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烟吗?”
孔刘愣了一下,摸出一包烟和打火机递过去“你不是不抽烟吗?”他好像没见过,还是没怎么见过安文殊抽烟?不记得了,但应该很少才对。起码不是喝的都快醉了,还会要烟的人。
“我需要提神。”
再次愣住的孔刘以为她的意思是确实不抽,但现在需要提神,提议道“我去给你买杯咖啡?或者让智香姐带回来?”助理小姐比他大四岁。
“太慢了,咖啡需要冲泡,烟只需要点火。”更喜欢效率高的物品的安文殊,比起咖啡更喜欢烟,但在没有对比的时候,两个都不喜欢,因为“我讨厌一切物理成瘾的东西。”吸了口烟,轻咳两声,这具身体很少抽烟,并不习惯尼古丁的介入。
夹着烟的手指伸向窗外,安文殊的小臂搭在窗户上,看的孔刘都觉得不舒服,想说要不然还是把车窗全部放下来,不然多难过,就听到她说“接下来,不要打断我,有疑问先留着,等我说完。”孔刘点头让她开始,安文殊开始了一个从影片还没开拍就在布局的宣传计划。
早起那个闹到一半被李德业叫停的光州企划,后半段就断在这里。安文殊不是平白无故让孔刘去做什么角色职业体验的,这东西不用她管,导演自己决定也好,演员自己自觉也好,都跟投资人没什么关系。她之所以会让孔刘去,就是因为小星星孤儿院。
光州是个大城市,这点不用强调,城市越大,人口越多,藏污纳垢的地方和人也就越多。熔炉里的残障学校不是第一所有问题的福利机构,当然也不可能是唯一。安文殊从加入比率入手,一个个翻查光州不对劲的福利机构。所谓加入比率,就是新孩子的容纳比率。
不管是法律上正规还是不正规的福利机构,只要是正常的福利机构都有一个问题,就是入不敷出,不然怎么能被称之为福利机构。入不敷出就是没钱,没钱就要控制新人加入。账面上的钱就这点,同情当然是同情,可同情新人就会压缩原来孩子的生存空间,这个总是要取舍的。
因此,一旦加入比率过高,这家机构就有七成的几率有问题,不然新孩子越来越多,老孩子怎么办?小星星孤儿院就是加入比率过高的存在。这家由一家私立学校的家长会委员所出资创建的民办孤儿院,本质上其实不是用来当福利机构的,而是用来给私立学校的学生们刷履历的。
韩国崇洋,尤其崇拜欧美,这点不用详细解释,整个社会大方向就是这样。也因此,出国读书的人特别高,还有专门的常青藤培训。培训的最主要的一环,就是让那些想要出国的孩子们知道怎么增加自己的履历杀进面试,再冲入高校。
欧美大学很注重实践和平时操行的成绩,笔试什么的是另外一回事,在笔试成绩区别不大的时候,或者说是人生履历丰富到可以不看笔试的时候,笔试的成绩就得往后排,重要归重要,不是唯一重要的。而创造、建设、加入甚至运营一家孤儿院就是非常特别的履历,小星星孤儿院最初就是为此存在的。
“世界很不公平是不是,有人想要升学,家长可以创造一家孤儿院,有人只能活在别人升学的履历里。”安文殊抽了口烟吐出烟雾,挡住脸上太过冷漠的表情感叹“不过最初小星星孤儿院是一件善举,到现在,它依旧是。只不过,事情不会一直都如当初美好,人也不会。”
创建孤儿院的学生进入了常青藤,这家孤儿院就被学校的家长委员会接收,继续创造新的价值,新的学生依旧可以拥有这个履历,创建这么特别的是没了,但运营也很特别啊。更别说,它还是一家可以诞生特殊商业的组织,慈善造假和税务规避。
履历说完了,来说慈善造假,非常好理解,私立学校的家长九成都是有钱人,还有一成是孩子真的很有能力,靠着奖学金读书的,这个不谈,只说有钱人。有钱人举办个慈善宴会,以孤儿院的孩子们为名义像社会募资,获得的钱非常小的一部分用于维持孤儿院不倒,更多的是投入学校。
“别急着惊讶,这虽然是团伙作案,但那些人其实看不上这些钱,只是顺手而已,孤儿院的生存环境用不掉那么多捐款。存在账上也浪费,还不如投入学校建设,更好的老师,更先进的设备等等。”安文殊咳嗽一声“这不能算错,只是没那么正确。”
团伙作案的慈善造假结束,接着是道德上有些瑕疵,但法律上只要没被查到就不算违规的税务规避。慈善是门很值得钻研的生意,不过那个太大了,就不说,只说税务问题,慈善捐款是可以抵税的。全世界只要是政权稳定的国家都可以,因为政府还是希望企业承担一部分‘老弱病残’来减轻政府的压力。
安文殊正式和金泰宁见面的那天,这位学长在苦恼遗产税的问题,高额的遗产税是富人最不待见的税收,没有之一。当时就有人建议他,弄个慈善基金转个手,这个就是慈善避税的方法之一。因为基金是私人的,只要不上市不用公开账目,捐助也是私人,挂着慈善的名头国税的人就不会轻易自找麻烦的去查账。
大部分人并不懂基金会隐秘的运营方式,他们既不公开股东,也不会公开所有人,甚至没有法律意义上的股东和所有人。基金会可以挂在某个个人或者某个公司名下,这两者通常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所有人,只是名义持有。
而慈善基金作为非盈利组织,它不赚钱,自然也就没有报税这一说。它可以合法或者灰色地带的不违法的各种税务,包括遗产税。小星星孤儿院就是一家私募慈善基金旗下,唯一的慈善项目。至于基金到底做什么,钱给谁,那谁知道呢。
“基金会入场做的是商业上的事情,但学生们的履历还是学生们的,所以他们需要对孤儿院进行运营控制。”安文殊转向孔刘“你知道吗,青少年,尤其是初高中的青少年人格还未定型,这是人类漫长的寿命里,最接近兽类的一个年龄段。”
“他们无法判断善恶,他们有自己的一套价值观,他们家长宠的肆无忌惮,他们也被家长压迫的格外…”安文殊勾了嘴角“需要发泄。”转过头无视了脸色糟糕的男人,抽着烟继续往下说。
道德有点小问题但律法没问题的事情结束,就得说点既违背道德,也违背法律的事情了。虐待和性|侵,这两者同时出现,而且是由一帮平均年龄不过十六岁的少男少女们创造的地狱。嗯,有少女,在这种事情上,男女还是很平等的。
一帮不知道是压力过大还是有精神疾病,亦或者就是脑残的青少年们,用为他们书写履历的孩子们,发泄乏味又无聊的日子。并且不以为耻,而是觉得那很正常,就像看到路边的野狗丢个骨头,诱骗到手再欺凌一样正常。
比熔炉好的是,青少年大概对死亡有畏惧,没有弄出死人的事情。比熔炉糟糕的是,因为集体未成年,大的也不过17,小的才15。没办法量刑不说,连到底是性|侵还是正常恋爱都很难严格的划分。韩国可没有早恋这一说,女孩子16岁只要监护人同意就能嫁人了。孤儿院的那些孩子们监护权就在机构手上,这个就很蛋疼了,机构是未成年家长手上的。
烧到烟屁股的烟头被丢出窗外,一根烟抽完不管是故事还是事故也都说完了。安文殊关上车窗看着刚开始还试图插话,后来全程安静的孔刘“你可以问问题了。”
孔刘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这次点烟开窗户的是他,用罕见的阴郁的表情,像跟谁较劲一样,咬着烟头深吸猛吐,几秒内弄的车里烟雾缭绕。烟烧到一半就被弹出去,最后一口烟雾也顺着车窗吹出去,车窗被关上,他也开口了。
“你从电影还没开拍就在准备这个?”
“嗯。”
“这是你提前那么早要把残障学校的事情拿出来闹的原因,也是你没有把残障学校的事情留着在现在这个时候再爆出来的原因。因为你有更好的选择,老旧的事故只是故事,新鲜的故事才是事故,才能引起民众真正的注意,对吧?”
“嗯。”
“你当初告诉我的,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才会有人关注,你想要用小星星孤儿院引发的不是虐待儿童的问题。而是升学环境差距过大的社会阶层问题,这才是每个有孩子的家长,每个在上学的学生都切身正在经历的一切,对吗?”
“嗯。”
“你是故意送我去小星星孤儿院的,就是为了现在用我的身份,给电影扩大观众覆盖面的层级,有太多并不关心所谓残障儿童的人,会因为小星星孤儿院,因为我,买票入场,去看他们平时看到类似新闻都会换台的电影,是吧?”
“嗯。”
孔刘笑了,单手捂着脸仰头靠在靠背上无声的笑了,笑问安文殊“考虑的那么全面,局做的那么大的投资人,有想过,我这个演员会背负上什么评价吗?”
“演员中的清流?大韩民国的良心?你为我创造了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我甚至不用承担翻车的风险。这要这件事做成了,我就算做再过分的事情,只要我不卖国,不逃兵役,不吸毒,不管我做什么,我的声望都不会下来了,对吧?”
“嗯。”
“真好啊,我入行那么多年,看过那么多投资人、制作人、导演、制作团队等等所有人,都比不上你现在做的。”拿下手露出笑脸的孔刘‘啪、啪、啪’一下一下的给她鼓掌,不管从掌声的顿点还是语气,都不像他话里的夸赞。
孔刘放下手笑问安文殊“你以为我会说这个?”
微微侧头,软绵绵开口的安文殊告诉他,猜错了“我以为你会说,既然当初就知道,为什么硬生生拖了一年,让那些孩子们遭受一年的虐待,你还是不是人、你真的是糟糕透了,你真恶心诸如此类。”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所有都知道,却拖了那么久?仅仅是为了电影宣传?”孔刘收敛所有的笑意,盯着安文殊“这不是什么必须要做的牺牲,这牺牲甚至是没必要的,你在一年前依旧能做,为什么要拖到现在。”
“你没有退路真能往前,这个答案我能接受;你投资了,想要更大回报,我没办法认同,但我也能接受;甚至你的钱不够了,要压缩成本,这个时候爆出来效益最大,我站在投资者的商业角度,也可以当作那是你的职业素养,说服我自己接受,可你都不是。”
“你不是没有退路,单就一个首尔大就能让你面前有走不完的路。在你发现问题的时候就告诉我,让我去举报,时间拉长,我在拍摄媒体采访不到,关注度会随着案件的进行逐渐上升,这才是更好的回报方式,而不是现在突然丢出来。”
“我搞不懂你在想什么,整件事都太奇怪了不是么,有什么理由明明在你发现的时候就能说,就能操作,而你非要等到现在?还是说,你像他们说的那样,只是冷血,无所谓,或许还搞不好觉得这件事有意思……”
孔刘顿住,愤怒的表情变成错愕,对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的愕然,深吸一口气吐出,表情平静,声音自然“抱歉,我失礼了。”看着安文殊“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过得去的答案,我能认同想要获得更大的胜利,总要有所牺牲,但我不接受无谓的牺牲。”
“答案有两个,一是当初确实打算那么做,但是被人阻拦了。”安文殊提醒他“光州事件我在游|行之后就没有继续跟进,还让你们直接开机就是因为这个,前期和另外一位先生的计划冲撞,我得罪不起那位先生,所以放弃。”
不说话的孔刘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只是看着她,让她继续。安文殊继续说第二个,第二个理由让孔刘无法沉默下去,反倒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我没证据,视频、图片、人证都没有,这件事在律法上很容易会变成诬告。作为艺人诬告一帮未成年,涉及的还是作品相关案件,你很容易被媒体打上为了炒作毫无底线的名头。如果是这样,我不是送你上天堂,我是送你下地狱。”
孔刘完全理解不了她的话,觉得她荒谬“你在跟我说,你说的那一切都是猜测?你确定你不是喝醉了在耍酒疯吗?那是可以仅凭猜测就去做的事情?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如果真的什么证据都没有,这总不会是你幻想,你总有消息的渠道吗?”
“有渠道不代表有证据。”安文殊答道。
愣了几秒的孔刘一句‘什么意思?’就在嘴边,出口却变成“你的意思是,你有证据但不能拿出来?”看她点头诧异道“那你的证据是哪来的?非法渠道获得吗?”非法渠道获得的证据是不能成为呈堂证供的,看看最前面那两个字就知道原因了。
“整个渠道能获得的话,那家孤儿院就不会让你都想捐款了。”安文殊让他回忆一下“你去的几家里,这家是最正规的,老师都有幼师执照,还拿过光州政府表彰,上过kbs,你以为什么孤儿院都能被写进升学的履历里么。”
堂皇的孔刘表示他没忘,可是“我当初去的时候孩子们因为我变装不知道我是谁,但老师们也不太清楚,可接待我的人是知道的啊。我不算多有名,好歹还有点名气,在一个明星面前表露出机构的完备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安文殊告诉他关于‘有点名气’这件事绝对是他误会了,他真的很有名,但是“接待的人不是孤儿院的人记得吗,接待的人是福利机构的人,你认为人很好,陪你跑了很久换了几个孤儿院和残障学校的人,是拿工资的,发工资的人在这里。”指着自己。
无话可说的孔刘不知道想到什么,慢吞吞的憋出一句“我在你眼中……很蠢吗?”看到她眼神飘忽了一下,气急败坏的一点都不绅士“呀!”
从一个‘嗯’开始,一直维持冷漠脸的安文殊突然笑了,浅浅的笑,只是勾了下嘴角。孔刘愣了一下,也笑了,无奈的笑,笑着跳过了智商的问题,问她想要怎么解决,没有证据的事情拿出来说,就算是普通人都讨不了好,何况他是公众人物。
“那么快就相信我了么?”
“你不会骗我。”
孔刘看她不解,笑叹一声“你是不是没发现,在工作上你从来没有骗过我,不管是找一个无辜的人花钱让对方认罪,还是你一开始跟我说,熔炉在我手上是玩不大的。好话、坏话你都说的很诚实。诚实到,我偶尔会觉得不太舒服的地步。”
“你一点都不担心我听到那些话会怎么看待你,你只是诚实又笃定的告诉我,你要做什么事,如何做,会利用哪些人,需要我做什么。你都不会问我愿不愿意,你都接近命令我怎么做了,根本没给我犹豫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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