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年的容貌,在所有人的心里,永远停留在年轻的时刻。
葡萄酒瓶东倒西歪的躺在地桌子上。香甜迷醉的味道扑面萦绕,画架后面,一个宽阔的身躯映入眼帘。
埃瑞半睡半醒地趴在油画的绒布上,酒红色的绒布如同一滩凝固的鲜血。四周的葡萄酒味过于浓烈,让人分不清他是睡在布上,还是躺在酒中。
埃瑞张开眼睛,脸上的妆容凌乱,带着泪痕,他把自己塞进一件与他极不匹配的长裙里,化着妆,带着一顶女人的假发,抬起头看着凯迪。
他穿着芙莉妲的衣裙,凯迪穿着利威尔的衣服。
他们深深望向对方,那个瞬间,凯迪释怀了,所有的过节和执念不必言明,深陷入名为爱的劫难中,他们在彼此的身上看到了自己。
“埃瑞,你必须要帮我。”
凯迪站在唯一的光亮中,陈述着最后的诉求,“这是你欠我的。”
厅堂的外面,风轻轻吹动草地,夏佐席地而坐,背靠门厅的圆柱,他好像总是这样等着凯迪,多少次从过去到现在。
带着一如既往的虔诚,他的嘴唇轻轻动着,“我希望她的心愿可以全部实现。”
远处天上,白云聚了又散,有些人注定被写进故事,夏佐仰起脸,泪水从眼角滑落。
☆、尾声篇
那一日太阳下山的时候,夏佐背后靠着的石柱已经与他的体温相似。
距离凯迪早上进入这间阴森的宅子,已经过去了整整八个小时。今天中午,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个时候,夏佐正望着草地发愣,事到如今可能的结果只有两个:凯迪和利威尔一起回来,或者利威尔自己回来。到底会怎样,夏佐不知道。
忽然,一阵突如其来的震动从他贴着地面的部位传来,闷闷地,像是几万个蓄势待发的摇铃从地壳里发出警告。
紧接着一声巨大的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他不确定声音是否是从一处发出的,像是百万只远古猛兽的哭号。
夏佐不禁站了起来,世界只剩下一种声音和颤动。穿过空气和树影,伴着吼声,他的脑海里出现山崩地裂,洪水海啸的画面。
他静静地站立着,被这声此前从未听到过,甚至是从未能想像的声音而震慑。他的灵魂和□□同时停摆,面对这样剧烈的力量,似乎万物都需要臣服。
声浪持续了几分钟,夏佐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傻子一样站在原地,像是等待神明的审判,接受了只能任其宰割的命运。
直到一切恢复平静,鸟儿开始鸣叫,风变得轻柔。夏佐恍惚地望着天空,那个声音和震颤消失了,他的鸡皮疙瘩和浑身的冷汗证明它的真实性,除此之外就好像一场梦来无影去无踪。
夏佐一直守着门口,盼望凯迪从里面走出来,直到傍晚,四处渐渐静了下来,高大的木门吱呀响过,一个身影才从阴冷的厅堂里缓缓显现。
那个人脚步很慢,迎着门外的夕阳,天幕在他的眼中连成一片血红。
白衬衣,黑裤子,裹紧小腿的军靴。孤单的身形大概相似,可这一次来自利威尔.阿克曼本人。
夏佐站了起来,倾身摇晃,来到他的面前。利威尔没有看他,依然望着庞大的火红天幕出神。他脸上的刀伤已经长成粉红色的疤痕,从右眼到嘴角,那么长的伤口。
无言的愠色,失落的怅惘,夏佐是第一次看到利威尔脸上拥有表情。
他好似无暇顾及周遭的一切,左手握着一把淌血的匕首,刀尖露在外面,其余的部分全都被他紧紧握在手里。没人知道他刚经历了什么,他的裤脚沾了血迹,但是不多。
呀啊——深宅之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
面前这个男人的眉心轻颤一下,流露出无可奈何的厌恶。
无家可归的亡命之徒。
夏佐在心里为他下了定义。从今往后,他再也没有地方可去了,夏佐知道,利威尔动手了,他要了埃瑞.波克的命。
但遂人愿的交易就此划上句号,埃瑞得逞了,他终于得以与他的芙利妲相会,他如愿以偿的找到了肯动手杀他的人,或者是不得不杀了他的人。
夏佐的目光看着利威尔手上的匕首,暗自叹气,这个可怜的男人,他就像这把刀,锋利而且从不失误,到头来终逃不过被人利用的命运。
夏佐没有什么要对他说的,只是来到他的身边,伸出手在他的肩上拍了三下,饱含了太多的情绪,就让它们全都消散在往后的岁月里。
失去爱人的痛苦就由你来承担,夏佐转身而去,至少凯迪不用经历这余生的漫长孤单。
利威尔无暇顾及夏佐,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至少在这一刻,他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力气也消失殆尽,很快就走不动了。
他走下台阶的最后一步,慢慢蹲在了地上。
血色的天幕沉下地平,所有爱他的人都离他而去,定格了他一生的年华。
刀锋般的新月如约升起,永恒地挂在空寂的天上,历经铅华依然明亮,用它纯洁的白色庇护地上的人们,弱小的人们。
那抹颜色刻在他的眼中,存在于他的灵魂里,与生俱来。利威尔痴痴地望着理想的彼岸,又一次,站了起来,一如既往地,像从前许多次那样。
他的星星再也没有升起过。
*
*
*
艾尔迪亚人迎来地鸣的那一天,也迎来了百年期盼的和平。
那一天的中午,凯迪被送到行刑场的拱门前,埃瑞走下马车,摘下黑色斗篷的帽子,对探出身望着他的凯迪说道:“我只能到这里,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嗯。”凯迪乖乖点点头。
埃瑞最后看了一眼凯迪,或许是于心不忍,他压低声音对她保证道:“其他的事你放心,都已经安排妥当,我会用马车接他出来。”
凯迪看着埃瑞,瞪着大眼睛,没有任何表态,好像她根本不关心他所说的事。而后,她缩回马车里,没再出声。
这让埃瑞有些犹豫,凯迪像是在赌气,她做出的荒唐决定本身也能印证他的想法。可不论如何,事已至此,他们都没法停下了。人各有命,或许这就是她的命运。
埃瑞走后不久,马车摇晃到刑场与监狱分隔的大门前,进入刑场需要经过一截很长的甬道,甬道里只有几个小小的窗户透光,能看得到另一端的道路。
凯迪被放在那里,她从马车上下来,险些崴了脚。利威尔的鞋对她来说还是大了一点,她嘟囔着说了句什么,抬起头看向接下来的路。
那是一条只能向前的不归路,她的心里很平静,自从做了决定以后她几乎什么都没想。
可当她开始走那条长长的甬道,思绪却开始止不住地喷涌而出。
她倒是没有回顾自己的一生,她想起利威尔,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他会生气吧,他一定不想看到这种结果。就当是对他的惩罚好了,因为他没有选择我,凯迪这样想。
可是他到底会怎么想她,凯迪再也没办法知道了。想到这里,她的心止不住地疼。
午前的阳光透过仅有的几扇小窗,也略过她的脸庞。她向前走,身旁是两位身着军装的宪兵,从这里到里面,已经全部是埃瑞买通的士兵,他们的任务是对利威尔阿克曼处刑,在正午十二点的时候。
甬道的地砖年久失修,脚步声发出干涩的回音,她的双手戴着死刑犯的铁锁,丁零当啷。她知道自己还有一点时间,距离十二点还有大约半个钟头。
许多思绪匆匆略过,可是除了自己快要死了之外,任何感受都无法再留下痕迹。凯迪开始感到烦躁,恨不得就是现在,一了百了。
她想回头看看,没等动作又迅速作罢,没有必要,她没有想过事情还有任何意外。她将作为利威尔阿克曼去赴死,而本该死去的那个男人,今后就是孤魂野鬼,任其飘零。
什么都不再重要,就连利威尔也不再去想,凯迪认真地把自己就要去死放在脑袋里,走得心无旁骛。
就在那时,终点的白光忽然一晃,颤动从脚下传来,凯迪站定,抬起头。紧接着,四周的墙壁全部剧烈地摇晃起来,尘土瞬时飞扬。然后,那阵生命认知之外的巨响开始传来。
那是从未听过的声音,震碎了一切的希望。山崩地裂,大地鸣叫,士兵们惊吓之中蹲下来抱住头。凯迪仰起脸,心中灵光乍现,艾伦!
这是地鸣,她一瞬间明白过来,猛然回过头看向来时的路。
一秒钟的停顿后,凯迪开始向来时的方向奔跑。入口的白光在大地的震颤中模糊变形,脚下的路变得艰难。
埃尔文,艾伦……一定是埃尔文搞出来的动静!凯迪喘着粗气,一种本能的力量牵引她向入口跑去。
还没有结束,还没有,还没有……她的信念在一瞬间发生了扭转,她相信事情出现了转机。
凯迪的手触碰到甬道门口的石砖,同时的,一辆飞奔而去的马车从她眼前驶过。
她的心和身躯猛烈颤动起来,用尽全部的力量向回去的方向喊道:
利威尔!
短短的音节被巨大的地鸣声响冲散,飘向天空,黄土飞扬,马车绝尘而去。
受惊的马儿急转飞奔,车厢里的利威尔一晃之下,侧身撞向窗框。他的双手正在奋力地动作,在最后的一股力气下,铁锁卡扣松动,他终于挣脱了束缚。
地鸣,这绝对是地鸣。他对自己说,心中充满振奋。
该死的埃尔文,这一定是埃尔文搞的鬼。他到底要做什么?
“妈的。”利威尔不禁骂道。
他俯身从靴子的暗层里抽出匕首握在手上。就在刚刚他已经决定了,绝不会死在这里,任凭有多少人准备对他行刑好了,他都要回去。
四周是震耳欲聋的地鸣,和剧烈晃动的马车。他不断地思考,想出许多种对策,确保万无一失。他是不会死在行刑场的,话说送去枪决罢了,坐什么劳什子的马车……
他的心里有点奇怪,但是说不上什么。
地鸣的发动让他又一次感受到调查兵团的力量,这一定是埃尔文失踪至今的理由,他还有最后的王牌,并且他一定能够成功。
利威尔什么都猜不出,可是身体的兴奋度让他感知战友的力量,从过去到如今,他们可以倒下,可从未停止。
他要冲出重围,去迎接他们的胜利。
他有必须要回去的理由,恨不得马上就回去的理由。想起这件事,利威尔的心像被火烫到一样,猛地跳动起来。
他刚才好像听到了凯迪的声音……利威尔有点难以置信,这个时候他需要集中精力应对,逃命的危机时刻,本来没功夫想她。
可是,他觉得昨天不该对她那么凶,告诉她乖乖在家等着,我会回来的。如果是这样说过就好了,利威尔这样想着。
有些事想怎样做,跟要怎样做有很大的差别。比如利威尔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另一个人建立亲密关系,可是他却有一个女朋友。他宁愿当初跟凯迪没有开始过,可如果他能克制住的话,那还叫什么爱情。
什么事都能克制,那还能叫人吗?那叫埃尔文。
不论如何,利威尔做不到,丢下她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卡在这里很不厚道,但还是这么做了。
所以下一更会很快,很快,很快回来的。
下一更,正文最后一更。
正文完了后,还有真结局的哈,别慌别慌,讲清楚事情还得一点点笔墨。
(完结欺诈哈哈哈哈哈哈)
总之,
没糖的话,我自裁,嗯。
☆、尾声篇
凯迪没能逃出刑场的甬道,士兵跟上了她,将她一把拽了回来。
她只能伸出手眼睁睁看马车从她面前驶过,很快地,四周安静下来,面前恢复平静,地鸣的作用消失了。
“喂,你想去哪?”
一双有力的手钳住她的手臂,心急之下,凯迪的喉咙发出呜呜声:“放开我。”
另一个年长一些的士兵摆了摆头,无情地说:“恐怕不行,这是我们的任务。”
他绕到凯迪的背后,使力推搡她,让她回到预先的方向,步入预期的死亡。
还有一些时间才到正午,凯迪被他们押回甬道,这一次他们没有给她逃脱的机会,直接把她带到了中央的圆形行刑场。
这是一场交换,凯迪早已做好了准备。方才的插曲仅仅是水面上的波纹,很快就消失不见。
打磨光滑的白色地面在强光下像是一个巨型圆盘,几个黑点从边缘侵入这个平静的构图中,从月牙型的阴影里脱出,向中央走去。
就在这时,圆形行刑场的对面另一个士兵跑了过来。
“长官下令,立即行刑。”训练有素的简短施令。
“可是时间还没有到。”凯迪身后的士兵说。
“不用再等了,刚才那声巨响不知道是什么,长官怕等下有变,已经下令提前行刑。”来人换了一副低声语气,解释道。
凯迪回过头看向四周围立的水泥墙面,严丝合缝,冷峻无比。她当下意识到已经没有机会反悔了,她的心绪平静下来。
围墙高耸立在圆形场地四周,上面仅仅有一条横向的细缝,吹来来自地狱的风,那是为枪口预留的位置,深渊般凝望着每一个曾经站在这里的人。
罪人应当赎罪,灵魂得以升天。
凯迪被押到中央,目之所及都是刺眼的白色,她感到整个人都悬在空中。她的生命就到这儿了,她惊绝这一切有点突然。
昨日历历在目,就连上个月看见的金色麦田还新鲜地停留在脑子里,可是马上,她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即使做好了准备,死到零头这一刻还是提前来临。
就像天空下雨,秋季来临,地球旋转,宇宙永恒,一切无法阻挡的意向同她此时面临的境遇相像。
没有回去的路,决定就在那么一瞬。
没有来得及做的事,一件都想不起来,她漂浮着,没有根基,许多东西托起了她。她就要死了,心里不免还是有点慌。她突然想起利威尔曾经跟她说过,他亲眼见过很多人的死去,就在壁外跟巨人抗争的时候。
没有人在死之前是真正准备好了的,利威尔说。
是这样的吗?凯迪想。
许许多多死去的人,他们也都没准备好,所以不需要再害怕,平静地接受它。死亡转瞬即逝,痛苦不会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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