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修得狭小,为防走光,只在三面墙壁上比常人高出一截的地方开了十来个拳头大的小孔, 用来通风透气。
不过,那小孔透气性太差, 此时浴室里水汽蒸腾,集了不少白烟,雾朦朦的,纪蕴一转头, 就看见了安然泡在热水里的身体, 白生生的,若隐若现,细节部分看得并不真切,他只觉得自己身上某个地方一瞬间就不对劲了, 赶紧扭身背对着安然, 在池边坐了下来,掩饰着笑道:“你自己泡罢, 我闹着玩的。”
安然没吭声,纪蕴只听见一阵水响,想必安然又躺回池子中间去了,他问道:“然然,我走了一年多,有没有想过我。”
老实说,安然每天的生活太充实了,真没有时间去想纪蕴,再说,纪蕴在外面游历得好好的,有什么可想的?可人家开口问了,若直接回说没想过,实在不太好,安然便道:“嗯,想过。”
那语气太敷衍了,纪蕴一听就明白了,心头升起一阵酸涩,他在外面游历,心头时常会想念安然,原来,彼此在彼此心头的位置是不对等的!
倒是安然,一边泡在热水里,一边自行搓洗,一边问:“你半夜跑来就为了问这个?”
安然基本上每天都会洗一洗,泡一泡,那是前一世带过来的习惯,睡前泡个澡,既清洁身体,又舒活筋骨经脉。
自从修好浴室,安然就是方安两府里洗浴泡澡最勤快的人。安然不光自己喜欢洗泡,还要求他身边的两婢两厮也要勤加洗涤,安然并没有洁癖,只是自己身边的人都洗涤得清清爽爽的,看着愉快。
纪蕴舒了口气,有些碍难拗口地问:“然然……我就想问你……这个,我在你心里……是不是跟别人……呃,跟别人不同?”
“你是你,你当然跟别人不同啊。”
“呃,我不是问那个意思……我是问,我在你心里……有没有跟别人不同?”
“当然不同,你是阿蕴,就算再久不见,我也不会把你跟别人搞混!”
纪蕴最后再挣扎道:“不不不,我是问,在你心里……你对我的感觉……是不是跟对别人不同?”
“当然是不同的。每个人给我的感觉都不一样,我对每个人的感觉也不一样。阿蕴,你这么问,好奇怪呃。”
尽管安然每一个回答都是肯定的,但却不是纪蕴想要的回答。他想了一阵子,终是颓然地放弃了。
他想,安然才十二岁,还小呢,还不曾醒事,大约还不能明白他的心思。他怕再问下去,问得太直白了,会吓到安然,会被安然把他当成李子实一路货色。
纪蕴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跟李子实对待安然是不同的,他对安然怀着一种纯净的感情,愿意护他一生,愿意共他一生。
他不知道这份感情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只是在他外出游历,越来越想念安然时,他就渐渐明白了。
感情是双方的事,纪蕴本来是准备等安然再长大些,醒事一些,再问安然的意思。只是昨天看了安然的歌舞,那样的风采照人,其歌其舞,惊艳绝伦,引得在场的小孩尖叫,女子低语,男子赞叹,寿宴气氛一度炽热异常。
安然还这么小,就如此引人注目,这让纪蕴心头忐忑不安,他忍不住跑来想向安然表白,可话到嘴边,他又十分说不出口,只得试探地问自己在安然心头的位置。
安然显然没明白自己话里隐含的意思,纪蕴有些失望,但他还是告诉自己:他还可以等待安然四年,等安然长大,等安然醒事。四年之后,他就满二十岁了,行过冠礼,就代表他成年了。作为一个成年男人,他就该担负起家族责任。
纪蕴在心里,对安然说:“到时,我是返回江湖,还是仕途沉浮,然然,凭你一言而决。”他虽然真心喜欢安然,但也自知这份感情不正常,他必须给安然一个选择的机会,安然的选择,也将影响他的人生轨迹。
已经无话再问,也无话可说,纪蕴很突兀地站了起来,抬脚就往外面走,一边说着:“我在外面游历,给你带了样好玩的东西,回头你叫人去我那里拿。”一边就走了出去。
安然看着纪蕴的背影,一阵无语,突然出现,才说几句话,突然又走了,真不知道纪蕴在闹哪出?不过,安然还是看得出来,纪蕴来的时候不怎么开心,走的时候,似乎更不开心了。
安然又把纪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过,自己的回答全是肯定式,怎么会惹得纪蕴更加不开心了呢?安然从来不是钻牛角尖的,想不通就不想了,快速搓洗了几下,就准备起身穿衣出去了。
正在这时,听得外面问凝奇道:“咦,蕴哥儿,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去坐?我们姑娘在泡澡,马上就要出来了。”
安然没听到纪蕴说话的声音,只过了片刻,就听见问凝又叫道:“怎么就走了呢?不等等我们姑娘了?”
随后,安然听见问凝的细碎的脚步声走进了外面练功房,就站在外面问:“姑娘,刚我看见蕴哥儿来了,站在咱们院子里发呆,我一说话,他就慌里慌张的走了。你见着他了没?”
“见了。”
“在哪里?你不是在……”问凝才说了半截就醒悟了过来,嗔怪道:“蕴哥儿也真是的,姑娘正沐浴呢,他就跑进来了!”
虽说两人都是爷们儿,又是发小的关系,也还是极失礼的事。问凝又随口问道:“他来干什么啊?”
安然浑不在意,一边擦干身上的水渍,一边穿衣,一边说道:“没什么,就来问了我几句没头没脑的话。不知是不是他在外面游学,遇上了碍难之事,跑来跟我打机锋。”
这两年,问凝跟着阿辰开蒙识字,身边又有梁小峰这等学问高深之人,时不时指点一二,她开蒙虽晚,但认字和见识都增长很快。
她是自己有心向学,跟抚菡和两厮被命令着被动学习的心态不同,她的进度,远远超过了那三个。
随着认字和见识的增长,问凝宛如一块璞玉,被挖掘开采了出来,开了眼界,长了见识之后,立即就显露出她精干明事的本性来。
她冷眼旁观方太太的理家之法,便学着对清如院进行类似清查打理,结果还真让她把一堆松散杂乱的帐簿理得清清楚楚。
安然有多少银钱衣服首饰陈设等等,都分门别类进行登记入帐,然后根据安然每月的月例银子和开销进行决算和预算,结果算出个天大的窟窿!
好在方太太对清如院的开销,名义上是定额分配(月例银子),实际上是按需分配(安然没钱了就找方太太要,方太太私下补贴),不然,依着清如院诸人这等胡乱花销,真不知道怎么过得下去。
问凝当仁不让地掌了帐,清如院上下大手大脚抛费物资,公中的银钱随手乱拿乱花的情况得到了有效控制,问凝很快就用月例银子和安然演出收到的礼物把漏洞堵上了,以前的大窟窿有方太太的私房填补,后面清如院基本能做到收支平衡。
掌帐的同时,问凝也把清如院的人和事管得井井有条。本来两婢两厮的地位差不多,大家各司其职,但在不知不觉间,问凝在清如院里俨然成了除安然以外的第二个主心骨,大小琐碎杂事,大家都会来找问凝商议,甚至支用银钱,大家也都直接找问凝要。
问凝也是个善体下情之人,知道自己一下把清如院给管了起来,不免让院里的粗使下人们心头不满。以前大家会捡拿公中的东西补贴自己的家用,问凝这么一管,大家都没得便宜可捡了。
于是,问凝就另外从安然的月例银子子劈出一部分,讲明了,用来给大家贴补家用。把大家的暗拿行为变为明面定额补贴,以平息大家的怨恼。
虽然明面定额补帖的银钱跟大家暗拿所得差得太远,但毕竟暗拿主家财物,被逮着了会按盗窃论处,问凝没有硬查他们的历年盗窃,只是禁绝了暗拿行为,还明给了补贴,这么做也算仁至义尽,大家心头再有不满,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问凝于音乐一途,大约确然没有什么天分,那木鱼虽然在阿辰的监督下天天苦练,她自己也练得刻苦,并不曾松懈,但苦练也只能练一些比较基础的手法和熟练度,想让她凭着对音乐的感悟而提升灵性的东西,却是半点用处都没有,长进极少。
因此,问凝听安然猜测纪蕴是不是游学时遇到了碍难事,跑来打机锋后,便笑道:“学问上的事,他该请教老太公,再不请教方大爷方二爷才是,他们哪个不是饱学之士?用得着来请教你?到底跟你打什么机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怂作者:下面,有请小安安的御用管家婆问凝女士出场,大家欢迎~~~
问凝(谦虚地):人家才刚开始摸索着学习管家管帐,还有很多地方不懂,请多指教。
第43章 丫环也是青春职业
第43章:丫环也是青春职业
作者:天际驱驰
安然也正疑惑自己怎么就惹得纪蕴越发不开心了, 见问凝问,便把纪蕴的几个问题说出来,末了问道:“问凝, 你说我这么回答他, 可有说错了, 怎么我感觉他听了, 不太高兴呢。”
此时问凝已经十四岁,快十五了。女孩子若是成亲早的, 顺利的,都快当娘了。因为流行早婚,导致这时代的男女都早熟,哪里能像安然一样,长得这么没心没肺?因此, 问凝一听纪蕴的话,稍稍一思索就会意了。
会意之后, 顿时把问凝臊得满脸通红,随而,她又想到:自家姑娘明明是个男的,那蕴哥儿怎么能对自家姑娘产生这种心思呢?那不是跟李子实一样, 把自家姑娘当个玩艺儿来耍?枉她一向把纪蕴当做谪仙一流的人物, 高洁出尘又才华横溢,方安两府的平辈公子里难有与其匹敌之人,想不到竟对自家姑娘存了这么肮脏腌臜的心思!
黑暗中,问凝只气得俏脸发白, 浑身微颤, 觉得又是愤怒,又是委曲, 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生气过,也没有这么委曲过。
只是问凝却没想过,纪蕴要怎么对安然,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就是非常非常替安然生气委曲。
好在安然显然没有明白纪蕴暗中隐藏的意思,问凝也想着安然还小,大约不懂,她自然不会把纪蕴的龌龊心思戳破,毕竟纪蕴是安然发小,感情极好,她不想让安然明白后气恼伤心。
于是,问凝回道:“姑娘回得甚好,没什么不妥。纪公子不高兴,大概是为了别的事吧,姑娘不必多想。”尽力让自己说话的语气显得四平八稳。
正说着,安然穿好衣服从浴房走了出来,见问凝站在练功房门口,灯光太过昏暗,看不清楚脸色,但安然眼尖,看出问凝的身体竟似有些微颤。
安然赶紧拿起灯盏,几步走过去,把问凝往自己怀里一带,用自己刚泡完澡,热腾腾的身体给问凝煨暖,问道:“你冷么?怎么在打颤?”
问凝正在为纪蕴的不伦觊觎气恼,忽然被安然拥进他热腾腾的身体,着实吓了一跳,继而又羞红了脸,赶紧一扭身,从安然怀抱里挣了出来,一退几步远,回头望向安然。
随着年纪增长,渐渐知晓了人事之后,问凝十分小心刻意地不跟安然发生身体上的碰触。
忽然间被这么一抱,问凝只觉得心头慌乱无比,脑海里一时间似乎转了千百个念头,可是,她什么念头也抓不住,越是什么都抓不住,心头越是觉得慌乱。
不知怎么的,问凝眼里充盈了泪水,她不想在安然面前落泪,一扭头一言不发地就往练功房外面走去。
安然大惑不解地问:“你跑什么?”往日里,问凝会接过他手里的罩子灯,走在前面,替他照路。安然没把问凝的异样放在心上,自己提着灯回了卧房。
卧房里,抚菡已经铺陈好了床铺,备好了茶水和夜里要用的一些杂物,连木尘的地铺都给他铺好了。
安然一进来,抚菡就退了出去,木尘和凡一两个手脚麻利地上前,替安然褪了中衣,给他进行全身推拿按摩,以缓解练舞疲劳和松和筋骨。
这两年,木尘和凡一经过不断的练习和向大夫们学习,手法,认穴,力度轻重都有了大幅提高,几乎成了安然的私人按摩师。
清如院在方安两府中,算是好地方,安然也是少有的好主子,在他们年纪渐长之时,想一直呆在安然身边,就必须要成为对安然有用的人。
如果只是个普通小厮,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被更年轻更机灵的小厮顶替下去,现在他们认了字,又会按摩,还是跟着安然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他们在安然身边的位置相对稳定。小厮们不比丫头要嫁人,只要他们表现得好,其实是可以一直跟着一个主子的。
安然很享受晚间的睡前按摩,正全身放松,要迷迷糊糊睡过去之时,忽然想到一事,道:“木尘,阿蕴说他给我带了礼物回来,你明儿到他那里去拿一下。”又小声嘀哝道:“人都来了,不顺便把礼物给我拿过来,还叫我过去拿,真是的!”
木尘应道:“诺。”
这时,问凝在外面说道:“姑娘,明天我去纪公子那边拿礼物吧。”纪蕴如此欺辱安然,她都不肯再叫蕴哥儿了。
只她一个下人,不好跑到方府乱窜,倒是正好借拿礼物的机会,想劝诫一番纪蕴,最好能劝得纪蕴收了那龌龊心思。
再不济,她也要让纪蕴知道,就算安然还小,不明白他的坏心,可安然身边还有个明白事理的,多少要让纪蕴有所忌惮,不敢率性胡为。
脔童么,就是十来岁的才好玩,等到十四五岁,发育了,就不好玩了。问凝盘算着,只要能护住安然这几年平安,等安然长大了,纪蕴自然就会息了对安然的龌龊心思,双方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两人自然还是好发小,好兄弟,心无芥蒂。
安然吩咐木尘去拿礼物,只因纪蕴住在方府外院,派小厮去方便些,不过既然问凝自己要去,安然便随口叮嘱一句:“你现在管的事多,空了再去拿,不拘明天,我不着急。”
问凝应道:“诺。”
这一晚,问凝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开始的时候,问凝盘算着怎么不动声色地揭穿纪蕴的龌龊心思,然后用言语敲打一下,让纪蕴息了心思才好。
后来不知怎么的,安然忽然抱住她的感觉一遍一遍在脑海里不停闪现,被一个男子抱在怀里,又感受到从男子身上传来的阵阵温热,让问凝又是慌张害怕,又是留恋回味,那样的感受和印象,终于牢牢地盘踞在问凝脑海里,挥之不去。
安然虽然比问凝小了两岁,但是,安然这两年身体长得很快,已经从比问凝矮一大截长到只比问凝略矮,在问凝心里早不把安然当做小孩子来看了。
安然的那个拥抱,轻柔,温热,还带着怜惜之意,无比生猛地撞进问凝情窦初开的心扉里!
同房的抚菡被问凝翻来覆去地唉声叹气打扰得睡不安生:“问凝,你一晚上都在长吁短叹,还让不让人睡了?”听问凝不说话,她又道:“是不是你家里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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