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宫婢言语僭越,含细心中颇为不喜,但这是四殿下的人,她也不好出手管教,便只能心里憋着气,想定要将此事告知皇后娘娘。
段嫣没说话,含细也没出声,倒是段嘉瑾眯了眯眼,转身就走了。
那小宫婢连忙跟上去。
皇子身边从小伺候的宫婢,将来年龄到了,有很大几率就是皇子的身边人。等将来这个皇子登基,那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从宫婢之身变成主人了。
宫婢心里闪过这些,面上笑得更加甜美。
她追到段嘉瑾身边,柔声道:“公主殿下也太过分了,您身体尚未好全便去看她,可她却不领情,这般待冷落于您。奴婢虽身份低贱,却也懂得投桃报李,谁待奴婢好,奴婢便此生只侍奉一主。”
段嘉瑾停下来,那宫婢便自以为说到了他的心坎上,沾沾自喜起来。
第96章
“她确实待我冷淡, 不过,你当真能去为我出气?”
段嘉瑾脾性古怪,这时却罕见的露出个笑。自小就跟在这位主儿身边的内侍海全忍不住打了个抖, 神情怜悯地看那还不清楚局势的愚笨宫婢一眼。
“奴婢自然是愿意为殿下赴汤蹈火的,只是……”宫婢状若为难地看段嘉瑾一眼, 毫不掩饰自己的欲言又止。
段嘉瑾也没发怒, 心平气和顺着她的话问道:“只是什么?”
“她是您的胞姐,是公主, 身份尊贵,而奴婢只不过是个宫人罢了。即使想着为您效力,却也是没有法子, 使不上劲儿。”那宫婢慢慢说出自己的心思, 完全将段嘉瑾看成了手中可任由摆布的人偶。
段嘉瑾脸上的笑更大了, 带着宫婢察觉不到的鼓励和新奇神色道:“若我祝你上青云, 你愿意为了我去对付阿姐?”
听到这话,宫婢按耐不住自己心中的激动之情,手都开始发抖。她咬了咬牙,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过声音还是微微颤着:“为了殿下,奴婢什么都愿意做。”
宫婢开始幻想自己飞黄腾达的模样。
段嘉瑾眼睛却越来越亮,小小年纪便能看出日后风华的脸上满是笑意。仔细一看, 却发现那笑意都结着冰, 带了令人胆寒的东西, 像是猎人残忍地剥去猎物的皮毛,慢条斯理,有条不紊。
……
段嫣再也没有见到那日僭越说话的小宫婢,含细似乎也将此事告知了王皇后, 段嘉瑾身边的人再次来了一遍清理,换动些人也是正常,段嫣便没有细想下去。
落云城那边除了宋军主动发起的几场攻势,都是相安无事。昌平帝为人自负,也不缺谨慎,出不了什么大问题。并且他手中还拿捏着赵国命脉,让整个赵国心甘情愿地守在他后方,做了后盾。
但就在这本不该出问题的时候,赵国乱了。
谁也不清楚内情,只知道赵国一下子变得犹如一盘散沙,还忙得不可开交。派过去打探的人都说,这时赵国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
段嫣能察觉到赵国每日往外探出去的触手,正迫切的,焦急的,寻找着什么。
在这个关头,昌平帝抽空寄回来的书信也证实了段嫣的猜测。
殷疏失踪了。
殷疏是赵国的摄政王,拥护者不在少数。如今殷疏失踪,赵国那些人自然都坐不住了,频繁地往外派遣人手搜寻殷疏的踪迹。他们或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在找殷疏,又或完全是因为忠诚。
大雍军队如今能占据宋国两城,还全然不惧,凭借的除了自己本身的实力之外,就是赵国在背后的守护。
而赵国能这么全心全意支持大雍,大雍能这般全心信任赵国,靠的就是殷疏这个中介。
若殷疏一日找不回,大雍如今盘踞在序城落云二地的军队,就得将自己缩成条虫,老老实实窝着。到时候自保都成问题,更别提什么攻下宋国,一统天下的野心了。
所以不管旁人是出于什么原因在找殷疏,段嫣这时都不能看戏。加之还有先前送药的恩情都尚未还清,以段嫣的性格,她一定会派人去找殷疏。
目前尚不清楚殷疏是从哪儿失踪的,不过消息是从赵国澧酆城里传出来,那就可以先猜测人是在澧酆失踪的。
段嫣先是理智地进行了猜测,又观察了同样在找殷疏的其余几方人马的搜查路径。澧酆城内外或者是周边的地方,都被那些人挖地三尺,还是连影子都没瞧见。
见状,殷疏便没有在澧酆城浪费功夫。她正思索着殷疏失踪一事的前因后果,良湘那边就来信了。
当初段嫣播下去的一颗种子,如今已经长成了椕山最粗壮的大树。
良湘等人逐步蚕食了当初吸纳他们进去的那个山寨,手法粗暴地发动“政变”之后,就直接登上了当家老大的位置,让其余山寨不敢小觑。之后又恩威并施,让周边的几个小山寨彻底没有了抵抗之心,归顺了良湘所在的山寨。
当初凶狠无比的椕山众匪,就这样被内部侵入,丧失了抵抗之力。宛如威风凛凛的头狼失去利齿,只能苟延馋喘。
为了不引人注意,良湘等人没有一股气地就将其余山寨都攻占下来。而是时不时骚扰一番,让对方恢复不了元气,又不至于断了气,一直苦苦挣扎着。做出一番椕山众匪至今仍然活跃的假象。
椕山尽是良湘的耳目,那边一发生点儿什么事情,他都会写信往宫里告知段嫣。
而这时寄过来的信,简直巧得如同及时雨。
这信上说的,正是众人遍寻不得的殷疏的消息。
先前段嫣便让画师画了一些重要人物的画像,让良湘三人记熟了。殷疏正巧就是那些画像中的一个。
良湘寨子里的小弟做惯了山匪,捡到人的时候本想随处一扔。但又想到近来新当家的作风,说要讲礼义廉耻,不得做黑心肠人。那小弟脑子转了转,就把殷疏给抗回山寨了。
巧合总是一个接着一个,本来良湘作为山寨当家的,也没空去见一个被捡上来的病患,可就是这般戏剧性的巧合,那日良湘突发奇想要去检查手下人平日里有没有好好守规矩,这一看,就瞧见了殷疏。
即使身上衣裳已经被血染得不成样子了,那张脸也白的吓人,但殷疏长得太有辨识度,良湘一眼就认出这是赵国那位摄政王。
知晓这时大批人马都在找殷疏,良湘当即派人将见过殷疏的人看管起来,连夜写了信,快马加鞭往宫中送。
段嫣也不拖沓,看完信之后就提笔回信。
殷疏向来谨慎,会栽这么大的跟头还差点没命,恐怕是身边出了内奸。所以此时不光是旁人不可信,就是原属于殷疏的势力也不可信。
秉着当日的送药之恩,段嫣给了殷疏十日的时间,这是她能拖延出来时间的极限。
殷疏不是凭空失踪的,也不是凭空出现在椕山脚下的。只要有半点踪迹,就总有人找上门来。段嫣能做的就是尽量拖住那些人的脚步,给殷疏争取足够的时间。
椕山,黑蛟山寨。
殷疏从昏迷中醒来,入目便是一张憨厚的大脸。
他不动声色,没有一点身处陌生环境的惶然,一张冷白的脸沉静无比,好似躺着的不是简陋木床,而是软玉造就金银作底的宫殿。
猛三儿见他醒了,高兴得要去拍他肩膀,被良湘险险拦住了。
“三哥,你这一巴掌下去,人可就又要被你拍晕过去。”
良湘说的是实话,也不怎么好听。一般人听到这种话的时候都会皱起眉,面露不满。殷疏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反应。
良斓暗暗打量这位年纪轻轻的摄政王,觉得自己看不懂对方。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他们的任务也不是拿这人怎么样,只是让这个病患在椕山上养十天伤罢了。
他想通这些,也就不再纠结。走到离殷疏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来,心平气和道:“你不用问旁的,在这里养十天伤就行了。到时候我们会有人护送你离开。记住,你只有十天的时间,多一天都不成。”
作为三人中的智商支柱,良斓看得出来这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于是说话的时候将事情也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说完之后,他就等着面前这位摄政王的反应。良斓是玩计谋的人,自然也有好胜心,不然当初也不会在段嫣面前那般放肆。他知道殷疏,这人不足弱冠却掌控一国,乃是智多近妖的人物。良湘自认为比不上,却也想要看看自己和对方的差别。所以他一直在观察殷疏,想看看殷疏应对的手段,也想从中偷学一点东西。
但殷疏的回应让他一瞬间摸不着头脑。
“那便有劳三位了。”殷疏像是在梦中被惊醒一般,笑着道谢。而这道谢中又让人丝毫感觉不到他的诚意,十分敷衍。
总的来说,这个回应完全没有借鉴的意义,甚至平庸无比。
良斓:?
难不成怪才都是这般的低调?
他皱着眉,一时意兴阑珊,嘀嘀咕咕走开,将人留给良湘应付。
“大人看起来胸有成竹?”良湘一张娃娃脸显得纯然无害,他笑眯眯地问殷疏,身上没有攻击性,“要不,您猜猜,我们为何救您?”
这话似乎是戳中了殷疏心中的某个点,他又笑起来。那张恍若谪仙,不染人间风月的脸上有了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猜不中。”
殷疏摇头,但随着笑轻颤起来的睫毛出卖了他,脸上表情无一不说明他此时的好心情。
他猜中了,只是不承认。
良湘的娃娃脸上慢慢没了笑意,他淡淡看着殷疏,站了一会儿也转身离去。
长相凶狠,实际上却是三兄弟中唯一一个憨厚人的猛三儿满脸懵逼,摸不着头脑。
殷疏在椕山养伤的第三日,有势力就沿着蛛丝马迹追查到了椕山附近,好在事先段嫣就在那片地方动了手脚,让那伙人自以为找到了踪迹,顺着段嫣为他们专门弄出来的路往旁的地方去了。
第四日,第五日,越来越多的势力追查到了椕山附近。蠢一些的直接被段嫣牵着往旁的地方去了。剩下几块难啃的硬骨头则需要段嫣全神贯注应付,分心不得。
第七日,赵国那边传出了殷疏早已身亡的消息。以御使大夫李照为首的官员与殷疏留下来的势力呈对立状,他们打着清君侧的名号,称殷疏是妄图篡国的奸臣。因着殷疏迟迟不现身,以李照为首的人占据上风,逐渐掌了赵国权柄。
而李照掌权后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配合宋国军队,包抄序城落云二地的大雍军队。
大雍军队腹背受敌。
也是此时,段嫣拿出了压在手底,迟迟未动的一张牌。
她写了封信,寄往楚国。
第97章
楚国。
皇帝已经老了, 病入膏肓。前太子失势,被关押在宗人府,吊着一口气。皇后倒是还保着位置, 却也是有名无权,终日幽禁, 不得出宫。
于那些个已经成年的皇子而言, 这本来是个极好的机会。皇帝年迈,皇后不得圣心, 就连太子都被废黜。一旦踩着兄弟上位,便说不定不用等多久,就能坐上那个位置, 掌握生杀大权, 尊贵无比。
可还没等他们大展身手, 往日里没什么存在感, 总是跟在前太子身边像个隐形人似的老三竟然一下子就被皇帝提上了太子的位置。
众皇子不服,暗戳戳想来一场兄弟阋墙,让那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老三自动认输。谁曾想,刘宗俞不出手则已, 一动手直接就残酷地镇压了那些皇子。
那手段,让当初经历过那场事的人如今都讳莫如深。由此可见刘宗俞此人的不简单。
至今,楚国尚且活着的几位皇子都还老老实实的, 他们甚至一见着刘宗俞就手脚发软, 后背发凉。
刘宗俞此人, 与他温和的外表相反,是个极其残暴的人。
太子宫殿内。
碧色宫装的宫婢跪倒一片,殿中静得能听到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天气渐渐转暖,正好是不冷不热的时候。那些宫婢却都白着脸, 豆大的汗珠顺着白净脸庞滚滚落下,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
她们面前的男子穿着青袍,身形颀长,面目温润,端得是温其如玉谦谦君子。
这般相貌,再加上这等尊贵身份,无疑是宫婢们心心念念的人物。但在那些宫婢看来,面前人简直比面目可憎的恶鬼都要恐怖。
“孤曾听闻,人的眼睛若是挖下来,配以秘药妥善保管,便能呈现玉色。”从前的三皇子,如今的楚国太子居高临下看着地上身段妖娆的宫婢,他嘴角含笑,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薛顺,你亲自动手,不得伤到那眼睛一分一毫。好教孤看看,这人的眼睛是不是真的能现玉色。”
“是。”内监薛顺吸了口气,从一旁拿了雪亮的匕首,走了过去。
“不!殿下!奴婢再也不敢了!”地上的宫婢再也顾不得什么美人仪态,涕泗横流地要去抱刘宗俞的腿,完全没有之前投怀送抱搔首弄姿的勇气了。
“你饶了奴婢吧!奴婢真的再也不敢……”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一脚踢翻。心尖上传来的痛感让身上的血液都凝固一瞬,她眼睛失去焦点,脸上又惊又惧的神色停在那一霎那。像是一张画像,在纸上被画下了最惊惧的表情。
刘宗俞垂眸,动作悠然地往后退了几步。走路时踢人的那只脚明显更轻一些,像是踢在宫婢身上就已经被污染了,让他不喜。
“动手罢。”
淡淡一句话,薛顺再也不敢耽搁。他咬着牙上前,在那宫婢突然回过神的尖叫中,招了几个人一齐摁住她的四肢,泛着寒光的匕首在半空中划过一线冷色。
“啊——”女人凄厉的惨叫充斥着整座宫殿,犹如被人捏着脖颈的珍禽,艰难挣扎着,最后失了力,软了脖子,耷拉下来。
薛顺小心翼翼地将两颗血肉模糊的珠子放入锦盒,送到刘宗俞面前。
“殿下,您掌掌眼。”
托着盒子的手一直在颤抖,刘宗俞意味深长地抬眼看薛顺一眼,慢条斯理拿了帕子,翻过那血淋林的眼珠子。
“若是累了,便早些回去歇着。”他说着体贴的话,却让薛顺脑中警铃大作。
薛顺一下子就跪下来,头重重磕在地上。“奴才不累,谢殿□□谅。”
“是吗?”刘宗俞没有再问,他丢了帕子,满意地眯起眼。那双原本温润无害的眸子,此时眼尾勾着,像极了山间精怪,食人精气血肉。
殿中那些宫婢,早就吓昏过去大半,没昏过去的,此时已经痛哭流涕起来。还有些竟然吓得失禁了,当即被人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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