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帝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蒸土豆,“绵软饱腹,足以充饥。不过这又是何物?”他用筷子点了点烤红薯。
“此为红薯,蒸着吃烤着吃比土豆口感好很多,只不过不像土豆那样可以做出花样繁多的菜肴,父皇尝尝。”秦无咎净了手,直接掰了一块烤红薯递给武安帝,“红薯的产量比土豆只多不少,不过留种得脱毒后种才行。”
这次没人质疑秦无咎的话了,都忙着吃烤红薯,秦无咎微微一笑,只要不是经常吃,烤地瓜的魅力总是让人难以抗拒。
武安帝哈哈大笑,对秦无咎夸了又夸。秦无咎嘴里谦虚着,眼神却向镇国公祖孙那边瞟去,对上桓霆的视线。桓霆不着痕迹的示意她看姜绍那边,秦无咎瞥了一眼,姜绍虽极力控制,眼底的焦躁却没能掩饰住。
秦无咎挑挑眉,奔着敌人难受我就高兴的原则,砸下了第三个雷,“父皇,接下来这道吃食,绝对可以媲美五谷,鲜着吃是最好吃的。”
煮玉米刚端上来,只听一个略显惊讶的声音说道:“番麦?竟然是番麦!”
秦无咎寻声望去,说话的是户部侍郎赵彦,在文华殿进学的好处之一,就是快速熟识了中枢和六部堂官。
武安帝问道:“赵卿识得此物?”
赵彦起身躬身回道:“回禀陛下,臣在福州任上时,曾自番商口中听说过此物,番商言道,此为番麦,山间旱地皆可活,如这般煮食可,晒干后亦可磨粉,如面粉食用。番商还描摹了给臣看,是以臣记得番麦的样子。臣还请那番商下次来时带种子过来,只可惜他去后再无音信。”
武安帝点头,“为官者当如赵卿,无时不忘民生。无咎,这番麦产量如何?”
番麦就番麦吧,秦无咎忙回道:“水肥充足,当在四到五石之间。”当前条件下,这个产量已经是极致了,并且要保持住,还必须年年杂交育种。
作为谷类,这个产量很是不低了,贫瘠山地、旱地皆能种,整个大燕有太多这样靠天赏饭吃的薄田,哪怕产量低上几成,总量也是个庞大的数字。
众臣包括姜绍等皆赞叹不绝,至于个人心中如何做想,那就不好说了。
武安帝抚掌大笑,极为慷慨的赐下宫中珍藏的美酒,举杯祝酒,“诸位爱卿,值此佳节,逢此盛事,自当开怀畅饮。”说罢仰头尽饮杯中之酒。
最初的激动劲儿过去,武安帝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他再次夸赞了一番秦无咎后,自然而然的问道:“我儿,你是从何处得此良种的?连朕你都没透露半点消息。”
秦无咎早就准备好了说辞,“父皇,其实孩儿本就对农事感兴趣,幼时母后教导孩儿民以食为天,又讲咱们家以前的事,告诫孩儿不管何时何地都不能忘记稼穑只艰难,因此孩儿随母后在行宫时,最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让内监宫人带着,在行宫后门看对面的农人耕种。只是后来回宫,就再没了机会。”
秦无咎声音中透出一丝惆怅,随即掩饰过去,“父皇赐下皇庄后,孩儿第一次来时,途中救下一个病重番僧,那番僧来我大燕传教不成,却没了回乡的盘缠,孩儿治好他的病后,资助他返乡,番僧无以为报,便留下了他从番邦带来的粮食,并告知耕种之法。只可惜他所余不多,拢共就小半袋。”
“父皇赐下皇庄在前,孩儿得了新种在后,岂非是天意如此?孩儿便找来几个种田的行家,在皇庄里试种。不过毕竟是从未见过的东西,孩子也不知能否种成,是以谁瞒着父皇,是孩儿的不是,请父皇恕罪则个。”
武安帝心中疑虑去了大半,又想起张皇后,还是原配的夫妻最知道自己心中所愿,还以此教导女儿,从不争权夺利,为了不让自己为难宁可避居行宫。要是洪氏能有张皇后对他的心,宫中何至于此。
此时宝月高悬,银蟾照影,雪练也似的月光倾泻满地,武安帝又高兴又心酸,招呼群臣赏月饮酒,难免多吃了几杯酒,何顺见皇帝微醺,目光在几位郡王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秦无咎身上,他微微示意,秦无咎便明白了。
她一边命人煮上醒酒汤,一边问武安帝,“父皇,庄子里还有刚打下的新米,您要不要尝一尝?”
一听秦无咎还有新米,今晚连番被高产粮食刺激的武安帝眼中清明起来,眼神中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企盼,“自然也要尝上一尝。”
很快,在座的每一位面前都放上了一小碗晶莹剔透的米饭,热腾腾的散发着新米特有的米香。
姜绍看着眼前的米饭,虽然品相不错,但就是普通的大米,与贡上御用的碧粳稻、血糯米、胭脂米无法相提并论。
他眼珠一转,对武安帝笑道:“父皇,皇庄人杰地灵,若不是无咎接连献上的新粮别有风味,只这普通的稻米都能让人食指大动。”
秦无咎哂笑一声,果然沉不住气了,武安帝还在兴头上就来上眼药,想暗示她大节下给武安帝吃普通稻米?今晚最后的杀手锏,就成全他一下好了。
秦无忌好整以暇,“临淄郡王果然好眼力,这确实是最普通不过的粳米,不过,它贵就贵在普通上。”
见武安帝和群臣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秦无咎侃侃而谈,“这米乃是用江南最常见的几种稻米选用的良种,亩产可达近五石,即便是双季种植,也能到四石左右。正因为是普通稻米,无论南北,但凡水田,皆能种的。”
“三种番粮因为只得这么一点粮种,只能一点一点慢慢繁育,推广开来很需要几年时间,而稻米我可以整理出育种之法,即可在各地颁行,短时间内就能育出够用的良种,明年,最多后年,稻米产量就上去了。”
秦无咎语音轻缓,却如热油中滴入冷水,霎时炸开了锅。
前边三样皆是未曾见过的番粮,大家没有直观感受,哪怕产量高达两千斤的土豆和红薯,目前也只是个数字而已。
稻米就不同了,但凡知晓点农事的官员,都知道这是个什么概念,这意味着全国的稻米产量翻了一翻有余!加上之前的番粮,推广开后,盛世无饥馁,指日可待!
户部尚书丁泽热泪盈眶,想着即将滚滚而来的赋税,再不用扣扣索索过日子了!如果那几道恶狼般目光不要盯着他就更好了。
恶狼一兵部尚书:鞑子再来寇边,可劲打回去!老丁你再不能推脱没有粮饷了。
恶狼二工部尚书:我要兴修水利,修路,搭桥,造兵器,老丁你再说个没钱试试?
恶狼三太监总管何顺:丁尚书你还好意思动不动就忽悠皇爷的内库救急?
武安帝没想到最后还有这样的惊喜,此时他打心眼里庆幸女儿没能嫁出去,若是真嫁了人困于后宅,他可亏大了。公主怎么了,公主有这般本事,也合该为国效力。
只有姜绍脸色泛青,没给秦无咎上成眼药,却为她搭了梯子,他心中明白,今夜过后,秦国公主再不是后宫中可有可无的存在。
武安帝颁下口谕,凡皇庄高产良种,除今日中秋宴所消耗掉的之外,其余全部留种,什么时候各地大面积种植了,才可食用。
因着这些缘故,今年的中秋宴直至月上中天方散,众人车轮滚滚踏着月光回了京城,一路到家还意犹未尽。
武安帝进了乾清宫,夜静更深,又多饮了几杯,便由何顺伺候着更衣歇下。
坤宁宫内,听闻武安帝回宫后直接宿在了乾清宫,强撑精神等待的洪皇后,直接砸了平日里最为珍爱的一套汝窑青釉莲花盏。
因为皇庄在城外,晚间内眷出入多有不便,因此这次去就没带女眷,禁足多时的洪皇后本想接着中秋大宴群臣的机会,高调复出,哪知竟连个露面的机会也无。
而武安帝更加无视她,明明是十五的大日子,他宁可坏了规矩,也不肯到中宫留宿,更不曾遣人来告知一声,真当她是软柿子呢?
其实洪皇后还真错怪武安帝了,他兴奋过了头,又累又困,回来倒头便睡,哪还顾得中宫不中宫的,却真没有故意冷待皇后的意思。
等到第二天,洪皇后听说了中秋宴上秦无咎大出风头的事之后,更是恨得咬碎银牙,“凭什么!凭什么哪个女人还阴魂不散!她活着压我一头,死了还想让那个贱种爬到我头上?做梦!不过是我手下败将而已,千方百计留下那个贱种,我给了生路不走,非得往死路上撞,果然跟那女人一样贱!”
贴身大宫女春雪忙屏退左右,“我的娘娘唉,您真是什么都敢说,虽说坤宁宫内外都是咱们的人,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您忘了国丈上次跟你说的,要谨言慎行,等过了这阵子,上次那事淡了,国丈自会筹谋。”
想到父亲说的要一击必中,再不能失手,洪皇后慢慢冷静下来,是啊,有父亲在,她怕什么,当年那么艰难,她还不是坐上了皇后的宝座,继后又如何,原配骨头都烂没了,她还是最贵无比的皇后娘娘。
被洪皇后恨之入骨的秦无咎,此时正与桓霆一起规划后面的路怎么走,女主天下是个高难度的活儿,一丝一毫都不能掉以轻心,没走一步,就得规划好后面的百步。
乾卦第二个阶段,见龙在田,利见大人。表现出来,九二现龙得到了九五的赏识,为大人所见,必然也为小人所惦记,人都是不表现没事,一表现,四面八方的打击就可能都来了,所以一定要提高警惕,注意防范风险。
惕龙,就是下一阶段的重点。
第60章 乾卦 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公主17
坐在回京的马车上,秦无咎捻了捻手指,指尖似还留着桓霆掌心温润的触感,他那清越的声音亦在耳边回荡,“你且回宫去,庄子上的事交给我,做你想做的事,这一世,换我来在后方守护你。”
他眼中的不舍有如实质,秦无咎竟有一瞬间想放任自己沉浸于柔情蜜意之中,好在两人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一路携手走来,最是知道在什么时间应该做什么事,最终桓霆牵起她的手,把她送上回宫的马车。
此时离中秋节已经过去了十天,本来是要把秦无咎打包带回去的武安帝,却是严命她留在皇庄,把后续良种之事仔细打理妥当。但在秦无咎的计划中,她既然已经来到人前,无论从安全考虑,还是让自己的影响潜移默化,她更适合待在宫中。
秋收秋种都已收尾,只剩下储藏和冬小麦增产的实验,身体已经大好的桓霆主动接手,笑言做秦无咎的“贤内助”,免她后顾之忧。
回宫后先去乾清宫给武安帝文案,武安帝问问了良种的情况,知道一切都安排妥当,便让秦无咎回去歇息。
看着秦无咎的背影,武安帝叹了口气,本来前一阵子他还在考虑无咎的婚事,把知道的青年才俊扒拉了一个遍,如今却觉得没有一个能配得上他女儿,嫁给谁武安帝都觉得亏了。
秦无咎并不知自己的“价值”在武安帝那里猛增,她直接回了含章宫,自从跟洪皇后撕破脸,秦无咎连面子上的工夫都不做了,压根就不让坤宁宫去,让憋着劲要给她好看的洪皇后又摔了一地碎瓷。
略修整两日,她便继续回到文华殿读书,与往日不同的是,姜绍出现在文华殿中,他是这么跟秦无咎说的:“父皇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更该发奋,读书明理。”
秦无咎漠然点头,也不知姜绍怎么想的,做下那等恶事,难道还想化干戈为玉帛不成?姜绪对她则热情了许多,如果说原来有有一搭无一搭的示好,现在则是全心全意的拉拢。
倒是姜纶像往常一样,就如寻常的弟弟,课间跑过来偷偷的跟秦无咎要两个红薯,说像送给他小妹妹尝尝。
一天的课上完,秦无咎闲庭信步,边走边慢慢回味这今天讲的内容。刚刚这一堂讲的是《通鉴》,站在不同的角度,同一本书展示出的就是两个世界,文华殿讲的是帝王心术,站在帝王角度看《通鉴》,才真正明白它要讲的是什么。
正思索着,只听有人在后面喊她,“公主殿下请留步。”
秦无咎一回头,是个熟人,上次倒霉挨了她一刀的王松王翰林。
王松远远的就给秦无咎见礼,作为文华殿侍读学士,王松与秦无咎也算有师生之谊,秦无咎回了半礼,问:“不知翰林有何赐教?”
王松拱手道:“臣还未谢过殿下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殿下但凡有用到臣的地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此时秦无咎身处文华殿的院子中间,四周皆无遮挡,她倒也不怕被人听了去,就那日情形,王松向她道谢也是应当,只道:“王翰林不必如此,我虽是救了你,但也是自救,何况还累你受了罪,翰林很不必如此。”
王松固执道:“虽则殿下不肯居恩,臣却不敢或忘,若不是公主,臣一家子老小都得折进去。”那日他神志不清之下真若冒犯了公主,要么全家死无葬身之地,要么帝王开恩,让公主下降,那他家中贤妻便性命不保。他这一辈子寒窗苦读拼命往上爬,为的就是叫母亲和妻子过上好日子,所以哪一种结局对他都将是灭顶之灾。
他微微抬起头来,对上秦无咎的视线,低声说道:“臣观殿下行事,当素有大志,臣王松不才,愿为殿下效死!”
秦无咎一挑眉,他真的明白自己的大志是什么吗?从这几天的别人话里话外的试探来看,她即便入了武安帝和朝臣的眼,他们多数认为秦无咎是要博一搏声望,用来抹平以前下降傅家不成坏掉的名声,好再觅一佳婿。
少数敢想的,最多也就是猜测她想效仿前朝弋阳长公主,开府分权,如诸王一般列土封疆。
秦无咎便道:“王翰林可知自己说的是什么?”
王松目光坚定,再次说道:“愿为殿下效死!”
此处并非能讲话的所在,秦无咎说了一个地名,“东首聚福楼酒家,天字甲号,三日后午时。”
王松再次拱手,诺诺而退。
回到含章宫,秦无咎也自记忆中把王松的情况翻了出来。王松虽然一直在翰林院,但他中间外放过两任亲民官,政绩不错,吏部评选皆为甲等,因此调任回京重新进了翰林院后,直接升为翰林侍读,为皇帝进读书史,讲解经义等。
与一般人们印象中清高自诩,目下无尘的翰林不同,王松官场上可以说是八面玲珑,为人处世却急公好义,常被人引为知己,在中青年官员中说话很有分量。
任益老贼之所以选他,就是因为王松这么个机谋权变之士,却并不肯为姜绍所用,与其将来便宜了姜绪、姜纶,还不如与秦无咎送做一堆,一起毁掉。
一夜之后,关于王松更详细的过往也摆上了秦无咎的案头。
王松是武安三年进士,年方弱冠就高中榜眼。他寒门出身,自幼丧父,由母亲艰难抚养成人,其求学之路更是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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