人能忽视。
自段嫣一声令下,宫人们就把段妘压在椅子上,拿来绳子围了好几圈。而段妘的宫婢一句话都不敢说。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要告诉父皇,把你们全都斩了,快放开我。”
椅子上的人挣扎个不停,俏丽的小脸上全是狰狞。
段嫣不理她,而是问含细:“李先生起了吗?”
“奴婢方才见着红玉,那丫头说李先生拿了书,正往咱们这儿来呢。”
“好,你们先把这边收拾干净,莫要让不好的东西污了先生的眼。”
“是。”
交代完这些事情,段嫣才有空理会段妘。
“不是你说,想要李先生教导你吗?等会儿可别哭着跑走。”
就段妘这性子,若能受得了李先生那种严苛的教导,就出了奇了。
段嫣只希望她待会儿不要哭得太难看。
第6章
李先生全名李归风,字随月。
在一众读书人间可以称的上是声名赫赫众星捧月,传闻他十六弱龄以诗篇压探花,二十那年一篇《长都赋》传遍京都,洛阳纸贵。无数学子想向他请教学问,尊他“李师”。贵族子弟也想拜在他门下,不管是为了习得真意还是镀层金,都使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都没成功。
可以说,喝完这杯拜师茶,段嫣就是李随月的第一个弟子。这其中代表着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名头。
就算王皇后不说,段嫣也清楚她花了多少心力。
外边传来脚步声,是木屐踏在石板上的脆鸣,一声一声,在偌大宫殿回荡开。
是李先生到了。
段嫣心领神会,整了整衣襟,恭谨等候在门前。
不消一会儿,朱红雕花门边出现个男子,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身形高挑,风流清隽。
“先生,”见到来人,段嫣拱起手行揖礼,腰刚弯下去,头就被一卷书抵住。
她疑惑抬起头,发现这位李先生面色温和,眼睛却没有笑意。
“先生这是做什么?”
李随月收回书卷,竹青色的宽大袖子跟着他的动作往后一扬,“不曾为师徒,何需称我先生,泰清公主揖礼,草民可不能受。”
事情和想象中的不一样,这位李先生既然已经答应入宫教习,却还要作这种姿态。
是对她表示不满?
段嫣面色如常地直起身,将李随月引入宫内,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这番波折的影响。
“听闻先生喜欢琼州古砚,学生特意备了一方,不知道合不合先生心意。”
“尚可。”
“先生喜欢就好。”
两人你来我往,段嫣即使撑着双小短腿,气势上也没弱,完全忽视了李随月的挑剔语气,见招拆招。
而被晾在一旁的段妘终于忍不住了,尖叫出声:“大胆,见到本公主还不行礼!”
她想着,治不了段嫣,难道还治不了一个书生吗?
到底是年纪小,城府不深,即便昌平帝语气里都透露着对李随月的重视,段妘还是觉得不过一个读书人罢了,到这时候还想逞威风。
李随月的注意力从挑刺上移开,分了点给段妘,“这位就是二公主吧?”
段嫣松口气,回道:“这是我二妹妹,仰慕先生学识。但生性活泼好动,今日为了能受先生教导,特意把自己绑在椅子上,效仿古人悬梁刺股凿壁借光。希望先生允许我二妹妹留下来。”
段妘听了满脑袋门号。
殿内暖风过,倏地有一轻笑传开,瞬息之间又消失了。
段嫣定定瞧着李随月,不是她的错觉,刚才这位李先生确实笑了。
倒是有些不羁,这人。
“此乃草民荣幸。”李随月掩耳盗铃地咳了声,“既然如此,今日便不讲那些繁文缛词,草民同公主讲些故事罢。”
于是,他张口就来。从孔子过蒲城,立誓约永不进卫国,安全后却立即变脸奔赴卫国的故事,讲到孔子与美貌的南子夫人的初见,其间穿杂他自己的各类隐晦吐槽,极为生动有趣。
段妘听得津津有味,段嫣却暗自打起了精神,心里算了算,发现足足二十个小故事,大大小小的人物也有上百个。
终于讲完,李随月缀了口茶,似笑非笑看着底下俩肉乎乎的公主,挑眉道:“故事听完,那该布置作业了。草民体恤两位公主年幼,便不动笔墨,以口述为主。”
段嫣感觉到了什么,绷紧身体。
“丧家之犬的故事里说孔子像一条丧家之犬的人是哪国人?”
“泰清公主。”
没有任何停顿,语速快得像风,下一刻段嫣就被点名了。她懵了一下,丧家之犬这个成语她知道,论语里的故事也听过,甚至她还记得另外一个人物是子贡,可说孔子是丧家之犬的又是哪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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