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扬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走上前,虔诚地拜了拜。舒戚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的牌位,嘴角慢慢露出一个颇为畅快的笑来。
“今天是阿扬的生辰,我在前面设了宴,”他笑着说,“阿澜这次也一起来吧,师父也为你备了礼物。”
……
舒戚走在前面,身边跟着江扬,他余光向后瞥了一眼:“阿扬,晚晚什么时候和阿澜这般亲近的?”
一问这个,江扬也是一头雾水:“没太长时间,大概就是前些日子才开始的,就是阿澜开始练烈阳真经那时开始吧。”
“嗯,他的烈阳真气修的如何?”
江扬笑笑,“师父你知道的,阿澜资质平平,烈阳真经高深晦涩,他还没有入门。”
舒戚了然一笑,不说话了。
易沉澜走的慢,和他们拉开了一点距离,舒晚也放慢了脚步,凑到他身边问:“阿澜师兄,你怎么了?是腿疼吗?”
易沉澜有点走神,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地看一眼自己的右手,偶尔轻轻攥一下,似乎显得有些紧张。舒晚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叫他,“阿澜师兄?”
“嗯?怎么了?”
易沉澜终于听见了,他对上舒晚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顿了一下,又把目光移走了。
“你是不是腿疼?”舒晚担忧地看着他,“今天早上你有好好调息吗?调理经脉,早晚做是最好的……”
“晚晚,你……”易沉澜忽然打断了她,他迟疑了一下,再开口时的声音很轻,“师父会把天下间最好的武功都送给你的,他心中,最重的永远是你。”
我不会和你争……
你不要这么快,就把一切都收回去……
这话没头没尾的,听的舒晚一脸莫名其妙,不明白为什么易沉澜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是嫉妒她资源好?不可能啊,易沉澜从来不会有这种想法,那不就崩人设了;莫非是想让她记得孝顺她爹?好像也……不太对?
什么意思呢……
“我知道啦,”想不明白,舒晚就胡乱地答应着,继续叮嘱,“那你不要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要记得好好调息,晚上我去帮你。”
易沉澜抿了抿唇,声音越发地低下去:“嗯。”
……
他们一行人到了宴厅,那里已经聚了好几位师伯师叔,宋安之一看见他们就迎了上来,走了两步却见易沉澜也跟在后面。
舒晚几人一起向宋安之行礼,他眉头微皱领受了,问舒戚:“二师兄,今天是阿扬的生辰,他跟来干什么,这不是给阿扬添堵吗?”
江扬很大方地笑:“三师叔,我没关系的。阿澜对我挺好的,我还没有到看见他就添堵的地步。”
宋安之笑笑,神情满是疼惜,“你倒是心怀宽广,唉……像你父亲啊。”
江扬看了眼舒戚,“都是师父平日教导的好。”
舒晚低下头撇了撇嘴,没办法,宋安之就是这样一个人,人倒是个好人,就是脾气又冲又爆,情商巨低,这样当着易沉澜的面说这种话,多伤人啊。
唉,可是现在的宋安之也不会在乎,他说的话会不会伤到易沉澜的。
舒晚在底下偷偷地戳一戳易沉澜的手背,希望能传达一下她的安慰,或者能分散分散他的注意力也好。
易沉澜一僵,不动声色地动了动衣袖,遮掩住舒晚的小动作。
她的手指又温又软,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心中落下了一片羽毛,被轻拂了下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易沉澜察觉到舒晚的心思,心中微微一叹。其实他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宋安之没对自己做过什么,他从来没有恨过他。上辈子他见过宋安之双眼赤红,崩溃大哭求他原谅的样子,他也只不过同自己一样,是个被骗了十几年的可怜人罢了。
“日子过的真快,阿扬都已经十八岁了,大师兄竟已经走了十几年了,这小子,都比我高了,”宋安之拍拍江扬的肩膀,神情带了一丝怀念,“当年晚晚没出世时,周师弟断言过她是男孩的。当时我就想好了,以后要生一双女儿,和两位师兄做儿女亲家。”
他笑看了舒戚一眼,“谁知晚晚是个会挑的,居然是个女孩。把我看中的女婿抢走了,大师兄还是最偏心你,你们做了亲家,把我晾在一边。”
舒戚哈哈大笑:“安之也太贪心了,晚晚出生的时候,你还没娶媳妇呢。如今你可是第一个儿女双全的人,为兄羡慕不已。”
他们一聊这个,舒晚有点尴尬,对,女配嘛,当然自小是和男主有婚约的,然后男主长大后才发现,啊!原来世界上还有女主这样善良温柔漂亮可爱的女孩子!随即深情又坚定的把婚约搞没。然后女配就会一路狗血倒贴,做出许多不要脸招人骂的蠢事。
舒晚庆幸地想,幸亏她写的江扬一点也不喜欢“舒晚”,为了女主拼死拼活地把婚约取消了。这段日子的相处下来,她也不怎么喜欢江扬,正好不用她动脑去取消婚约,还挺省事。
她正美滋滋地想着,忽然易沉澜把任由她戳的手收走了。
咦?舒晚偷偷瞄了易沉澜一眼,他一双漂亮的凤眸黑沉沉的,眉心微蹙,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难道是刚才三师叔说话不好听,自己又一直戳来戳去的把他给戳烦了?他是不是没接到自己的信号,觉得自己在故意捉弄他?
好像都有可能,舒晚正想悄悄和易沉澜说话,就听舒戚清了清嗓子,站到前方扬声说道:
“今日是我爱徒江扬的生辰,舒某感谢诸位的捧场光临。阿扬,过来。”他的笑容格外慈爱。
江扬走了过去,舒戚笑着对两个弟子招招手,那两个人立刻送上来一个用黑布蒙好的长盒。
舒戚拍拍江扬的手,慢慢揭开了黑布,缓缓地抚摸了一下木盒上的花纹,笑容越发扩大:“阿扬,这是你父亲的佩剑,如今你已经十八岁了,该是传承的时候了。来,打开看看。”
易沉澜看着江扬轻快地掀开了木盒的盖子,他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胸口,这把剑锋利的很,是一把绝世宝剑,他很清楚。
舒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拿出那把剑,那剑身厚重修长,隐隐含着锋刃光芒。原来这就是她的小说里那把名震江湖的执天剑,江扬就是带着它行走江湖,名扬天下成为了一代大侠。
最后他还用这把剑杀死了易沉澜。
舒晚皱了皱眉,那是书里,现在她在这里,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阿澜,过来,师父也给你备了礼。”舒戚忽然把目光投向了易沉澜。
他话音刚落,大厅里立刻响起了各种声音。
“舒师兄未免太过宽厚了吧?养育易沉澜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何必对他如此上心呢?”
“如果没有舒师兄护着,易沉澜早就被我们攻上雪夜山时就剁成肉泥了,哪会像现在这样被好吃好喝的供着?”
“舒师弟义薄云天,心怀大义,将江大侠的遗孤视作亲子,愚兄瞧着也感动至极,只是为何待易沉澜这般好?他是仇人之子,活着就是赎罪的。”
“易沉澜连舒大侠的弟子都根本不配做,高攀至此,还有脸收舒大侠的东西吗?”
……
一句又一句残忍的话像刀子一样,舒晚咬唇听着,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疼。这已经不是书面上的文字,不是一个个小方块字里跌宕起伏的情节。
这是真实的、险恶的世界,易沉澜是她身边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痛苦、挣扎和绝望都随之变的有血有肉。
她很想冲上去大喊一句:易沉澜才是江玄风真正的儿子!你们不要再这样对待他了!这样下去会毁了他的!
可是会有人相信吗?舒戚做事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她没有证据,反而会给易沉澜带来麻烦。
舒晚望着前面那个挺拔如青竹的背影,一颗心酸涩至极,不知他现在正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舒戚伸出双手示意大家安静,他笑意不减,说的话令人如沐春风:“诸位稍安勿躁,舒某当年抱养了易沉澜,为的就是将他领上正道,不要被他的父亲影响,做一位真正的高洁之士。”
他看了一眼易沉澜,“我这小徒骨子里确是带了几分野性难驯,需得严加管教,精心雕琢。今日也是他的生辰,我盼他走上正途,不要辜负了我的期许。”
“阿澜,这部千秋斩,师父只传于你一人,你要好生参悟。”舒戚从怀中拿出一部厚皮古卷,递给易沉澜,并若有似无地看了舒晚一眼。
还是来了。易沉澜看着又一次摆在他面前的千秋斩,沉吟一下重复了上一世的答案:“师父,弟子武艺不精,这样的好剑法我难以领悟,还请师父传给其他师兄弟吧。”
“千秋斩走势柔和,你的根骨合适,能把这剑法发挥出最大功效,”舒戚大方地笑笑,“这部剑法,晚晚和阿扬都不适合练,我不打算传给他们。这是师父的一片厚望,你还要拒绝么?”
这话一出,大厅里立刻又响起了不满的声音,比上一次还要激烈。易沉澜对上舒戚殷切的目光,做出了和上一世相反的举动。
他再次回绝:“师父,弟子愚笨,实在难当师父这部精妙的剑法。”
宋安之早就皱起了眉头,听到易沉澜又一次拒绝终于忍不住了:“易沉澜,你别不识抬举!是瞧不起我们终山派的剑法么?敢这样的推三阻四!”
舒晚听的蹙眉,大步地走了上去。
第15章 生日礼物
易沉澜心里明白舒戚今日是绝不会让他推脱掉的,可他也不甘心让自己被舒戚这样利用,正要再度开口,他身边忽然站了一个人。
舒晚清亮的大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她语气认真极了:“阿澜师兄,爹爹给你,你就拿着呗。爹爹从来不会看走眼的,他说你根骨合适,你练这剑法一定会事半功倍。”
她的神色太真诚了,易沉澜微怔,凤目中染上一丝茫然。
舒戚略带疑惑地看着舒晚,沉吟道:“晚晚,你不要太任性,你这样说可是在嫉妒阿澜?你要知道,总不能天下间的好武功都被你一人学了去。你根骨不如阿澜,这剑法学了也不会有太大成就的。”
他说完后,便好整以暇地看着舒晚。
舒晚的眼神特别天真,语气也很欢快:“我知道啊爹爹,我没有嫉妒阿澜师兄,您怎么会这样想?您一直教导我们师兄妹间要相亲互助,绝不可生出嫉恨之心,我都记着呢。”
她拿过舒戚手中的千秋斩,亲自放到易沉澜手中,“既然我和阿扬师兄都不适合练这千秋斩,而恰好阿澜师兄合适,爹爹的剑法后继有人,我很高兴呢。阿澜师兄,这是爹爹的一片心意,你就不要推辞了。”
易沉澜被她一双柔软的小手托着双手,几乎都忘了怎么说话。他神情愣愣的,看着倒有几分可爱了。
舒戚眉目微沉,有些不可置信地皱眉问舒晚:“晚晚,你当真这样想?”
“是呀,”舒晚将易沉澜的手指合拢,让他抓稳这部剑法,扬着笑脸接着给舒戚添堵,“你放心吧爹爹,今日有这么多师伯师叔都在场,知道千秋斩您只传了一人,我和阿扬师兄会很听话,绝对不会去偷看阿澜师兄练剑的。”
舒戚脸色不变,仍然挂着笑容,只是笑意有些僵硬,背在后面的捏紧了拳头,关节都泛了白,“好好好!果真是我的乖女儿。果然懂事。”
舒晚立刻露出一个被夸赞了之后的害羞笑容。
舒戚强撑着笑容去招呼宾客了,舒晚一眼就看出他原本得意痛快的笑里多了几分勉强,只怕心里已经吐血三升。
刚才宋安之不高兴地去找他说话,想必是质问千秋斩的事,他也只是略有疲惫地摆了摆手,似乎不想多言。
舒晚偷偷摸摸地低下头掩饰自己想笑的冲动,她现在想打滚笑,叉腰笑,仰天长笑。舒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她和江扬都不能学千秋斩了,他的内心活动一定很精彩。
没办法,君子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不是要只传一人吗,今天就叫他骑虎难下,捏鼻子认了。
自己当时写这个情节也只是为了突出女配的恶毒和疯狂,以及把易沉澜变的更惨一些。所以这主动权就捏在她手里,她不疯了,还开心的祝福易沉澜,顺水推舟就帮舒戚把这剑法真的送出去了。
而其他人就算是心里嘀咕,看在舒戚德高望重的份上,也不会对他的决定过多置喙的。
没有千秋斩,江扬执天剑的威力也会削弱几分。舒晚在心中默默双手合十:对不起了江扬,以后你入了江湖,该你得的东西我不会动,但是这些是易沉澜该得的东西,我是一定要还给他的。
她光顾着看热闹,没注意易沉澜手中的那本人人梦寐以求的武功秘籍,都已经被他捏的皱皱巴巴了。
他看向舒晚的眼神中充满了探究。
你……真的是舒晚吗?
……
宴会冗长又无聊,基本上就是各路人士聚在一起互相吹捧,其中,就属舒戚得到的赞誉最多。不过他今天的笑意有些寡淡,似乎兴致不怎么高的样子。
易沉澜早早就离开了,舒晚惦记着给他调理经脉,没一会也向舒戚告退,一路背着手欢快地走到了惊桐阁。
“阿澜师兄,我来找你啦。”舒晚笑眯眯地敲了敲门。
房门很快就被打开,易沉澜站在门后,烛光映照在他没有表情的侧脸上,衬的他双眸愈发黑沉,隐约含着一分危险。
舒晚被搞得一阵莫名其妙,按说她一直表现的很好啊,怎么一开始她家反派还对话很温柔,现在连个笑容都吝啬了?这让她感到很挫败,是不是哪里出了错?莫非人家根本不想学千秋斩,她好心办坏事,把他弄生气啦?
舒晚神游天外,忽然听易沉澜叫她:“晚晚,你还记不记得,师父房间里的灵玉雕,是谁打碎的?”
他的神色随意,似乎只是不经意的一问,但舒晚却感到了一分紧张:
“是……是我。对不起阿澜师兄,当年让你帮我背了黑锅,害得你被爹爹罚的那么重……”
易沉澜心底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微诧,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那年你摔折了手臂,是谁带你去爬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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