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来相看儿媳妇的,又不是来点状元的。
英国公夫人暗暗后悔怎么不再晚上半个时辰过来,直接用了饭走人,也省的听她们婆媳两个没完没了的废话。
贺明生也一样无聊得紧。
原以为这位沈四小姐能是个妙人,却不想是个女秀才。琴棋书画他皆不爱,最好的便是花楼小曲儿。娶个夫人回去,该不会日日夜夜拘着他在房里头背书念诗吧?!
这么一想,贺明生对沈如梦的期待更低了几许。
英国公夫人母子二人如坐针毡地听沈老夫人和姚氏絮叨了半天,总算等到了沈府的下人进来,说酒席备好了,请沈老夫人和客人们移步花厅用膳。
等到了花厅,众人都落了座,还没见到沈如梦的影子。
英国公夫人本来就很不悦了,这会儿更觉得沈家人在拿乔,故意怠慢她跟儿子。
正要问,屏风之后出来一女子。
杏仁小脸,丹凤眼,烟紫色的芙蓉散花裙,颇有几分小家碧玉之风。捧着一盆五仙羹款款上前,将菜摆在桌上空出来的地方后,女子同英国公夫人和贺明生二人行礼。
“沈如梦见过英国公夫人,见过贺公子,方才一直在后厨做这道五仙羮,未能及时出来见客,还请夫人和公子见谅。”
贺明生眼前一亮。
别说,这沈四小姐倒是有几分味道,瞧着虽不是绝色美艳,但肤白腰细,眼波流转之间颇有几分诱人情态。
他方才的那点儿不耐烦顿时消散道九霄云外了。
沈如梦今日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她让人去打听了贺明生的喜好,知道他最好女子娇媚柔弱之态,因此今日也特特将妆容减淡几分,眼尾处轻点了胭脂,柔媚之态尽显。
看到贺明生看到自己之时眼睛放光,似乎很是满意自己的样貌。
沈如梦便知自己赌对了。
而这道五仙羮也是姚氏托人去打听回来的,说是英国公夫人最喜欢的一道菜。
沈如梦便想着说这道菜是她自个儿做的,一来显示诚意,二来也可再英国公夫人面前表现一番,自己不但才情出众,也能下得厨房,伺候好未来的夫君。
沈如梦想得是不错,可惜的是英国公夫人对沈家的印象已然既定,如今她这番作为落在英国公夫人眼中不但没能为她增添助力,反倒成了诸多可挑剔的毛病。
“沈四小姐辛苦了,不过,这种事交由下人来做便是。在我们英国公府上,小姐是要娇养的,别说是下厨这等粗鄙的活计。就是裁衣女红这种闺中技巧也不过就是了解一二,自有婢女为之张罗。否则手粗了不但不美,还有失身份。”
英国公夫人神色淡淡,她今儿是来相看儿媳妇的,这家人可倒好。老的老的满嘴车轱辘话,句句说不到点儿上,小的小的一脑袋扎在后厨里头,半天见不到人。
况且,后厨里忙了半天,妆容衣着不见半点儿狼狈憔悴,身上也不见烟熏火燎的油烟。
这等小心思实在是拿不出台面,可见其不安分,娶进门只怕是少不了生事,惹得家宅不宁。
沈如梦没想到自己一番精心准备不但没有得到英国公夫人的夸赞,反倒被数落了一时心绪难平,手藏在袖子里暗暗攥紧。
这老虔婆!
还没进她英国公府的门呢,便这样指摘她的不是!
若是日后进了门,岂非要被这个婆婆欺负死!
贺明生看到沈如梦的时候,虽觉得她不如春仙楼的花魁美艳,但小家碧玉的模样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见她被母亲一番话说的脸色苍白,轻咬下唇,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顿起怜惜之心。
贺明生为沈如梦解围道:“母亲并非是指责四小姐,只是不忍四小姐辛苦,庖厨烟熏火燎,万一烫到四小姐娇嫩的手指,岂非令人心疼?”
沈如梦原本还在担忧,这门婚事未必是良配,没想到贺明生竟会为自己说话,顿时眼中一亮。
也对,若与贺明生成婚,夫妻二人过日子,只要能拿捏住贺明生,这老虔婆又有何惧。
沈如梦忙感激地朝着贺明生笑了一笑,随即又带了几分羞涩,恰到好处地红了面颊。
有了贺明生的一番解围,众人总算是坐下来用膳。
饭桌上,姚氏生怕英国公夫人没注意到自家是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食材,每吃一道菜都要念叨两句。
不是说食材难买,便是说做起来颇费工夫。
还是沈老夫人发现英国公夫人脸色不耐的神色愈发明显,瞪了姚氏一眼,才止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沈老夫人看出来,英国公夫人对自家不满意,好在她早有准备。
宴席过半,沈老夫人赶紧给沈如梦使了个眼色,让她把佛珠拿出来给英国公夫人,免得这好不容易求来的亲事泡了汤。
沈如梦领会之后,笑着放下筷子,同英国公夫人道:“听闻夫人平日里礼佛参禅,前日里如梦偶得了一串儿冰翡翠制成的佛珠,想要送给夫人。”
闻言,英国公夫人轻“哦”了一声,道:“冰翡翠制成的佛珠,倒是少见。”
沈如梦见她果然有兴趣,唤了一声身后的婢女,立刻有人上前送上一个红木雕花的盒子。
沈如梦将盒子打开,笑着将佛珠奉上:“这串佛珠曾被圆慧大师放在佛祖座下诵经七七四十九日开光,如梦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得到此物。”
“圆慧大师?可是护国寺的那位得道高僧?”
若说冰翡翠价值不菲让英国公夫人略略抬眼看了沈如梦一眼,但圆慧大师四个字则让英国公夫人震惊不已。
圆慧大师乃护国寺高僧不说,去年圆寂后竟烧出了舍利子,被他开光过的佛珠,这可是多少钱都求不来的!
沈如梦立即道:“不错,正是那位大师。”
英国公夫人的神色顿时比方才好看不少,连带着看沈如梦的眼神也比方才更加柔和。
“能得慧圆大师亲自诵经开光的佛珠,定然是不同凡响。”
怕对佛祖不敬,英国公夫人特地将手净过之后,方才伸手去接沈如梦递过来的佛珠,打眼看上去的确非同一般。
英国公夫人满脸笑意:“叫四姑娘破费了。”
沈如梦精神一震,英国公夫人改口唤她四姑娘,这足以说明英国公夫人对这串佛珠很是满意,连带着对她也满意了起来。
英国公夫人满心欢喜,念了句佛,才将佛珠从盒子里取出来,放在手上细细地品看,脸上的笑意也愈发浓厚。
然而她笑着笑着,脸上的笑意突然顿了一下,仔细将佛珠凑到眼前来,才看清这哪儿是什么冰翡翠!
这就是一串琉璃珠子!
圆慧大师怎么可能会给一串儿琉璃珠子做法开光!
忍耐了一上午的英国公夫人终于忍不住了,彻底冷下一张脸,将琉佛珠丢回盒子里头往沈如梦面前一扔,冷笑道:“沈四小姐若是把那点儿拿不上台面的小心思小算计用在正道上,也不至于分不清楚冰翡翠和琉璃珠子的区别!”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沈如梦脸上暗暗欣喜的表情还未来的及收回去,而震惊之色已经浮于面上,两种情绪叠加之下,面容十分扭曲。
贺明生被沈如梦这幅模样吓了一跳,方才还觉得小家碧玉的脸顿时失了滋味,当即从椅子上起来退了几步,扶住母亲。
沈老夫人和姚氏也是一脸莫名,这送礼怎么还送出祸来了?
听英国公夫人的意思,这佛珠竟不是冰翡翠,而是不值钱的琉璃珠子?!
沈老夫人想着先稳住英国公夫人再说,先赔笑道:“夫人息怒,息怒,这事儿必然是有误会。我们家梦儿一向是温柔敦厚,听话孝顺,怎么会以次充好拿琉璃珠子来糊弄您呢?”
姚氏也慌了神,今日这场相亲宴可是花了大价钱了,就为了能搭上英国公府,若是成不了,那花的银子不就打水漂了吗?!
她满脸急切,想要找个替罪羊出来。
说来也是巧,姚氏平日里的脑子转得慢,此刻却灵光一闪顿悟了——
她们恐怕是着了沈如娇的道儿了!
姚氏疾呼道:“定是沈如娇那贱蹄子故意陷害咱们呐!她算准了咱们要偷佛珠,才故意用一个假的来骗咱们!”
她这一嗓子出来,屋内瞬时寂静无声。
第39章 初吻
英国公夫人满脸的不敢置信。
后宅阴私之事她见多了, 也做得多了,但像姚氏和沈老太太这种偷盗晚辈财物之事,她别说没做过, 听都没听过。
哪儿还有半点儿世家贵族的脸面?!
简直是荒唐又无耻。
贺明生也是一脸震惊,扶着母亲后退了几步,连声音都有几分轻颤:“母亲, 这等人家如何能结亲?”
英国公夫人被儿子一句话拉回神魂,只觉得乌烟瘴气恶心地喘不过气来,这沈府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握住贺明生的手便要走。
沈老夫人和姚氏还想留,英国公夫人躲开姚氏要拉她的手, 一脸嫌弃地看着她:“贵府这顿饭真够别开生面的, 叫我长了不少见识。不必送了, 权当今日我们没来过,别的就更不必再提了!”
英国公夫人世家大妇的气势一提了起来, 姚氏顿时不敢造次,手缩了回来。
眼看着英国公夫人和贺公子真就这么走了, 姚氏慌了神,回头望向婆母:“母亲,这可怎么办啊!”
沈老夫人也是没想到, 原本计划周详的事情竟然会落到如此地步。再一想到那晚上明明在望月楼放的火,沈如娇的听雨阁却跟着烧了起来……
那分明就是沈如娇设下的圈套!
沈老夫人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 真晕了过去。
**
福寿堂的事情传到听雨阁来,沈如娇险些笑到岔气。
午饭特地让厨下多做几道菜,给院子里所有的人午饭都加了菜。
除此之外,又给每人赏了三个月的月钱。
当天傍晚, 福寿堂那边就传来沈老夫人病危的消息。家里的两位大夫全都被请到了福寿堂那边,沈崇武喝得满身酒气被下人从外头给架了回来。
二房一家上下全都聚在了福寿堂,生怕沈老夫人一口气挺不过来。
云雀把福寿堂那边的情形跟沈如娇说完,沈如娇抬了抬眉毛,奇道:“这次竟不是装的?”
云雀抿了抿嘴,也觉得神奇,“奴婢起初也以为是故意做给咱们看的,没想到两位大夫进去之后,半天没出来。奴婢悄悄打听了,听说中午老夫人气晕过去之后,真的一直没醒过来。
“如今福寿堂那边乱了套,二夫人从下午那会儿就慌了神,除了哭别的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反倒是四姑娘比较冷静。已经递话到忠勤伯府了,估计一会儿人就该到了。”
没过半个时辰,下人传话来,说二姑娘沈如春跟姑爷一道儿回来了,但是却没去福寿堂,反倒是直奔听雨阁。
“来我这儿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变出个神丹妙药来不成?”
沈如娇好笑地捡起一只蒸得红彤彤的肥蟹,这会儿她正准备吃晚饭。
今日穆衡让人递话回来说有事要晚些回来,让她不必等他用饭。
赶着蟹肥,沈如娇晚上没让人弄复杂的菜色,蒸了几只螃蟹,又焖了一锅子羊肉。
沈如娇自顾自地拆开蟹壳,满满的蟹黄色泽诱人,用银筷剔除蟹心之后,蘸了姜丝红糖蟹醋一口填入,浓香四溢,鲜美至极。
还没等吃第二口,下人又进来通报说沈如春如今已到了听雨阁门外,被云雀拦住了,没让她闯进来。
螃蟹凉了可就不好吃了,沈如娇吩咐道:“叫两个人去帮云雀,把人拦住了,等我吃完了饭再说。”
下人领命下去,带了两个护院到了听雨阁的院门,就听见沈如春疾言厉色地训斥云雀。
“如今可是老太太危在旦夕,她沈如娇可是长房的长孙女,这会儿不围在老太太跟前儿尽孝,吃饭?!她竟也吃得下去!”
云雀板着一张脸挡在沈如春面前,跟几个小婢女们将门口拦得死死的,面对沈如春咄咄逼人的态度没有半分惧怕,不紧不慢地道:
“二小姐您发再大火,再大声地骂我这个做奴婢的也没用。我们小姐吩咐了,除非她的同意,否则任何人都不能擅入。
“咱们些个做奴婢的吃着小姐给的月奉,自然是要听小姐的命令行事,否则不是成了吃里扒外背恩忘义的东西?
“您若真是担心老夫人应该去福寿堂才是,来咱们听雨阁也没什么用。”
沈如春想到上回来听雨阁送人,就是这个小贱蹄子拦着她才没能成功,如今又被云雀拦着,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又要给云雀一记耳光。
结果手刚一抬起来,便被人从后面给掐住,力道之大仿佛要拧断了她的手腕。
沈如春惨叫起来:“啊——!我的手!”
云雀抬头的瞬间,眼睛一亮,高兴地笑道:“姑爷!您回来了!”
穆衡轻轻点头“嗯”了一声,然后拎着沈如春往旁边一推,拧眉道:“谁准许你动手碰听雨阁的婢女?”
他语调平缓,神色也是淡淡的,但天生的贵气让他不怒自威。
只这么看了一眼,就让原本气焰嚣张的沈如春宛若被当头浇了一同冷水,心底止不住地发凉。
捂着手腕往后推了两步,跟她一道儿来的丈夫,忠勤伯长子杜荣赶紧上前来扶了沈如春一把。
那日沈家摆喜酒,沈如春没让他来,他这是第一次见到穆衡。虽是第一次见面,但穆衡的长相和气质,实在是叫人无法将他与一个下奴联系在一起。
若非方才云雀叫了穆衡一声姑爷,杜荣还当是沈家的什么亲戚。
只是……
他越看穆衡越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似的。
还没等他细想,缓过神的沈如春用力拧了他一把,气恨地瞪他:“你媳妇被人欺负了,你就这么傻站着看?!”
沈如春平日里回沈家从不愿带着杜荣一起,无非就是嫌他样貌丑类,丢她的人。
可今日听说祖母病重,还是被沈如娇给气的。沈如春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心内千回百转。若是祖母这回抗不过去,那这就是被沈如娇给活活气死的。
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乃“十恶”之罪,犯十恶者,为常赦所不原,论律当处以极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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