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珏便只能坐在对面的右下首。
其余的皇子们分列左右两侧,都默不吭声地悄悄观望着素未谋面的太子哥哥。
几个曾经吃过穆珏暗算的皇子听说太子回京,心中还曾生出一丝希望。
说不定太子这些年里韬光养晦, 回朝之后厚积薄发,说不定能将气焰嚣张的明王一摁到底,彻底将其击垮。
可看太子这邋遢的样子……
原本还将希望寄托于他身上的几个皇子, 纷纷心灰意冷,只怕大哥的太子之位也坐不了几日。
不如早做打算, 趁着明王继位之前, 早早去到封地, 求一世安稳。
酒宴开始,丝竹之声悠长飘逸, 舞姬翩翩而舞。
穆珏虽笑眯眯地看着场中歌舞,但视线始终没从穆衡的身上离开过。
他对这个太子哥哥充满警惕之心, 哪怕穆衡表现出来的样子看似顽固愚蠢,可方才他在殿内近距离地观察了穆衡,发现了一些细节。
浓密的胡须之下, 虽然看不清五官,但太子的一双眼睛尤为明亮。
一个愚笨蠢钝之人双眼定是木讷无神,是不会有那样一双能够洞察万物的眼睛。
穆珏心中更偏向太子是在藏拙, 以降低自己的防备之心。
除此之外,太子故意穿一身破旧道袍,为的是在父皇面前卖惨,让父皇时刻记得他流落在外多年, 好心怀愧疚吧。
穆珏暗暗发笑。
太子虽然有几分小聪明,可惜到底跟父皇分别多年,不晓得父皇的喜恶。
当年太子被远送西北,虽说是母后的手笔,可归根究底都是父皇做的决定。
太子今日一身破旧道袍不但不会让父皇念及她流落在外吃苦不易,反倒只会令父皇觉得太子对他心生怨怼。
而且父皇最看重颜面,今日这场宫宴是特地为太子接风洗尘。
太子不但没能在群臣面前展露他应有的太子之风采,帮父皇长脸,反而长须破袍地坐在宴席之上,只会叫父皇颜面尽失。
穆珏自以为参透了太子那点心思,可看着对面满脸长须的太子突然露出莫名的笑意,心中又升起一丝疑虑。
顺着穆衡的视线往场下看去,也不见任何端倪。
太子在笑什么?
难不成我有不察之处落了他设下的圈套之中?
穆珏生性多疑,穆衡突如其来的笑容叫他心中生出几分不安,立刻叫了身边的侍从过来。
让他去场下看一看,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尤其要注意顾家父子。”
如今王管事依然下落不明,而程家又突然接二连三地出事。
两者看着似乎没有关系,可穆珏总觉得焦二之死恐怕没那么简单。
最为重要的是,此前出现在先皇后陵前之人,仿佛人间蒸发似的,他的人到现在都没有查到此人到底在哪儿,又到底是谁。
此时穆珏再看穆衡,只觉得他这个哥哥似乎有些深不可测。
穆衡发现穆珏脸色凝重地盯着自己,他指了指场中舞姬,同穆珏道:“这个穿蓝衣的有几分面善,瞧着似乎跟皇后娘娘送到东宫的王美人有几分相似。”
穆珏:“……”
敢情他是在看舞姬?
他还当太子城府深沉叫人难以捉摸,居然只是在看舞姬?!
简直是荒谬至极!
想到方才他在心里设想了无数个太子可能设下的圈套,穆珏便有几分生气。
先前心中不安,惴惴不已,仿佛是个笑话一般。
而此时,侍从也回来向他复命,说场下并无异状。
穆珏心烦地挥手让侍从退下,再看穆衡脸上的笑容,只觉得这太子就是个十足的蠢货。
不过一个瞧舞姬也能瞧得津津有味的乡巴佬,何足畏惧?
穆谆听到穆衡的话,意味深长地看了冯氏一眼。
冯氏脸色一僵,知道皇帝这是对自己往东宫塞人不满,忙笑着解释:“臣妾是觉得东宫空置多年,太子又常年在外,孤苦无依的。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便送了几个人过去,想着照顾太子的饮食起居。”
穆谆将视线收回来,没再说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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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道宫宴,上了半数,沈如娇就已经吃不下了。
宫宴已经进行了一个时辰,却只进行了一半。
方才的汤婆子已经不热了,沈如娇小腹的坠痛愈发明显,冷汗频出,即便有胭脂和口脂遮盖,她脸色的苍白也能叫人一眼看出。
穆绛鸢也发现了沈如娇有些不对劲,她叫人把沈如娇请过来,同她坐在一处。
“沈姐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穆绛鸢脸上带着明显的忧色,自从顾家被沈如娇救了一回,她便视沈如娇为挚友。
沈如娇苦笑一声:“今日这样的场合不凑巧赶上了小日子,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腹痛罢了。”
也不知是不是前些日子落水的缘故,这一次月事来的格外疼。
穆绛鸢闻言秀眉微微蹙起,叫了身边的宫婢近前,吩咐她将自己一贯用药拿来。
宫婢领命退下,不过片刻就将穆绛鸢所说的药拿了过来。
药丸装在一个瓷瓶里,穆绛鸢倒了一粒出来,给沈如娇。
“这是逍遥丸,你服下它就能好受许多。”
今日这场宫宴,穆绛鸢原本是不想来的。
因为顾知涧也会出席。
穆绛鸢对他多少还有一些抵触的情绪。
那日从顾府回来之后,她便一直待在寝殿之内,除了到太后跟前请安,哪儿也不去。
太后得知她在顾家所遇到的事情后,跟皇帝发了好大一通火。
没过几日,穆绛鸢便听说陛下罚了顾知涧一年的俸禄。
又没过几日,她被太后叫道跟前,问她是否愿意嫁到顾家。
穆绛鸢闻言,抬头看向太后。
她自小极会察言观色,太后嘴上是问她的意见,实则其实已经做了决定。
今日叫她过来,也不过就是形式上的问一句,若她说一个不字,太后必然会找出诸多理由劝她接受这门婚事。
她本就寄人篱下,也十分明白,身为皇家女自己的婚事由不得她自己做主的。
将自己嫁给顾家,恐怕还是皇帝的主意,无论情不情愿都由不得她。
论起来,顾家是极好的一桩婚事。
她自打进京之后,便一直听闻,顾知涧乃京中贵女们心中夫婿人选的首选。
而且顾知涧年轻有为,不过才二十六岁便已经是枢密院副使。加之他生得颜如舜华,仪表堂堂,就是许一个正经公主都配得上。
论起来,她能嫁给顾知涧已算是绝佳的姻缘。
只是……
穆绛鸢如今夜里做梦 ,时不时总会梦到那日在顾家时,顾知涧强吻她的场景。
那样一个温文儒雅的人,竟也有如此悍戾贪肆的一面。
像一只贪婪的野兽,自己在他面前宛若一只被捕食的猎物,逃不脱挣不开,每每想起都心悸不已。
今日宫宴穆绛鸢本想称病不来,却不想太后似早有所觉一般,叫了她过去,一番开导劝慰,话里话外都是要她出席宫宴。
无非就是怕外界非议,以为她对这桩婚事不满。
穆绛鸢硬着头皮来了,好在顾知涧距离她不算近,她只要不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就不会与他对视。
可穆绛鸢不去看顾知涧,却总能感觉到顾知涧的视线往她这儿飘过来。
弄得她坐立难安。
穆绛鸢无法,便想叫沈如娇坐过来,帮她挡一挡那恼人的视线,恰好看到沈如娇脸色不好,倒是一举两得了。
沈如娇正疼得厉害,也没跟公主客气,道谢之后将药丸服下。
“这个药是我在以前封地的时候,请当地一位名医所配,沈姐姐每月月信来临之初的时候服用,用到月信走后。连用半年,就能再不受月信腹痛之苦。”
穆绛鸢将药瓶封好,放到沈如娇的手中。
沈如娇却不好意思收。
穆绛鸢笑道:“我与沈姐姐投缘,而且也不是什么值钱的金贵物件,你收着便是。我叫沈姐姐过来,其实也是有私心的,这小小药丸,权当是我给姐姐的谢仪。”
私心?
沈如娇有些不解:“公主可是有事要我帮忙?”
穆绛鸢红了红脸,小声道:“沈姐姐坐在这儿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如果说沈如娇方才还有些不明白自己能帮公主什么忙,穆绛鸢这话叫她立刻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往斜对面瞅了一眼,果然看到刚刚将视线收了回去的顾知涧。
想到前几日赐婚圣旨,再看穆绛鸢脸颊飞红。
若非顾知涧实在是大了公主太多,这到真不失为一桩好婚事。
沈如娇了解顾知涧的为人,公主她虽只见过几面,但亦能感觉到穆绛鸢的纯真可爱,两人称得上般配。
见穆绛鸢往自己身后躲,想要将身形悉数藏在自己身后的模样,沈如娇不由地问道:“公主可是害怕顾大人?”
穆绛鸢微微咬着下唇,先是摇头,随后又点头,想到沈如娇已经成婚,她忍不住红着脸小声地在沈如娇的耳边问道:“沈姐姐,那事是不是特别疼?”
那事儿?
什么事?
沈如娇迷惘了一瞬,见穆绛鸢脸色比方才还要红,眼中全是羞赧之色,她顿悟公主口中的那事是个什么事。
沈如娇瞬间也有些热意上涌,更要命的是她至今还未与阿九圆房,这事儿她可不想叫旁人知晓。
否则她堂堂第一美人,竟然到现在没把过门的丈夫给吃到嘴,说出去不够丢人的。
沈如娇用力咳嗽了一声,装作过来人的模样笑着拍拍穆绛鸢的手:“公主原来是在怕这个。”
她揶揄的神色让穆绛鸢脸上滚烫不已,但话都已经问出了口,总不好再吞回去,便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以前在封地的时候她听闺中好友说过,新婚之夜,有新娘疼死过去。
一想到成婚这件事,再想到顾知涧看起来那样温柔的一个人,都如此凶悍,她就忍不住两腿发软想要逃跑。
沈如娇拿着自己仅有的一点儿闺房知识来宽慰穆绛鸢。
“殿下其实不必害怕,夫妻间的情事又叫敦伦之乐,鱼水之欢,既是欢乐,又怎会痛苦呢?那疼……大约是有一点的,不过并不要命,可能还不及小日子来时的疼呢。”
穆绛鸢眼下对沈如娇无比信任,见她如此说,便信了七分。
“那沈姐姐洞房之时也就只痛了一下下吗?”
沈如娇:“……”
她洞房那晚醉得不知东南西北,况且她到现在也没真尝过荤腥的滋味,哪儿能知道到底疼不疼,有多疼,又要疼多久。
但面子不能不要,只能硬着头皮点头:“那是自然,不但不疼,还快活得很。”
听沈如娇这样说,穆绛鸢便稍稍放下心来。
又追问:“那到底有多快活?”
沈如娇:“…………”
看不出来公主还挺好学啊……
这她可真答不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洞房之后的穆绛鸢哭唧唧:嫂子,你诓我!
圆房之后的沈如娇揉腰:是小黄书诓我!
第54章 遇见
托穆绛鸢给的药丸的福, 沈如娇坠痛不已的小腹得到了缓解,脸色也好看许多。
宫宴的后半程,她便一直同穆绛鸢坐在一处说笑。
只是有一处奇怪的地方, 叫沈如娇颇为在意。
沈如娇坐到穆绛鸢身旁之后,再上的菜肴便都是她记忆中宫宴里的菜肴,冷硬油腻, 与方才的美味截然不同。
她还惊讶地问了一句:“这菜怎么是冷的?”
穆绛鸢也疑惑地回了她一句:“御膳房一路过来,除了锅子是热的之外,其他的菜不都是冷的吗?”
沈如娇心里提了一下, 难道说只有她一个人的菜肴才是热的?
她心中困惑不已,宫中除了永乐公主之外, 她再无相熟之人, 总不能是哥哥提前打点过吧?
这事在沈如娇的心里落下一印。
冯馨缈的座位就邻着永乐公主的位置, 看到永乐公主叫沈如娇坐过来不算,两人还有说有笑。
一个落魄国公府的落魄女也值当与之结交?
冯馨缈在心里嗤笑穆绛鸢, 果然是乡下地方来的,就算是封了公主又如何?没见识, 满身的小家子气。
看到沈如娇头上佩戴的粉玉,冯馨缈便想到那日的玲珑阁。
她长这么大,不是第一次被人拒绝。
但一个入赘落魄国公府的下奴哪来的胆子胆敢拒绝她?这口气她势必要出一出。
想到方才沈如梦跟她说的计划, 冯馨缈看着沈如娇脸上明艳夺目的笑容露出一抹冷笑。
京城第一美人是吗?
想必那些人应当很想一尝其滋味。
宫宴持续到亥时三刻,皇帝今日心情不顺,不待宴席结束便先离席了。
皇帝一走, 冯氏自然是紧紧跟上。
皇帝皇后相继离席后,原本还有所收敛的明王一党便无所顾忌起来,纷纷来向穆珏敬酒,话里话外全是夸赞明王睿智贤明, 德才兼备。
穆珏自鸣得意地看向对面的太子,想要欣赏一番太子或难堪或失落最好还能有几分愤怒的神情,却不想对面早就人去椅空。
“太子人呢?”穆珏皱眉问道身旁侍从。
“刚走,似乎是追着方才那舞姬去了。”
舞姬?
穆珏面露不屑。
哼,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乡野村夫,一个舞姬就勾走了魂,看来母后往东宫送美人的决定是对的。
回头他从花楼里再挑两个□□好的,带着怜欢一并送到东宫里去。
只要太子染上怜欢,那便是废人一个。
届时,父皇便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可以依仗了。
穆衡的确是追人去了。
不过不是场中妖娆的舞姬,而是他的小妻子沈如娇。
方才皇帝皇后一离席,宫宴的气氛也就松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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