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从方阁老口里知道, 礼部尚书已经把花榜呈报上去几天了,正好宫里一位宠妃娘娘小恙, 皇帝忧心,才没有宣召,不过已经放了话出来,说等娘娘身体康复,就会传召花榜艺人进宫献艺, 为娘娘祝贺康复之喜。
方府安府两家的长辈们看见安然归来,一点没有喜悦之意, 倒流露出一股若有若无的疏离冷淡,嫌弃憎恶之意,只两府女眷倒是欢喜,关心安然路上疲累吃苦了, 说了许多宽慰之话。
安然和问凝都还年轻, 长途奔波,休息一日,身体就恢复了。安然看着满院子都是新调来的下人,便去找方太太要人。
方太太昨天已经抱着安然伤伤心心地哭过一场了, 今天态度显得正常, 除了眼圈微微红肿,并没有继续哭唧唧, 听安然要人,道:“你院子里那几个粗使的,我已经叫人送回农庄去了。抚菡那三个,是方家那边派过来服侍你的,因你一直使唤着,就没有撤换。把他们拿下后,我已经叫人送回方府那边了。你大舅娘是个办事爽利的,这会子可能也已经把人送乡下去了吧。怎么?还想把他们要回来?”
安然撒娇道:“娘啊,把他们都要回来吧,我一直使唤着他们,换了人不习惯。”
方太太微微沉了一下脸,说道:“然然,你要弄清楚,把他们送回农庄上干活,是你姥爷舅爷和老爷们一起商议的。他们怂恿你去考花榜……”
安然插嘴分辩道:“是我自己要考的,不关他们的事。”
“……他们明明知道你要考花榜,这么大失体统伤风败俗的事,他们不劝阻你,还帮你瞒着我们,最后还护着你去教坊司……这种只知哄小主子高兴,不以主家名誉为重的奴才,死了都不可惜。把他们送回农庄上干粗活,还算罚得轻的!是他们自作自受,你不必替他们讨情。就算你讨情,人也要不回来。”
“为什么?娘,只要你一开口,什么人要不回来?”方太太可是安府的当家奶奶。
方太太道:“刚说了,送他们回农庄干活,是老爷他们几个决定的,我不能把人要回来。他们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你不用求我,求我也没用。你院子里现在这几个,是我跟你两个舅娘精心挑选的,都是稳重能干,对我们两家忠心耿耿又知好歹的人,你放心用,开始用着不习惯,多用用就好了。”
想着安然有可能会被皇帝赐给太乐署供奉出身,以后会在太乐署供职应卯,甚至还有可能入宫侍奉皇帝和娘娘们,因此,方太太和大太太王氏二太太李氏三个对派给安然的下人,在两府里精挑细选,斟酌了又斟酌。
安然一听方太太这话就明白,现在派给他的人,是忠诚于方安两府的,其次才忠诚于他,以后他的任何行踪举动言论都会被随时禀告给方太太或安凌墨。
安然并不觉得自己损害了方安两府的名誉和利益,他就考个花榜而已!安然的心理岁龄早过了青春叛逆期,他一点不叛逆,更没想过要故意损害方安两府的名誉和利益。
关键被家里人不信任,堂而皇之地派几个目耳在他身边随时监视着他的行动,这让安然心里非常不爽!
安然不死心,又跑去方府,找着大舅娘一通歪缠,得到的答复也跟方太太差不多。
安然还想求求桂太君,不想服侍桂太君的下人回说桂太君身体不适,门都没让安然进去。安然知道桂太君是故意避着自己,只在桂太君卧房外请了个安,唱了个肥诺,就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回到清如院,安然对自己院里这几个丫头横挑鼻子竖挑眼,好好发作了一顿,才觉得心头郁闷略消。
倒是问凝也是奴婢出身,对安然的行径十分看不过眼,晚上服侍安然安寝时劝道:“姑娘心头不痛快,也别拿下人们撒气。”
见安然不吭声,问凝又道:“他们都是受人指使,做错什么了?要吃姑娘一顿发作?姑娘一向不是刻薄之人,既然能厚待阿菡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对外面那几个好一些?”
自从让小厮陪安然睡觉值夜后,问凝有几年都没有服侍过安然睡觉了,不过现在凡一木尘两个不在,其他人又不合安然心意,问凝只得自己来服侍安然安寝,只是她给自己搭了地铺,并不像以前那样,跟安然同床。
其实,问凝已经被桂太君明放到安然身边,可以说名份已定,她就算跟安然同床,也没人会说什么。不过,问凝知道,安然正在为要回抚菡三人的事烦恼,并没有那方面的心情。
自己院里的小厮丫环要不回来,安然本想去看看阿辰和梁小峰,看看他们情况。梁小峰好歹还是皇族宗室,安然倒不怕安方两家迁怒于他,只是有些担心阿辰,怕方安两家为难他。
不过,安然提出要外出时,却意外地被方太太一口拒绝了,只叫安然好生呆在家里等皇宫传召。
这使安然明白了,这次他回来,方安两家的亲人们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很大改变,这其中包括方太太和桂太君,她们不再一昧地宠着他,惯着他了。
这也让安然因为“失宠”,心情陷入低落。
不过因为要面君,这么正式的场合,当然不能叫安然穿着女装去面君,再大的理由,在君王面前都不是理由,哪怕穿完男装立即夭殇,安然也必须穿男装!
因此方太太十分不情愿地叫来裁缝绣娘,急匆匆地给安然赶制了一袭公子袍服,同时请了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教导安然宫中礼仪。
没过几天,熙宗帝果然就下旨,传了花榜诸人进宫献艺。
安然虽没有进过皇宫,又在一众宫女太监凝神屏息恭恭谨谨的低气压动作神态的影响下,也吓得小心脏直跳,低头垂眼,不敢乱看。
好在安然终究是穿越过来的,参观过故宫紫禁城,对唐帝皇宫的富丽堂皇也不是很惊叹,只是被皇帝的排场和威压压得汗流夹背。
安然一直顺着眉眼,都不敢偷瞧皇帝一眼,只是听熙宗皇帝的声音,倒像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其实,安然知道皇帝已经六十一了,慵懒平和的声音里透出凛然威压,令人不敢放肆逾越。
跟皇帝一起观赏花榜诸人献艺的,还有几个娘娘和皇子,都高高在上地坐在玺阶之上,俯视着花榜诸人。
明明面圣的共有二十人,一起在一个小殿里齐齐磕头,山呼万岁,熙宗皇帝对花榜其他人等理都不理,只叫安然起身,近前回话。
安然战兢兢地站起身,跟在一个太监后,朝前略走几步,复又跪下山呼万岁。
熙宗帝懒洋洋地问道:“你就是洛城里盛传的女装小公子?怎么穿着男服?抬起头来,朕瞧瞧。”
安然回了话,把头略抬起一些,很快复又垂下,便听见皇帝在上面跟妃嫔们品头论足:“啧,长得在男子中还算清俊,不过眉眼硬朗了一些,穿着女装,定然不及万爱妃娇媚俏丽。”
大约那万妃不爱听这话,语气不悦地撒娇道:“陛下怎么可以把臣妾跟这些卑贱的伎子们类比?臣妾不依啦……陛下……”
又有其他的娘娘笑道:“万妹妹就爱朝陛下撒娇,臣妾听说人家女装小公子可是兵部待郎安大人家的小公子,是方阁老老大人的外孙儿,并不是勾栏里的下贱伎子了,身份是低了一些,可也是世家贵籍,是官宦子弟,拿他跟万妹妹比较,也不算辱没了万妹妹,谁叫万妹妹是这宫里头长得最娇美动人的女人呢?”这声音也是娇滴滴的,说的话明捧暗贬,夹枪带棒,在皇帝面前争风吃醋,明争暗斗。
安然低着头,单听这两位娘娘的声音,直觉应该都三十往上的人了,偏生都把嗓子捏得细声细声,娇滴柔腻,捏腔拿调,娇揉造作,明明都一把年纪了,还要学小女孩似的一个比一个装天真稚嫩,说起话来,嗲声嗲气。
安然听得一头黑线外加恶寒,觉得皇宫果然是个非人的去处,好好的女人在宫里变态成这样!
然而,似乎熙宗皇帝颇为享受娘娘们为他争风吃醋,并没有出声制止,由着娘娘们唇枪舌剑了几个回合,等她们兴尽住口了,才道:“都平身吧,下去准备歌舞百戏,用心舞来。”
四绝和善才共计二十人,有二十个曲目,不过皇帝显然一时观赏不了这么多曲目,便钦点了四绝和另两个善才的曲目。
安然趁着大家准备表演,央太监禀告皇帝,请求把梁小峰和自己的女使问凝召进宫来给自己伴奏,因他表演的乐曲是新谱的曲子,宫中无人听过,更谈不上伴奏,如果单用阿辰的琵琶伴奏,乐曲不免会显得单调。
熙宗皇帝是个贪图声色享乐的,听了便叫太监出去传人。
第68章 尝试独立
第68章:尝试独立
作者:天际驱驰
安然觉得自己见君面圣都紧张得汗流夹背, 担心阿辰会紧张失常,结果退在偏殿里化妆准备时,见阿辰并不像在教坊司那么紧张。
安然转念一想, 阿辰得过一次琵琶善才, 这是是第二次见宫面圣了。虽然是换了个假身份, 颇有欺君之嫌, 但料想皇帝日理万机,不会记得五年前的琵琶善才, 也不会自找难受地翻看阿辰的脸,更不会把阿辰跟五年前的谁谁谁联系起来。
倒是阿辰,见左右没人注意,小声问安然这几天的情况。安然不想细说家里的情况,只道:“没事了。”
节目的安排, 由花冠列五的竿戏做开场,后面由两个善才上场, 其后是花盛、花鼎,花魁作为压轴,最后上场。
梁小峰和问凝被宫里太监急传入宫,梁小峰应对从容, 问凝又害怕又紧张, 不过身边有安然,梁小峰,阿辰三个熟人,知道自己进宫只是给安然伴奏木鱼, 不需要她说话露面, 渐渐地也就镇定下来了。
安然最后一个上场。仍是表演的《白舞:水中花》,老实说, 安然心情不好,表演得不是很有状态。
再加上曲调,歌词,歌声,舞姿都透着一股淡淡的哀伤忧郁的情绪,照皇宫喜欢喜庆调子的套路,一开始,皇帝和妃嫔们显然对安然的歌舞颇为不喜,从脸上的神色就看得出来,躲在殿角偷窥殿内动静的礼部掌固,太常寺掌固,太乐署署令看得冷汗直冒,觉得自己的职位要糟糕了。
不过好在安然的舞台经验丰富,很快就调动起自己的情绪,陷入舞蹈氛围中。最终,安然以通俗雅正的俚歌,清新流畅的曲调,敞亮大气的唱腔,耳目一新的舞姿,完全征服了这个时代的最高统治者。
同时,安然这一舞,又是紧紧抓住基本上每个人都会产生的,对年华流逝的感叹之情,直击人心,非常容易引发台上台下的心灵共鸣。
因此,安然一曲舞罢,熙宗皇帝跟他的妃嫔们也跟教坊司的观众差不多,也是半天回不过神来,就算回过神来,也仍旧陷于一种淡淡忧伤,淡淡惆怅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皇帝当然不会当着乐伎艺人们的面表现什么,只挥手叫花榜诸人都退下。
安然等人退到偏殿里卸妆换衣,收拾好东西,然后就等着。不多久,就有个领头太监带着几个小监端着些东西来传旨,主要是皇帝看了献艺,给花榜诸人的打赏。
宫里的打赏很精细,分了多个等级,魁冠鼎盛就是四个等级,然后献艺了的善才,跟没献艺的善才又分两个等级,逐级降等,秩序井然。说明皇宫里,是个规矩多,规矩大,规矩重的地方。
安然估计,大约皇帝就只说了一个“赏”或“重赏”就完事了,具体怎么赏,自有宫里专施礼仪的尚宫女官参照历年打赏规矩来办理。
安然一向不事生产,不知物价,又不操心银钱,不知道皇帝打的赏价值几何。领头太监拉长了声音,把各人所得的御赏宣了一遍,然后问:“哪位是梁小峰梁大人?”
梁小峰怔了怔才越众而出,向太监一揖道:“在下就是,公公有什么指教。”
领头太监的神态更加恭谨,满脸堆笑,闪身避礼,说道:“哎哟,梁大人可是天皇贵胄,天家一脉呢,梁大人的礼,小的可受不起!陛下有请梁大人前去叙旧。”
太监这种人,最善于看主子的脸色,也最善于捧高踩低,安然和阿辰见那太监笑盈盈地讨好梁小峰,料想皇帝召梁小峰去“叙旧”应该是好事。
当着一众多人,安然不好说什么,只朝梁小峰指了指阿辰,竖起两个手指,在另一手手掌上“走”了几步,然后手指一弯,表示自己在阿辰家坐等。
随后梁小峰就跟着领头太监走了,安然等人到其他小太监托盘里领了赏,又打赏了小太监,因皇帝说了不用他们前去谢赏,便由带领着他们进宫献艺的礼部掌固,太常寺掌固等官吏们,又把他们领出宫去。
路上,花榜诸人都各自拿了些自己得到的打赏孝敬几个官吏。安然完全没有“孝敬”这一类的概念,不过他从善如流,别人怎么做,他也跟着做,虽然心头颇不以为然,行动上不做出头鸟。
从皇宫出来,大家各自分散离开,送安然进宫的安家马车还在,便想把安然直接送回安家。
安然被紧急召回之后,一直被关在家里,不让出去,逮着这么个机会,当然不肯轻易回家,就强迫着车夫把他和阿辰一起拖回阿辰家去了。
当年阿辰为了方便每天去安府伴奏,租凭的房子离安府不太远,安然曾经去过,在几个岔路的尽头,比较荒僻。
进了门,窄窄的一间小院子,用薄砖垒出来的小屋把小院几乎占满了,小屋边砌了个小灶台,灶台分堆码着柴火,进了小屋,屋里只得窄窄的一间房,那张火炕就占了半屋,剩下半屋放了张桌子并几张条凳,箱龛等物都堆在炕上。
阿辰虽然落魄,但显然是个有生活情趣的人,把这么简陋的地方,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又因安然时常送些自己用过的半新日常用品用具给阿辰,阿辰把小屋铺陈起来,倒有几分生活的温暖气息,并不觉得太过寒碜落魄。
天色渐晚,想必梁小峰会留在宫里吃饭,阿辰家没法做饭,砌的小灶台只用来烧水,便引着安然去外面找了家小饭铺吃饭。
阿辰本来他以为安然是官宦子弟,上酒楼都要进雅间的纨绔货色,一定会嫌弃这样的小饭铺,哪知他只试探着问一句:“就在这家将就一下,可好?”
安然问:“味道如何?”
“还行。”阿辰其实是这家饭铺的常客。
安然便道:“好。”抬脚就走了进去,直接找了张空桌坐下,一点没有嫌弃之色。
安然这种态度,让阿辰心头又跟安然亲近了几分,觉得安然跟寻常的官宦子弟是不同的,安然身上有一份其他官宦纨绔没有的随和亲切。
吃了饭,重新回到阿辰的小院里,安然叫车夫就在马车上候着。阿辰去街角公用的井里打了一桶水,问凝帮着烧水,阿辰又在自己的箱龛里翻出一副茶具并一些茶叶来,三人便在屋里喝茶闲聊等待梁小峰,不知道他被皇帝召去叙旧,所为何事,都有些担心他。
问凝看着茶具有些眼熟:“这个不是姑娘送先生的么?不放在桌上,收到箱龛里干什么?”安然用的东西都精致,一套茶具,打碎了其中一个杯子,会整套换掉,类似这种碎了一个部件的茶具,安然送了阿辰两套,都是问凝经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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