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日,赶上了一个大晴天。
豆娘今日回来的早,正打算再带宝婳去买几身衣服,岂料外边巷子里突然就喧嚷了起来。
“官爷,就是这地儿了,您瞧瞧,就是这户人家,没脸没皮的东西……”
外面叫骂的声音极大,甚至有人已经踹起了门。
杏枝皱着眉道:“是来我们家的?”
豆娘沉着脸过去开门,就瞧见那李举人的母亲站在门口。
宝婳出来时,还瞧见了门外竟还来了两名官差。
“就是她,这宋妩已经是我李家的媳妇了,早在十四的时候就该到我家去讨生活,可她死活不过门,叫我儿子至今都没有个子嗣,她们这一家简直是作孽啊!”
李母的口水飞溅,嘴巴跟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
外边邻居都聚到了附近,远远地瞧着热闹。
宝婳原还有些发怯,可一见来人是这李母,便叫她想到当日对方对她母亲的羞辱。
她抿了抿唇,转身寻了水瓢去舀了一瓢凉水便往那门口泼去。
那李母被泼个正着,连连怪叫。
“你这个小疯子!”
李母可没忘了宝婳那天怎么发得疯,往那官差身后避了几分。
“婳婳……”
豆娘见她不知怎地,一见到这李母就立马变成了小虎崽子似的,赶忙将她拉到身后,令杏枝看好了她。
“这位夫人,我等也是公事公办,既然令嫒与李家有婚约在身,就该速速上门去他李家过日子。”那官差身形高壮,说起话来也极大声,颇有威震。
豆娘微笑道:“哪里的话,她这么说,二位就相信了,那日后人人都可以来我这儿说我女儿是她媳妇,我女儿岂不是要坏了名声?”
“是啊,这位夫人说的在理,两位差爷果真调查清楚了?”
巷外忽然走来一个身着锦服的妇人,那妇人约莫三十多岁,身后跟着个两个婆子。
两个官差一见,便立马恭敬地向对方行了个礼。
“啊,这不是尹夫人吗?”
就连李母也一改泼妇的样子,对那尹夫人谄媚起来。
这尹夫人是尹翰林之妻,去岁尹夫人还特意宴请了京中举人的亲眷,尹翰林也时常提拔一些后生,他夫妻二人在京中是出了名的福善之人。
“青天啊,夫人您看,这是婚书,白纸黑字,做不得假的!”李母忙将婚书拿给尹夫人看。
上面确实是有宋妩的名字。
豆娘只说:“我女儿名为宝婳,我与她连宋家人都不是,宋家确实也有个宋妩,你为何不去寻她?”
李母见那些人都瞧着自己,哪里会承认自己又收了甄氏一笔钱银。
她磕磕巴巴道:“那……那人家闺女改名叫宋媚了,我怎么好意思再去找。”
她这解释听起来竟十分滑稽。
那两个官差更是面面相觑,若不是知道她是李举人的母亲,他们又怎么会轻易跟她跑这么一趟。
“李夫人,耽搁公务可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情?”
“这……她就是宋妩,她后来还回了宋家去了呢!”
“李夫人。”
尹夫人发话了,李母立马又安静了下来。
“你说的话都被人看在眼里,你就是不考虑自己的名声,也要考虑你儿子的名声是不是?”
她又说:“我让人送你去宋府吧,你要去发难的是宋老爷宋夫人,没道理为难一个无辜的小姑娘。”
李母郁闷地应下来,却又好奇问:“尹夫人今个儿是来做什么的?”
尹夫人笑说:“我是受宣国公之托,为他的二公子上门来向这位沈夫人提亲来的。”
李母微微呆滞,“宣、宣国公的二公子?”
“是啊,所以你要想清楚了,到底谁是宋妩,若误会了的话……你也知道,那些勋贵人家最是容不得让人冒犯。”
李母当即变脸。
她看了宝婳一眼,似乎都还有些不可置信。
“这……”
她咽了口口水,将地上那水瓢捡起来递给了杏枝,“对不住对不住……”
“李夫人,你若只是胡扯,我等可是可以依法将你带去打板子的?”
那两位官差愈发得不满起来。
李母一听,赶忙又嚷嚷道:“嗨,我怎么敢耽搁二位的事情,我发誓确有其事,这婚书上的人兴许就是宋媚……二位官差随我去宋家,倘若弄错了,我挨板子就是了!”
“那我让人送夫人去宋家。”尹夫人说。
“嗳……好、好的,我这就去宋家找他们说清楚。”
李母火烧屁股一样跑了。
巷子里的邻居却更加惊奇了。
豆娘与邻居解释几句,便与尹夫人道:“夫人,进去说话吧。”
尹夫人点了点头,杏枝便将小院门一关。
一旁宝婳都还有些错愕。
二爷他要提亲也没同她提前说一声啊……
“姑娘,不进去听听吗?”
杏枝小声地提醒道。
宝婳这才后知后觉,跟到了豆娘身旁去。
尹夫人笑说:“梅二公子一表人才,与令嫒看上去真是天作之合,他也是真心求娶,他父子这才央了我来做媒,上门为梅二公子求亲。”
尹夫人一副有福之相,说起话来也叫人听着甚为舒心,可见这媒人的人选,宣国公府那儿也是仔细考量过的。
尹夫人知晓那梅二公子重视,是以也舌灿莲花,将这梅襄夸得是天上有地上无。
宝婳愈发紧张地打量着豆娘的表情,见她微微得笑,却生怕她嘴里下一刻就给回绝了。
豆娘心态尚且还算平稳,一直与那尹夫人叙到了最后都不见松口,两盏茶下了肚,尹夫人都要着急了,豆娘才笑着说道:“这般俊逸之人,原本也不敢肖想,但尹夫人既说他心诚,倒是可以考虑。”
尹夫人松了口气,立马笑说:“那是自然,我已经查看过了,下个月初八就是个好日子,到时候我让他家里人直接带足了礼和诚心上门来拜访夫人。”
这拜访便是要正式上门来提亲的,半点可马虎不得。
豆娘又答应下来,这件事情才算说成。
尹夫人好不容易促成此事,总算满脸欢喜地离开。
豆娘将人送走,回到屋里,见宝婳还心不在焉的样子。
“怎么,你不高兴?”
宝婳如梦惊醒,嗫嚅道:“母亲……你、你答应了是吗?”
豆娘笑抚了抚衣摆,“我若不答应,婳婳方才大概就要把母亲的衣服给撕了吧?”
宝婳听到这话,这才注意到豆娘的衣角上皱皱的,方才好像一直被她拽在手里。
宝婳微微脸红,“母亲……”
豆娘笑说:“你这个傻婳婳,母亲这回相信你的眼光,也相信婳婳可以过的很好很好。”
宝婳听到她这话,莫名地感到一丝泪意。
她知道母亲不喜欢梅襄,但最终还是为了她而妥协了。
“嗯。”
宝婳用力地点了点头。
豆娘笑着替她抹去眼角的水光。
接下来这段时日,邻居们愈发地诧异,发现豆娘家门口竟贵人来往不断。
宣国公亲自上门来提亲,在知道梅襄求娶的女子是宝婳时,他的心情都不知道有多复杂。
他最震惊的是,这个小丫鬟竟然还活着?
他记得,当初她是祝九风的妹妹,离开的时候还激得梅襄吐了血……
后来又听人说他们弄错了,她并非是祝家的妹妹,之后就没在意过这么个人。
他哪里能想到,宝婳竟然能叫他儿子惦记到了这个地步。
这让他难免又想到当初他和柳氏……
他想到此处,心底微痛,但仍是收拾得体面,令人带足了像样的礼上门去。
两家既要结亲,三书六礼、媒妁之言,一个步骤都少不了也错不得。
交换了庚帖定下婚期之后,宝婳便不能再似以往那样随意出门。
“姑娘也不能私下里去偷偷见梅二公子,如果见了未婚夫婿,会不吉利的。”
杏枝对宝婳说道。
宝婳躲在屋里,外面再是热闹她也羞于露脸。
“是么……”
这些日子不论是邻居还是母亲,她们都热心的告诉了她好多规矩和忌讳。
宝婳又认真地将这条也记在心底,她一定会忍住不见二爷的……
婚期定下的日期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宝婳原以为自己只要呆在家里等着出嫁,一切就会顺顺利利万无一失。
直到这日,又是大清早上,巷子里来了两个陌生人。
那两个人虽不认识,但宝婳去过几次皇宫,却从他们的规矩习惯中,一眼认出了他们是宫里的太监。
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太后宫中的太监。
宝婳意外得很,同豆娘低声交代过了,才随人进了宫去。
至栖宁宫,宝婳拜见了朱太后,给对方仔仔细细地行了个礼,生怕出一丝差错。
朱太后隔着纱帘,瞥了她一眼,“哀家听说你不仅寻回了亲人,还找到了个好夫婿。”
宝婳不明白朱太后此番召见自己的意图,却仍是中规中矩地回了话。
“唉,可惜了,哀家本来想给你指个好夫婿的。”
宝婳低声道:“民女身份卑微,自知不配。”
朱太后笑说:“你也知道你不配,难道那梅二公子你就配了吗?”
“其实你许给谁,哀家一点都不在意,可哀家很早就给梅二公子物色好了几个妻子人选,她们无一不是真正的千金淑女,偏偏……”
朱太后说到此处,更好似生出了无限扼腕。
好像梅襄这颗玉做的白菜,就被宝婳这个低贱的民女给拱了去。
宝婳听到此处,与梅襄定下亲事后的喜悦也一点一点消退去。
“你好好想想吧,就算你现在嫁得了他,婚后的生活,只怕你也很难招架得住,而且……”
而且什么,她并没有再往下说。
朱太后似累了,抚着额挥了挥手,让宝婳退下。
出了栖宁宫后,宝婳心情微微低落,但仍是忍不住对领路的宫人打听了一下秋梨。
那宫人颇是错愕,“秋梨姑娘在陛下身边伺候,恐怕你想见也未必能见到。”
宝婳央求着她,只说见不到也没关系,那宫人才带着宝婳过去。
今日休沐,天子并未上朝。
秋梨听到宝婳来见她时,也惊喜不已,忙趁着天子醒来之前,去与她相见。
“宝婳,你找到了家人是吗?”
时间明明没有过去很久,可秋梨就是觉得过去了很久很久。
她太久没有见到宝婳了,也并不知道宝婳在外面经历了多少事情。
宝婳将自己定亲的事情告诉了秋梨,秋梨惊讶了一瞬,仍是笑说:“真是为你高兴。”
“秋梨,我们的命都不是很好,但最后都会有一个很好的结局的,是不是?”
宝婳想到朱太后的话,心里便好似笼上了一块阴云,颇为压抑。
“莫不是太后同你说了什么?”
秋梨分明也看出了她的郁色。
宝婳摇头。
秋梨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苦恼,她们难得相见,她不想让秋梨见到自己反而就多了一桩担心的事情。
“没什么,就是感慨罢了。”宝婳笑说。
秋梨捏了捏她的手,眸色微柔,“我们最后都会好好的。”
宝婳点了点头,见时辰不早,便要出宫。
宫人带她走到长廊上时,宝婳还心想自己会不会在这里又遇见了二爷……
不过杏枝说了,这时候他们见面是不吉利的,所以宝婳只能抛开这个念想。
“宝婳……”
宝婳走着,忽然有人将她叫住。
她微微僵住,忽然发觉自己不见到二爷,见到了旁人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她转过身去,便瞧见长廊另一头缓缓走来一人。
对方身着玄色衣袍,温柔的眼下点着一颗黑痣。
那般熟悉的身形,除了祝九风还会有谁。
“听说你同梅二定下了婚事?”
祝九风许久不见,却始终和原先是一样的神态。
他不愁不恼,只微微笑着,目光落在宝婳的脸上。
“宝婳,你这样……开心吗?”
宝婳渐渐回过神来。
她想到最近的事情,迟疑许久,又问了他一个同上次一样的问题。
“为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紧张。
见到他时,似仍不能坦然面对。
他笑了笑,很满意她这样。
“看不出来么,梅二他想要兼顾你的事情,就不得不分神,最重要的是,他从此以后,也会多出一根软肋。”
其实祝九风犹豫了很久,宝婳虽然也很重要,但能让梅襄那样的人有一个软肋的话……
那么,他觉得他也是可以勉强接受。
“而且这样一来,我也就不用对付你,再去记恨你对我的背叛了。”
他弯唇道:“我会将你的账,全部都算在梅二的头上。”
“祝大人,一定要这样吗?”
宝婳攥紧手指,就连看着他的目光,竟也是叫人捉摸不透。
她到底还喜欢不喜欢他……对于祝九风而言,竟也成了一个难解的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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