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殿下,您不要再说了!”成四海捏着嗓子小声提醒,皇上已经是肉眼可见的生气。
鹤迁只顿了顿,又字正腔圆道:“请父皇收回成命,儿臣不愿意拿终身幸福去换这太子之位。”
“逆子!”皇上拍桌而起,大步来到鹤迁面前,“你当朕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吗?你以为除了你朕就没有别的太子人选了?我看你是胆子大了,无法无天了!”
成四海劝道:“皇上息怒啊……”
皇上一掌推开他,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鹤迁:“你不愿意拿终身幸福去换太子之位?你以为你让你当太子只是为了你自己吗!你可以为了自己的‘幸福’不当太子不当皇上,可你有没有想过这天下百姓!从古至今,有几个皇帝敢说‘幸福’二字!更何况整个寻安城找不到第二个像林挽宁那样才貌双全的姑娘,你若连她都看不上,还想娶个天仙不成!”
“父皇,儿臣对林姑娘无意,不愿糟践林姑娘真心。”
“你你你!”皇上一脚踹在鹤迁的后背,鹤迁往前踉跄,但没有倒下,依旧挺直腰杆,紧抿的薄唇昭示着他的倔强。
皇上气不过,但也对这个倔强的儿子无可奈何,他便知道自己控制不了这个孩子,也讨不了他的欢心——就像他母亲一般。
他向来是最欣赏鹤迁的,但是鹤迁对他敬重冷漠,他也从未将自己的欣赏表达出来,如今尘埃落定,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把皇位交到他手中,换来的却又是他的拒绝。
鹤迁和展鸿背后都没有一个强大的家族作为支撑,现在的张家还算是老实,但如果将来他们想扶陈经赋上位,鹤迁会不会也被暗中毒害?
他已经对不起一个大儿子了,不想再对不起另一个。
那一脚仿佛用尽了他全部力气,皇上弯下腰,他已经两鬓斑白,脸上满是疲惫:“你知道的,朕让你娶她,是为了你。”
这些池珂告诉过他,鹤迁也明白。
但他仍旧不想娶林挽宁。
“谢父皇厚爱,但儿臣早已心有所属,儿臣不想……”
“糊涂啊!这皇位上坐过的,多得是身不由己的人。你想得到权力,就必须得放下一些东西。”
鹤迁抬起头,与佝着腰的皇上对视:“这些儿臣都明白,但她是我唯一不能放下的。”
“你……”皇上长叹了一口气,鹤迁坚毅的目光让他心中五味杂陈,他年少时似乎也有这样一个不愿放下的姑娘,但是现在……他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父皇,儿臣虽不会娶林小姐,但儿臣向您保证,一定能稳稳当当的坐好这太子之位。”
他身后虽然没有势力强大的家族,但他有池珂,有康元则,有陈展鸿,还有……太后。
“太后去世前,曾留给大皇兄一枚兵符。”
陈国那个一生传奇的太后,皇上的亲生母亲,出身武将之家,曾随着太上皇出征边疆,令敌军闻风丧胆;即便后来委身于深宫当中,仍然凭着一己之力组建了一支民间的‘军队’,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剑客大侠,药圣神医,全都在她这支‘军队’当中。
“皇祖母当年为了保护南巡的太上皇,建了那个组织,后来父皇出宫,儿臣南下,都有这个组织的人在暗中保护。”
皇上已然无比震惊,但还是寻到了他话中的漏洞:“他们在江湖,你在朝堂,他们如何保护你?”
“皇祖母身处深宫,想要和他们联系,肯定需要朝堂中的人……”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皇上脊背发凉,他第一反应是想找出这几个朝堂中的人,但是想到自己母妃聪慧异常,肯定不会让他轻易找到。
他母妃逝去这么些年,却还是留给他这么一份大礼。
皇上回到木椅上,脚步有些踉跄,他声音更加无力了:“我知道了,我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林家,以后也不会再提起此事,你走吧。”
鹤迁叩首起身,脚步丝毫不留恋,皇上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他像他母妃,也像他皇祖母,这两个是朕最看不透的人。”
他转向成四海:“找个吉时,颁布立太子的诏书吧。”
……
“我去找了父皇,告诉他我不想娶林挽宁,他问我连林挽宁都看不上,是不是想娶天仙。我确实想娶天仙,我想娶你。”
“如果我将来真的当了皇上,你做我的皇后好不好?我会努力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我要是死了,你就把我忘了去找别人……”
鹤迁忽的顿住了,面前是空荡荡的卧房,他在等着池珂回来。
这些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自私,他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获得池珂的爱,在她的陪伴下度过余下的时光,但那对池珂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如果池珂真的喜欢上自己,他死后的千万年池珂该怎么度过?
鹤迁又陷入到纠结当中,一直到池珂回来,他也没有做好决定,池珂问起他为何在她房前,鹤迁凝视着她的眼睛,轻轻摇头:“无事,来告诉你一声,皇上收回了赐婚的旨意。”
“殿下说了什么,让皇上改变了心意?”
池珂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还要平淡,鹤迁扯起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告诉他太后留下了兵符。”
“殿下说这些,不怕皇上生气?”私藏兵符,无疑是对皇权的挑战。
“我见他,似乎老了许多。”
鹤迁的话就止于此,池珂笑笑:“老了,脾气也好了。”
“你刚刚去哪儿了?宗泗呢?”
“他回魔界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他们所谓的‘短时间’,可能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
鹤迁沉默,没再开口。他心底有千言万语,终究止于一声叹息。
气氛有些沉闷,池珂想了想,开口笑道:“我听康元则说,姜茗从江南来找你了。这位姑娘倒是比想象中专情。”
见鹤迁皱眉,她又道:“你何时有空见见她?”
“我没空。”鹤迁回答的干脆利落。
“她千里迢迢赶过来,你真的见都不见?殿下这样未免有些狠心了。就算是没那个心意,也该说清楚的好,免得让她苦等。”
鹤迁认同了她的说法,问道:“你何时有空,我和你一起去。”
池珂和司命约了三天后徐南街上见,到时她可以和鹤迁一起出去。
“那便三日后吧,我和你一起出宫。”
表白未遂后,鹤迁又开始思考该如何拒绝姜茗,以及该怎么处理出卖自己的康元则。
但他最终没能见到姜茗,就在他打算赴约的那天早上,他和池珂在街口分别去往康元则家中,迎面遇上了一脸慌乱的康元则,他走得很急,脸上满是汗,眼圈发红,他颤抖着告诉鹤迁:姜茗死了。
尸丨体被发现在护城河,她穿了一身红衣,脸上还有胭脂的痕迹,带着微微的笑意,正期待着去见自己的心上人。
但这位水性极好的江南女子,淹死在了河里,到死都没来得及见她心上人一眼。
☆、第四十一章
池珂在初次见面的茶楼里见到了司命, 他坐在窗边,眼角含笑,池珂阴沉着脸走到他身边, 问道:“你知不知道姜茗死了?”
“死了?”司命脸上有一瞬的惊讶,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生死乃人生常事, 习惯就好。”
池珂问:“你干的?”
司命连连否认:“我可没有,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情的。”
“那是你给你们天君挑的恋人,就这么死了, 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关心?”
“我还能怎么关心,她和我毫无关系。命册已经被改了, 她和天君殿下的缘分也早就尽了, 天君做了皇上, 会有三妻四妾,佳丽三千, 一个女子不算什么。”
凡人的死对神仙来说就像是花坛中一颗杂草枯萎了一样微不足道,在命册中姜茗和殿下两情相悦, 但命册终究是命册,戏里怎么演,现实怎么发展, 这是两码事。
“她也算是位倔强深情的女子,我会让地府给她来世挑个好人家。”他连姜茗的面都没有见过,能做到这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
“她是在河中淹死的。之前曾听她说过她水性极好, 定然不可能是失足落水。”
“哦?凶手是谁?我可没写过这一段。”
司命眼底有了些兴趣,但他眼底的玩味让池珂不适,她无法接受一个明艳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逝去,而对司命而言就像是听了个故事。
人类之间尚且难以共情, 更不要说自诩清高的神仙。
池珂想将凶手查出来,司命耸肩:“池姑娘若是想查便查吧,小仙此次是来告知池姑娘,现在便要准备着飞升的事宜,届时姑娘会跟着七个凡人两个妖怪一起去往天界吟荷池接受天君和众位上神的接见,他们会给你们分配职务。”
“现在就准备着?鹤迁他现在才十七岁,还有几十年的寿命呢。”
司命眼底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精光:“天上一天人界一年,按照天界的时间算也不过一个多月,他们都开始准备着了,姑娘这头也不能落下。”
池珂点点头,想起宗泗说过的事情,问道:“天君历劫之后,还会记得我吗?”
司命微微一笑:“可能会。”
“这是几个意思?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说什么可能会?”
“姑娘有所不知,天界会给历劫归来的神仙准备洗魂汤,其效果和地府的孟婆汤大同小异,若历完劫之后的神仙不愿意再记得人间的记忆,便可以喝下洗魂汤忘却凡尘。对于飞升成仙的凡人,也可以服用洗魂汤。”
如此说来,鹤迁确实有可能会忘记她。
池珂托腮沉思,她自诩对鹤迁也算不错,天君殿下应该不至于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吧?
……
先把飞升大会的事情抛之脑后,池珂要去查探姜茗的案子,她是在见鹤迁的路上出了事,就算是为了鹤迁,也得把案子查清不可。
凡人查案有凡人的法子,她也有妖怪的法子,她依稀记得,护城河中住了一只蚌精。
池珂钻进水中将躲在地底的蚌精捆了出来,绑在树上盘问姜茗落水一事,那蚌精不过百年修为,见到池珂这种老妖怪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一直重复着‘我什么都没看到’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
“今早那个穿青色衣裳的姑娘,是怎么掉进水里的?”
蚌精嘟囔着:“明明穿得是红色衣裳……”
池珂横眉一扫,他立马闭上了嘴:“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卖到河鲜馆去。”
“姐姐……您就饶了小的吧,不是我不想说,是我害怕那人会来报复我。”
蚌精装模作样的掉了两滴眼泪,池珂在一块青白色石头上坐下,看着渐渐上升的太阳道:“你要是不说,咱们就慢慢耗着吧。”
“姐姐!姑奶奶!我会被晒干的!”蚌精无奈地喊着。
架不住池珂地修为比他高法术比他强,蚌精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今天早上我真想出来透气呢,嘿你猜怎么着,看到个貌美如花的姑娘,我心里那个高兴啊……”
池珂眼神警告,蚌精立马拉下脸来,“但是这姑娘奇怪的很,她身后跟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她走近护城河,那东西便忽的往前一冲把她推了下去,看得出来那姑娘水性好,就在她马上就要就要游上岸的时候,那团黑气又过来了。”
“它在空中绕了一圈不知道做了些什么,那姑娘好像失了魂的似的,不往上游也不挣扎了,慢慢地沉入了水底,没一会儿又漂了上来,不过那时她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说到这里,蚌精有些沮丧:“那么好看的姑娘,如果只是失足落水我还可以帮帮她,但那团黑气的妖力很强大,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就是一个小小的蚌精,这两年才能勉强化为人形……”
“人都死了,你在这里惋惜有什么用?”
池珂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便给他松了绑,蚌精飞速地跳进水中,探头朝她喊道:“姑娘千万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我怕那团黑气来找我报复!”
当时的蚌精躲在暗处,那黑气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估计它也没想到会被人看到。
黑气……
池珂心底隐约有了猜测,但又觉得这猜测有些荒唐,和魔族相关的人都被宗泗带走了,难道这寻安城中还有其他魔族不成?
她忽的有些担心鹤迁,忙赶回大理寺,不料迎面撞上了面色铁青的罗青山。
姜茗的案子被交到了赵征的手中,池珂赶到刑部时,鹤迁与康元则都在里面。
赵征分析之后道:“虽然你们说姜姑娘水性好,但是事发之时护城河边上没有其他人在,也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她是被人谋杀,如果七日之后仍没有找到相关的证据,只能以意外结案,安排她家人来认领尸体。”
“她孤身一人从江南来到这里,随行的家仆要两日之后才能达到寻安,该如何通知她的家人?”
康元则一脸悲痛,可他也心知一切都要按刑部的规矩来,只能不住地埋怨自己不该让姜茗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独自去见鹤迁。
两人约的地方在城内,按理来说姜茗应该不会走去护城河,这是个疑点。
姜茗与鹤迁约好的时间很早,护城河周围也没有什么人,只在路上的摊贩看到姜茗一人往护城河走去了,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姜茗会往那边走。
池珂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她这里是有线索的,但除了鹤迁,应该不会有人相信她,况且姜茗是被妖物所害,这些凡人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能做什么。
池珂在门前踟蹰,罗青山悄然出现在她身后:“池姑娘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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