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又生
让时光流逝吧
总要抓住春天再次生长
要赶上下一个春天”
乌蔓跟着音乐无意识地轻哼,走向二楼的阁楼,没有开灯,月光下男孩子窝在懒人沙发里,正入迷地看着手机。
“在看什么?”
她冷不丁出声,追野手一抖,手机差点脱手。她一瞥,看到了自己和追野的脸。
“这是《春夜》的预告片……?!”
追野笑着大力点头:“刚才汪导发给我的,要在戛纳放映的国际预告版。”
虽然迟到了一年,但《春夜》和下个春天很快会一起到来。
楼下的歌依然在慢条斯理地轻哼着。
“火车从我身旁经过
我被大雨淋成落汤鸡了
一块钱掉进了下水道里
一切都在好转
我在等待着变化
它终于来了”
乌蔓雀跃地皱起鼻子:“是个好消息。”
“那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小年轻总是能变着花样地整出仪式感来。
乌蔓挑眉问:“怎么庆祝?”
追野探过半边身子,在她的侧脸“啾”地亲吻了一下。
他无辜地说:“是陈南想阿姐了。”
原以为这样乌蔓就无话可说,他没想到乌蔓依旧揪住他的衣领,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亲上了他的额头。
她快速而含糊地说:“不关我的事,是邓荔枝也在想陈南。”
语毕,转身就往楼下跑。追野哪里肯依,在原地捂着额头愣了一会儿,便弹起身追了上去,轻笑着喊:“你被我抓到你就完了。”
两个人幼稚地在房间里追逐,乌蔓不一会儿便被追野擎住,他两手一撑,将她困在门板之间,低下头在耳边低声说:“你还要往哪儿逃?”
乌蔓的耳朵感受到气流,她讨饶地说:“行了,不闹了。”
追野单只手摸上她的腰线,在侧边流连。
光线昏暗,音乐款款,一切都暧昧得恰到好处。
乌蔓缓慢地闭上了眼睛,眼皮还在微抖。
这个时候,她背后的那扇门忽然传来了动静。一声响亮的门铃抹杀了满室的旖旎。
“靠……”追野立刻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乌蔓也有点无语:“你订了什么东西吗?”
他皱着眉摇头:“没有啊。”
“……那是?”乌蔓转过身,从猫眼看向门外。
这一看,她的心脏陡然加快。
黑色大衣,浸着寒霜的眼睛。是郁家泽。
乌蔓顿了顿,对着追野说:“你先上去阁楼。”
“是谁来了?”追野敏感地意识到她的情绪不对,“难道是他?”
“你先上去吧。”
“我不。”
乌蔓很冷静地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我和他解决就可以了。”
追野很坚决道:“至少这一次,让我保护你。”
门铃锲而不舍地还在响,乌蔓叹了口气说,那随你吧。
她对着门默数了一二三,干脆地扣下了门把手。
门内的两个人和门外的郁家泽直面相碰,隔着薄薄的门框,像是天堂和地狱被拉到了一个平面。
郁家泽的视线从追野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乌蔓的身上。一言不发。
于是她冷淡地先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郁家泽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口吻:“怎么,不欢迎我吗?”
追野毫不遮掩地揽过乌蔓的腰,嗤之以鼻:“算你有自知之明,的确不欢迎。”
郁家泽瞥了眼追野手落在的位置,光洁的额前一根青筋爆得尤为明显。
“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大晚上还来我这里,不怕唐映雪误会?”
“你又要拿唐映雪压我?”他冷笑,“你还真是好姐姐。”
“……姐姐?”追野疑惑地低喃了一句。
郁家泽的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神色:“你连乌蔓成了唐家的人都不知道吗?她现在出息了,认下了唐嘉荣。一跃枝头,乌鸦变凤凰。”
乌蔓感觉到追野放在她腰间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
“阿姐有自己的隐私,她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
郁家泽扬起唇角:“说再多漂亮话,也不过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局外人。”
乌蔓打断他:“那我当然是跟你关系更近了,毕竟是亲家,对吗,妹夫?”
郁家泽立刻上前逼近她,追野一把将乌蔓揽过来,三人位置交错,剑拔弩张。
追野眉目沉沉:“如果要打架,我奉陪。但我的人,你别想动。”
郁家泽一双如鹰隼的眼睛攻向追野。
“你的人?”他一字一顿,“我可没同意。”
追野捏紧了拳,反复深呼吸才遏制住想往那张脸上揍的欲望,他不想让乌蔓难堪。
“你给我听好了。她是人,不是物品,因此她离开你,不需要你的同意。”
乌蔓从追野身后站出来:“你这话不如去和唐映雪说?或者唐嘉荣。”
“你这么笃定他们会帮你……”郁家泽意味深长,“你是拿什么跟她交换了呢?”
乌蔓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
“唐映雪那样的人,今晚居然没有怎么对你冷嘲热讽。包括唐嘉荣,他可不是那种对流落在外几十年的私生女会抱有多余情感的大慈善家,你们今晚上演的那套父女情深,可着实把我看吐了。”
郁家泽像是要把她洞穿了,嘴角带着笑,一种极为疯狂,狠戾又悲哀的笑容。
“让我来猜一猜……你给出他们的条件,是一只肾,对不对?”
这话一出,三个人都寂静无声。
乌蔓脚下微微踉跄,她稳住身形,若无其事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鸟,你别跟我装。利益远比情感更能绑架人,这还是我教你的,不是吗?”
追野看向乌蔓,神色中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和疑惑。
郁家泽品尝着追野的失色,继续用语言的尖刀,往他身上狠扎:“她背叛我,和你苟且在一起,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你难道都不知道?你就像一颗恶性毒瘤,在别人的体内疯长,还自以为给别人带去生机,其实就是扩散的癌细胞,会将人摧毁。”
他的声音像淬了毒,让人遍体生寒。
乌曼忍无可忍地打断他:“郁家泽!你颠倒黑白的本事真的很厉害。到底谁是毒瘤,你到现在还不清楚吗?!你以为我要离开你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是他吗?那你真错得离谱!”
“如果不是他,你确定你不惜伤害自己也要离开我?”
“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在自我残害。”
她终于,敢在他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这么多年的委曲求全,讨好示弱。统统粉碎在这几个字中。
郁家泽的瞳仁剧烈一震。
“乌蔓,你有心吗?我对你还不够好?!这些年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你不要的我也给你。残害?你说出这两个字你不臊得慌?”
乌蔓无声地笑出来。
“所以我说的是自我残害,自我。是我一直没有勇气离开你,是我自作自受!我贪恋你给我的便利,还有那些似是而非的,类似于爱情的幻觉。所以再多的伤害我也活该受着,我也遭到报应了不是吗?我这辈子都因为你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再扔掉一个肾有什么关系?!”
孩子这个词一出,像上帝伸出一只手,摁住了躁动的郁家泽。也震撼了一边的追野。
*
乌蔓曾经怀过孕,她记得很清楚,是她跟了他的第三年。
那是一次意外,避孕套破了,但他们没发现。她也因此没有及时吃紧急避孕药。
面对这个突然降临的孩子,乌蔓第一反应是深深的恐惧。
她从中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一个不被期待,因为意外而降临的孩子。
不知不觉,她竟然在重蹈母亲的覆辙。就像一个轮回,欲念演化成了一种命数,奔涌的血液要带着她注定走上这条老路。
摸着肚子,明明一片平静,她却仿佛能感知到内里已经有一颗心脏在跳动。它如此鲜活,极力叫嚣着渴望来看一眼人间。
二十出头的年纪,她还是忍不下心,抱着一丝天真,去试探郁家泽的态度。
他慢条斯理地看着一份文件,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才抬起头,不甚意外地说:“这种伎俩我见多了,小鸟,怎么连你也落入俗套。”
她声音发颤:“……什么意思?”
他支着下巴,冷眼看向她:“避孕套,真的是自己破的?”
他毫不遮掩的怀疑,是她做了这一出戏。
而他明明已经知道她的身世。
他不懂得共情,便以为私生女就会如法炮制那一套。
那一刹那,乌蔓被摁入看不见尽头的深海里,无法呼吸,浑身冰冷。腥咸的海水顺着子宫涌入,将那个孩子重重叠叠地包围,硬生生将它溺毙。
打掉孩子的那一年,她经常做与之相关的噩梦。最可怕的一场梦境是在颁奖舞台上,她拿着奖杯在发表致辞,台下坐着的各位名流突然间全部变成没有脸的婴儿,它们一边拍手一边大喊,妈妈妈妈,恭喜你。那声音无比怨毒,振聋发聩。
饶是她不信神明,也病急乱投医地去寺庙求神拜佛,寻求安宁。
但是没有用,噩梦仍旧纠缠着她。
这世上果然没有神明,却有无数不得安宁的灵魂。就像这世界没有天堂,却有炼狱。
最后她走投无路,做出了一个无比极端的决定。
——永久结扎。
一方面,她想用这种方式赎罪。此生除了那个孩子,不会再有其他人得以降临。一方面,她再也经受不起第二次的意外和谋杀。
还有一方面,她意气用事地想向郁家泽证明,她从来不曾想利用孩子算计过他。从前不会有,从今以后更不会有。
郁家泽知道后也的确震惊了。
他无言地看着那份结扎报告,第一次似乎用正眼看她。
*
郁家泽因为乌蔓提到孩子而短暂地停滞了一下。
他回过神,语气莫测地皱起眉头:“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怎么搞的像我逼你结扎似的?”
乌蔓闻言,只觉得一阵凄然。
但凡这人对她有过一丝丝愧疚,她也不会觉得这十年完全是一团狗屁。
追野揽着乌蔓的腰轻轻晃了晃,示意此刻有他在身边。
所以用不着难过。
他接受了这个巨大的信息量,却奇迹地非常平静,平静到让乌蔓甚至觉得古怪。
他安抚完她,抽回手,长腿一迈就来到郁家泽跟前,没有一秒多余的停顿,踹向下/体。
速度之快,如同行星撞上地球。力道之狠,如同活火山喷发出漫山遍野的岩浆。
一边的乌蔓都看懵了。
郁家泽反应算快的,惊险地躲了一下子,才没被因此揣废。但躲得很勉强,还是被揣到了大腿跟。
搏击训练过的力道不是盖的,直接令郁家泽被迫半膝跪了下去。
追野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眯起眼,就像费劲地为了看清地上的蝼蚁。
“结扎的时候是她一个人的选择,你心安理得说和自己无关。那么现在乌蔓离开你,也是她一个人的选择,和你他妈的还有什么关系?”追野的拳头吱嘎作响,“如果你觉得她一个人做不了这个决定,那当年的事儿你也担下责任吧,比如先把自己那根剁了表示下决心?你下不了手没关系,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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