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夫人听见小女阴阳怪气的言语,稍带着怒气地斥道:“怎的这番你从宫里回来,总是对你长姐不敬,还有没有长幼尊卑了?”
翟诗音听到翟诗画这番话,心中自是不爽利,可她在父母面前向来表现的贤淑大度,便故意劝慰翟夫人,道:“阿娘,诗画她年纪尚小,还不懂事,您别斥她了。”
翟夫人听罢,同翟卓感慨道:“你看看,还是我们大女儿最懂事。”
翟卓颔首,捋了捋胡须。
翟诗画听后气得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自上次容晞发现了她的发钗是翟诗音不要的后,她便越来越看清了她长姐虚伪的一面。
却然如那容良娣所说,翟诗音总当她是绿叶,要踩她一脚,以衬她那朵红花。
思及此,翟诗画愤然起身,便要带着丫鬟回去。
翟夫人见状扬声唤住了她,问道:“现在就回去,不挑缎子了?”
翟诗画甩了甩衣袖,回道:“不必挑了,反正我也总是挑她剩下的,爹娘给她选完缎子后,便将剩下的留给我罢。”
说罢,翟诗画转身离去。
翟诗音听妹妹单称一个她字,而并未称她长姐,无奈地摇了摇首。
这时,翟卓若有所思地道:“容这个姓氏,有些罕见。之前我手下也有位容姓官员,做到了太常寺卿的位置上。”
他捋捋胡子,思忖了片刻,又道:“好像是叫…容炳。”
翟诗音听完父亲这话,多问了一嘴:“那这容炳现下在何处任职,还在礼部吗?”
翟卓饮了口茶,回道:“那容炳早便不在汴京,犯事后被流放了。”
流放?那便是罪臣了。
翟诗音心中渐渐生出了主意,她复又问翟卓:“父亲,那这容炳可有家人和子女?”
提到容炳,翟卓的眼神渐渐变得闪躲,他止住了话锋,对翟诗音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打听外男的家事做甚?再说,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为父怎还记得?”
翟诗音温柔一笑,连连向父亲认错。
却想,那容良娣既是从民间来的,她又一直查不出她的背景和底细。
到如今,她既是知道了有个罪臣叫容炳,那甭管她是不是容炳的女儿,她都要想法子,让外人觉得她便是个低贱的罪臣之女。
而罪臣之女,本该是不能入东宫为太子妾室的。
*****
三日后,正逢德妃生辰。
德妃为庄帝诞育了三皇子慕涛,慕涛前不久刚被庄帝封了亲王,庄帝便在德妃生辰这日,在紫瑞殿置办了一场宫宴,谓之曰:迎春宴。
这宴事既为德妃过寿,又庆祝慕涛封王,还乘着迎春的好意头,自是办得隆重。
贤妃生前,与德妃关系最为要好。
在庄帝的这些宫妃中,慕淮稍微有些好印象的,便是德妃。
跋扈的李贵妃被贬为庶人,前阵子被太监从淑妃宫里抬进了冷宫。其子慕济被幽禁在行宫,其女慕芊因遭受不住人生变故,削发为尼入了庵堂当姑子。
容晞同慕淮盛装华服参宴,却觉一路上,男人的面色不大好看,隐隐透着阴戾之色。
她知道,慕淮并不喜欢参加这些宴事,可是既为太子,有些宴事自是推脱不得。
她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走在这头抑着怒气的“狮子”身旁。
天色将暮,陆续有达官贵人至紫瑞殿参宴。
容晞见,慕淮的视线锁在了一人的身上,且面色愈发冷沉,竟还带着些许的恨意。
她徇着视线望去,那人的身份她识得,之前慕淮还是皇子时,她陪他去翰林院治学,多少认得些在场的宗室子。
那人是慕远,算慕淮的宗弟。
容晞自是不知道慕淮同慕远有什么恩怨。
只见慕远年岁不过十六七岁,身侧携着一华服少女,他见到慕淮后,便走上前来,恭敬作揖道:“臣弟,见过殿下。”
慕淮无甚好气地睨了慕远一眼,又见他身侧的女子异常眼熟。
待定睛一看后,发现竟是前世那个给他吹枕边风的贵妃,他没想到那女人这时就跟着慕远了。
慕远未娶妻室,却带妾来参宴,慕淮想找他的麻烦,可转念一想,容晞现下也是他的妾室。
便觑目,声音还算平静道:“起来罢。”
说罢,不欲再看那对狗男女一眼,振袖携容晞离了如此。
华灯初冉,慕淮用余光恰能看见走在他身侧的容晞。
慕淮心绪稍平。
好在这一世,他有重新选择的机会,自是不会再让慕远这个昏庸的蠢货继承大位。
幸好,这一世,容晞怀了他的孩子,还好好的在他身侧。
若这胎是个男孩,那便是他的长子,他自是要悉心培养他,将他立为嗣子。
他要让他和容晞的孩子,继承这天下至尊之位。
思及此,慕淮眉宇稍舒。
至殿门时,丹香刚欲小心地搀着容晞迈过门槛,慕淮却停住了步子,亲自搀着女人纤瘦的胳膊,扶着她进了门槛。
动作极其小心,就像对待玉瓷似的。
翟诗音在二人身后不远,瞧见慕淮对容晞的举动,眼中似是要喷出毒汁来。
她语气幽幽,自言自语道:“有那么宝贵吗,又不是自己不能走……”
翟诗画听见了姐姐透着酸劲的言语,却是笑意愈深,却绷着笑意,继续刺激翟诗音道:“姐姐,你最近好像不及从前聪颖了,你看那容良娣的步态,那般小心,一看便是有了身孕啊。那太子如此宝贵她,也是因为这个缘由吧。”
翟诗音听罢,心中微慌。
有孕了?
再一想起容晞适才小心走路的模样,暗觉翟诗画的猜测应是准的。
她终于知道那个可恶的女人为何那般跋扈了,原来是有了身孕。
她竟然让妾室先她一步有了身孕,万一这胎再是个男孩……
翟诗音强自让自己冷静,故作淡然道:“就算怀上了太子的孩子,也不一定是个儿子,就算真怀了儿子,也只是个庶子,有什么好得意的?”
翟诗画观察着长姐的神色,见她故作淡然,又拿言语激她:“唉,所以说,太子宝贵她也是有原因的。姐姐,妹妹劝你,还是少招惹那个容良娣。你看她那副狐媚模样,若你惹恼了她,她用那副娇嗲的嗓子同太子哭诉一番,太子要哄她不说,肯定还会对你有不好的看法。”
第38章 撕逼(捉更)
迎春宴上过寿的德妃和刚被封王的慕涛自是这场宴事的主角,母子二人的席位被置于上坐,紧挨着慕淮和容晞的食案。
前世慕淮因着多疑, 听信了流言,残忍地设计处死了自己的这位三皇兄。
后来慕涛去世, 他方知自己大错, 自己的三皇兄从未有过叛心。
再一想起之前腿疾未愈时, 慕涛对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照拂有加,明里暗里的帮了他许多。
他性情乖戾,在翰林院时多少会让一些宗室子和世家出身的伴读敢怒不敢言,慕涛向来都会为他善后, 同那些宗亲和世家子好好解释,怕慕淮得罪太多人。
而慕济往往会借着这些事, 表现自己的温方贤德。
他同慕济和慕芊的关系虽因母辈之间的旧事结怨, 但慕涛却不忍见兄弟阋墙,在他因中蛊双腿不能行走的那几年中, 慕涛也没少想法子修复三人的关系。
前世慕涛死后, 慕淮回想起之前的种种,才意识到三皇兄真的默默为他做了许多事。
后来他登基时,慕涛在大齐逢旱的那年也没少帮他分忧,他亲自前往旱情最重的梓州赈灾,是位为民着想的贤王。
时移事易,慕淮想起前世之事, 心中自是对慕涛有愧。
慕淮难得态度恭敬地举起了酒爵, 向德妃祝寿, 亦恭喜慕涛开府封王。
德妃有些受宠若惊, 怔愣了片刻才举起酒爵饮下了醇酒。
她同慕淮之母贤妃关系最是要好, 慕淮亦算她看着长大的,但纵是贤妃还在世时,她便觉得这位四皇子的脾性有些桀骜。
待慕淮成了太子后,虽然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亦是勤政善谋的好储君,但性子却是愈发的倨傲。
他地位本就高高在上,又有着常人难极的能力,性子冷僻些也正常。
贤妃死后,慕淮不久便患了腿疾,德妃心疼这个年岁尚小便失了母亲的四皇子,每每还总是告诫慕涛,要他在翰林院时多多照顾慕淮。
慕涛懂事,这些年一直都按母妃的教引,暗暗照拂着慕淮,亦与慕济这位兄长的关系很好
虽说慕济现在被幽禁在行宫,但德妃见太子对她和慕涛态度还算友善,心中也是舒了口气。
前阵子庄帝同她说了为慕涛封王之事时,她心中还有所忧虑,怕慕淮会忌惮慕涛,在慕涛未迁府之前,还同他讲了许多话,让他一定要低调处事,万不可逾矩越过东宫太子。
李贵妃的事让她现在都心有余悸,她太清楚这位太子有多么心狠手辣,好在现下看来,太子对她母子二人是无戒心的。
庄帝将一切看在眼中,对身侧的皇后温和道:“朕看太子纳了良娣后,性情比之前谦谨了不少,也知道孝顺庶母,恭友兄长了。”
皇后颔首,视线亦看向了慕淮和容晞,可面上的笑意却是有些僵硬。
德妃见容晞身前的酒爵空空,有些不解地问:“良娣是酒量不好吗,怎的不见你饮酒?”
容晞听罢看了身侧的慕淮一眼,不知该如何回德妃的话,宫中知道她有孕的人甚少,她并不清楚慕淮有没有意图让他人得知此事。
慕淮掌中执着酒爵,敛净立体的侧颜看着很平静,待他颔首后,容晞会出了他的心意,便柔声对德妃解释道:“…妾身已有身孕,所以…不能饮酒。”
说罢,便捂着小腹,略有些赧然地垂下了双眸。
德妃面上露出了欣喜的笑意,赞道:“良娣生得美,亦是个有福气的人,怨不得太子宠爱你。”
席位对面的翟家二姐妹一直在观察着容晞和德妃的对话,虽然离她二人尚有段距离,但翟诗音仔细辨认着容晞和那德妃讲话的嘴形,又瞧见容晞下意识护着小腹的动作,她心中骤紧。
看来翟诗画真猜准了,那个贱妾果然有了身孕!
宴上觥筹交错,笙歌阵阵,醇酒之香四溢。
慕淮着帝太子的赭黄宴衣,戴黯黑犀簪介帻,眉目深邃矜然,明明生了副光风霁月的清俊模样,气场却极为凌厉迫人,让人不敢逼视。
他冷冷地扫过庄帝的一众宫妃,只饮了几爵清酒,并无那个心思用这些奢靡的菜肴。
前世他即位后,一年设宴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必要的皇家祭祀,一般很少需要礼部的官员主持这些典仪。
慕淮默默看着食案上的菜肴,每一道需用的银钱都价值不菲,若将这些酒菜还有宫中供奉的这些乐伶的钱省下来,怕是能从西疆买不少的良驹,亦可够数千兵士一年的开销。
想到三年后,大齐国境将会发生的那场旱灾耗尽了国库,前世严居胥采取了较为宽松的政策,让大齐休养生息,恢复了国力。
可为了补那场旱灾的亏空,也是用了两三年的功夫。
这两三年中,他一直在安内,攘外之事只得作罢。
看着这些宫妃,慕淮心中冉起了烦躁。
庄帝死后,他还得养着这些庶母太妃们,吃穿用度只比以前更费银子。
而三年后的那场旱灾,他也只能提前预防,不能阻止。
虽说皇帝都是真龙天子,可天爷要降旱,他纵是再有权势,也阻不来。
容晞亦是食欲不振。
她没心思去顾一直闷闷不乐的慕淮,反正这男人的性子也总是阴晴不定,她早便习惯了。
却在想,自己穿着锦衣华服,亦吃着奢侈的食物,尽享皇家尊荣。
可云岚和浣娘呢?
她们本应该好好的活着,云岚应在尚药局兢兢业业地修习着自己的医术,浣娘也该同家人过着平凡且美满的日子。
而始作俑者,那个翟家大小姐翟诗音,却也在这宫宴上,打扮得云鬓花娇,那作态瞧着比公主还雍容。
宫女陆续呈上了鱼鲜,容晞嗅着那气味,便觉有些恶心,许久未犯的害喜之症复又发作。
她捂着心口,低声对慕淮道:“夫君…妾身有些害喜,怕在宴上呕吐不雅,想先离宴透透气。”
慕淮思绪稍止,转身刚要询问,却见容晞已然起身,快步携着丹香离了此处。
他无奈摇首,命身侧太监道:“去让侍从跟在良娣身后,告诉她若身子不适,便不用归宴,直接回东宫休息。”
太监应是。
慕淮瞥见容晞身前的青玉食碟中亦是干干净净,同他一样,未用任何菜食,终是蹙起了眉宇,想着过会亲自去看看。
容晞出紫瑞殿后,便携丹香去了附近的御花园,她倚着峭拔的假山,捂着心口干呕了一阵。
侍从已然跟在了二人的身后,却见这时,翟诗音亦携着她从母家带进宫的丫鬟,往众人身前走。
容晞在翟家姐妹展现的一面,向来都是个跋扈嚣张的草包美人,今日这般有些伶仃的弱态,却是从未有过。
翟诗音见又有侍从挡着她,心中有些不悦。
容晞害喜之症稍缓后,便直起了身子,嗓子虽依旧甜柔,却透着拒人千里的疏冷。
她冷声问翟诗音:“你来做甚?”
翟诗音华丽的衣摆迤逦曳地,她拢了拢如云雾般的倾髻,故作关切道:“容良娣这害喜之症有些厉害,这胎怀着怕是很辛苦罢?”
容晞艷丽的面容有些泛冷,她并未回复翟诗音的话,而是反问道:“翟小姐寻到这处来,应该不是特地来关切我和太子的孩子罢?”
翟诗音轻笑一声,暗道这贱妾还不算太蠢。
冷月霜华,翟诗音清丽的面容冉上了笃然的得色,她幽幽道:“几年前,我父亲手下有位容姓的太常寺卿,名唤容炳。”
话稍毕,翟诗音观察着容晞的面色。
容晞听见容炳二字,心跳一顿,面色却还算镇定。
翟诗音又道:“这容炳为先皇后迁陵时,疏于职守,犯了大过,害得先皇后的棺木遭了白蚁啃噬,而后自是被皇上削了官职,又流了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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