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大雍来信了。”弥漫着血腥气的宫殿中,一内侍从外头进来,手上拿着信笺。
听到大雍两字,刘宗俞慢慢转过身。他看着内侍,面色沉静,让人看不出喜怒。
良久。
“呈上来。”
内侍这才从了口气,将信笺递上去。
*
而此时的大雍军队,缩在序城与落云城内,不敢有动作。原本可以作为后路的赵国已经被人斩断,面前是不断压进的宋军,前后夹击,哪条路都凶险万分。
“报——宋军援军降至,离此地已不足两百里。”
“报——后方赵军压进,人数足有上万。”
“沈将军,如今城下攻势不断,前后皆是敌军,该如何是好啊?您要不要派人去找陛下拿个主意?要是出了事,咱们可担不起啊!”
一群人围在沈清然身边,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
“不可。”沈清然戎装盔甲,身带肃杀之气。他环顾众人,将他们脸上的惊惧通通收入眼底。
“身为人臣,保家卫国乃是本责,就算今日你我血染沙场,也只不过是应做之事应尽之责。况且,我大雍尚未走到山穷水尽之地,诸位不必如此惊慌。”
他的镇定渐渐让那些人冷静下来。本来就是已经征战数次的老将了,只不过这次事发突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方才才那般失态。现在冷静下来,总算拿出了老将的风范。
沈清然面色冷肃,有条不紊指挥众人,调遣兵力往南门,又让人将箭矢均搬至东门。
人群散去,沈清然看着城墙外渐渐逼近的滚滚尘灰,眉头越皱越紧。
此地乃是落云城,而序城就在落云城的后方。若宋军想要去序城,就必须攻下落云城。但现在却是还有赵军从后方侵入,这样一来,序城就得比落云城更早地面临攻势。
而昌平帝,此时正在序城城内。
数月的征伐,战场之上的仓促与危机,这位承恩侯世子身上已经不再是婢子日日用香料熏染过的竹香,而是夹杂了血腥与风沙。指腹粗粝,眉目坚毅,经历数天守城之战后形容狼狈,但这些都不能折损他身上的傲气。
京都那个矜贵的承恩侯世子,只要他想做什么,就没人能够阻止得了。
“沈资,你去陛下身边。”
“世子!”作为沈家送到沈清然身边的护卫,沈资可以说是百里挑一,功夫了得。此时情况危急,刀剑无眼,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保证自己能活下来。
但只要沈资待在沈清然身边,沈清然活下来的机会就能多上三成。
可现在沈清然竟然要把他往昌平帝那里送。
沈资不懂什么为人臣子,尽忠尽责。他只知道自己要保护承恩侯世子。况且,皇帝身边哪里缺护卫?
他竖眉拒绝道:“侯爷说了,让我待在您身边。”
沈清然转过身,那双狐狸似的眼睛神色浅淡。他没有同沈资争辩,极为心平气和。
“陛下的情况你也知晓,届时若情况不对,你需记得带上足够的伤药,保证陛下伤势不恶化。逃走也无妨,只要陛下活着,大雍就不会败。”
不是呵斥,也不是威胁,却让沈资完全说不出话来。他嗫嚅几下,喉咙哽咽,最后哑着嗓子道:“您……保重。”
沈清然终是笑了,狐狸眼挑着,带了京都承恩侯世子的清高与蔑然。
“区区宋军罢了,有何惧?”
沈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飞快转身离去,不敢让自己露出那般狼狈的模样。
两百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往日觉得要赶上许久的路,但宋军骑兵开路,如今站在城墙上已经可以看到他们隐隐约约的人影了。
城下伏尸遍野,血流成河。远处尘烟滚滚,马鸣长嘶。
宋军终于到了城墙下。
“杀——”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兵场上皆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宋军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队抵达城门口时,大雍苦苦挣扎的将士最后那口气,就这样没了。
“城破了!!!!”
“快逃啊!!”
有人惊慌着扔下刀,转身就跑,还没跑出去几步,就被追过来的宋军一刀砍中后背,鲜血飞溅,人也软软倒下去。
刀剑撞击声,惨叫哀嚎声,充斥着这座城。
沈清然手执长剑,往右侧身躲过对方一击,顺势一剑将那人逼退。
“沈将军年少英才,不如来我宋国,国主爱才,定不会计较你往日行径。”宋国的将领站在人后,戏谑地看着被一众士兵包围的沈清然,那个名声斐然,被称为是“千里驹”的年轻人。
人数太多,即使是沈清然也很难躲过所有的攻击。一个不查,从后方突刺过来的利刃穿透了他的腹部。沈清然闷哼一声,忍着剧痛抽出剑,回身将那人的脑袋砍了下来。
其惨烈狠绝,超出所有人的意料。就算是他只是一个人,不足为惧,此时那些包围他的士兵却都不敢再上前了。
终于是力竭,沈清然剑尖抵在地上,单膝跪地。腹部的血染红了里衫,从破烂的盔甲里流出来。
宋国将领冷了脸,虽然国主十分看重沈清然,多次交代要留此人一命。但一旦将此人带回国内,他的地位可能就不保了。
想到这里,那将领眼中闪过狠历,扬起手道:“一起上,不用留情。”
话音一落,数十士兵俱向沈清然攻去。
密密麻麻的刀剑,聚在一起,像是能把风都割裂。
沈清然喘息着,他咳了声,看着面前的刀剑,竟有些晃神。
刀面脏黑,不知道染过多少人的血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两汉)佚名《战城南》
第98章
雍皇宫的红墙绿瓦似乎悄然间掉了颜色。像那些宫妃, 也因为久久不见昌平帝而日渐疏懒,脸上不施粉黛,娇嫩去了三分, 仅留一派心平气和天高地阔。有时竟然也能坐在一块儿聊上几句。
“落云城那边打得吓人,还好咱们陛下英武, 没让那宋军威风起来。”
“可不是吗?那时我在宫里头听到城破的消息, 这吓得哟,脸都白了。”
“姐姐怎的这般胆小?陛下征战沙场, 你我可不能堕了名头。”
“是是是,你厉害。”样貌娇弱,身着鹅黄华服的宫妃撇了撇嘴, “不过听闻那时候赵国大军都快要攻进序城了, 突然一下子就停住, 后来还跟着陛下前往落云城, 这才将那些个快要占领落云城的宋军给吓走了。”
“陛下英明神武,赵军定然是知晓自己赢不了了,索性投靠了陛下。”
段嫣听到两位宫妃的话,见她们夸赞昌平帝, 也没有去纠正什么。
落云城一战,宋军自北来,赵军自南来, 南北夹击, 大雍军队困在中间无处可走。
当时赵军已经快到序城城墙下了, 一旦发动攻势,再加之那边的落云城自顾不暇,序城就是孤立无援的处境,怎么看都是被攻下的结局。
也是在这时, 从椕山上下来的殷疏回到赵国。他没有给李照等人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回了赵国大权。正准备攻城的赵国军队,也是因着快马赶来的军令,一下子停住了手。
序城同落云城隔得近,等昌平帝派遣江大将军前往落云城支援时,却发现那边已是伏尸遍野,静得可怕。断壁残垣,地面是鲜血混合了尘灰的乌黑印记,宋军的影子都没看到一个。
宋军已经攻破城池,却没有派兵占领此处,而是全军撤退,实在可疑。
江大将军派人寻找还活着的士兵,才从他们口中得知了当时的情况。
当是时,宋国将领命人斩杀沈清然,得手之后想进一步围杀城内所有的大雍将士,却突然有人赶过来,在那将领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那将领神色大变,直接上马调头,领着军队离开了落云城。
城内众将士也因此躲过一劫。
“承恩侯世子……在哪儿?”江大将军听完消息后,沉默许久才问出这句话。
但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忙着逃命厮杀的时候,确实没人分出心神来看沈清然情况如何,身在何方。知道宋军斩杀沈清然,也不过是从旁人口中听说的。
人群一片寂静,沈资从江大将军身后走出来。他双目赤红,狠狠瞪着面前这群擅离职守在宋军面前四处逃散的士兵。
但最后,沈资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去责骂这些人。他转身离开队伍,显然是去找沈清然。
“沈将军……属下,属下知晓沈将军在哪儿。”丧失斗志满身颓气的人群里突然传出一道虚弱的声音来,沈资陡然停住脚步。
在那人的带领下,他们在一处偏僻地方找到沈清然。他被一张脏污的毛毯裹着,身躯上的盔甲破烂不堪,却明显看得出来是被人好好打理过。
那张脸,血肉模糊,几乎认不出来这是那位京都出了名的承恩侯世子。
沈资登时顿在原地,脑中空白一片,不敢上前。
带他们过去的那人小声抽噎,七尺男儿哭得悔恨万分。他道:“属下没用,救不了沈将军。只能在宋军走后,藏好将军的尸身,不让将军失了体面……”
沈清然还没有二十岁就上了战场,在京都那些世家公子纸醉金迷的年纪,他便领着昌平帝的令,征西岭,伐落云,立下斐然战绩。
世人常言,美人垂暮,英雄白头,天才陨落,乃是三大遗憾。
饶是江大将军见惯了生死,此时也垂下眼去,不忍心看沈清然的模样。
站在江大将军身边的医官长叹了一声,轻声道:“大将军,让属下替沈小将军拾缀一番吧。”
江大将军合上眼,终是一番叹息。“去罢……”
医官上前,习惯性地探了探沈清然的鼻息和心脉,突然抬头,急促道:“不对,小将军还有气!”
……
刘宗俞这回没有使什么花招,段嫣让他出兵挟制宋国,他便果真出兵往宋国去。一时之间让兵力皆派往落云城的宋国陷入了捉襟见肘之地,只能不得不放弃已经到嘴边的肥肉。他们弃下落云城,赶回宋国,正好解了落云城之困。
此时,段嫣便拿着楚国送来的信,看完之后没什么表情,直接染了火,将信纸扔了进去。
含细从门外进来,见段嫣面前无缘无故烧起了火盆,里头有东西已经快烧完了。她没有多嘴发问,而是快步走到段嫣身边,低声道:“约莫十几日前,陛下于落云城受袭,似乎,身受重伤。”
含细声音压得极低,她手虚虚窝起来,显然是心内不平静。
昌平帝十几日前受袭,却一直瞒着众人,连宫中都不曾收到过一丁点儿消息。连段嫣都没有告知一声,显然是十分防备。这种冥冥之中预示着有什么即将会发生的紧迫感席卷了含细的脑海,她十分不安,开始焦躁起来。
这种不安与焦躁也显现在含细脸上,清秀柔和的脸庞此时凝重万分。
她甚至已经想到了昌平帝驾崩后,宫中众皇子争夺皇位互相厮杀,继而又被宋国趁机偷袭的事情了。
“父皇能将江大将军派去落云城,显然没有大碍,不必担心。”
段嫣制止了含细的胡思乱想,三言两语将事情的严重性降了几个度。
但在含细看不到的地方,她却慢慢皱起了眉。
十几日前,正是殷疏遇袭的时间。也就是说,在同一时间,当时还在落云城内的昌平帝同样遭到了刺杀。
而就在这两场刺杀之后,赵国政变,李照为首的人取代以殷疏为首的摄政王一派。宋国也趁此时机猛攻落云城。
仿佛就是看透了大雍那时候的虚弱,专门挑着时间来的。
其实早在赵国率兵攻向序城的时候,段嫣就明白过来,这是宋国皇帝的计谋。
昌平帝领兵亲征落云城之前,便有人提起过宋国如今的这位皇帝。谋略过人,城府极深,排兵布阵非常人所能及。
后来的几场战事让所有人都对这位宋国皇帝降低了警戒,认为此人不过尔尔。可也是在众人轻蔑之时,对方送了大雍一份大礼。先是引诱李照,困杀殷疏,翻覆赵国政权,让大雍的背后的盾轰然倒塌。接着又是刺杀昌平帝,令江大将军守在昌平帝左右,束手束脚,大雍抵抗能力也由此被削弱三成。
只差一点,宋国就能靠着那位皇帝的计谋,将两城的大雍士兵杀光殆尽。
这样的手段,实属大敌。
段嫣慢慢分析着宋国皇帝的谋略,心内对此人的警戒又往上提了几个度。
大雍这边度过危机,正处于宝贵的休整时期。但离着大雍路途遥远的齐国,此时却面临着恶狼似的敌人。
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就像是凭空冒出来一般,凶狠非常,连破齐国三城。
就在各国的探子快马加鞭传消息回去的时候,那支军队又攻进了齐国皇城。
毫无抵抗之力的,齐国就这样被攻占了。
齐国灭,新主的旗挂上皇城最高处。一个“尧”字在黑底的旗面上招摇,闯入了无数人的眼里。那支军队,也被众人称为尧军,齐国也换了个称呼,改名尧国。
出现得蹊跷,将领极善兵法。
段嫣看到传回来的有关尧军的情报时,不由得想到了之前出现在西岭的流民军。同样的路数,只不过如今的尧军要更为凶狠,就像是当初的流民军经过更多的血战,脱胎换骨。
一个是前身,一个是今身。
这两者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
昌平帝一直没有回宫,当初因刺客受的伤,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痊愈。宫中众人都只知道他征战沙场,英勇无比,战无不胜。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又入夏了。
雍宋交恶,互为仇敌,战事一场接着一场,像是要将当初的恶气给出尽了,大雍打起仗来格外凶狠,输少赢多。在此期间,楚国也时不时来宋国骚扰一场,频频彰显存在感,因而大雍又趁机攻下了宋国的一座城池。
而那尧军,自灭了齐国之后,又盯上了临近的陈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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