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娇原本还规规矩矩地坐直了,帝后一走,立刻歪在椅子上,月事磨得她就剩下半口气,半点儿都不想再端什么闺秀淑女的架子。
穆绛鸢见她这样浑然不在意旁人眼光的模样,心生羡慕。
她虽然没有月事的困扰,但自小体弱,坐在这儿吹了一晚上的冷风,如今是脊背僵硬,四肢冰凉,也想跟沈如娇似的好好舒展一番。
但她是皇家女又缀了公主的身份,连婚事都不能有自己做出,行事做派自然也是不能随心所欲。
“沈姐姐可是累了?宫宴结束还得一会儿,你可要去我那儿坐坐?”穆绛鸢小声地问道沈如娇。
“好啊!”沈如娇顿时眼睛亮了起来,宫宴对她而言乏味枯燥又拘束。
沈如娇让云锦去跟哥哥说一声,便跟穆绛鸢一道悄悄从宴席上离开。
穆衡一晚上都在悄悄地看着沈如娇。
此前沈如娇疼得厉害的时候脸色发白,穆衡看着心中焦灼不已。直到沈如娇坐到穆绛鸢的身旁后,不知永乐给她吃了什么,脸色才渐渐好转。
方才看她和永乐两个人从宴席上溜走,几日没见也没抱到小妻子的穆衡,虽然知道不便在宫主与沈如娇相见,可仍忍不住悄悄跟了上去,想再看看小妻子的笑颜。
见她有说有笑地跟穆绛鸢一道进了慈宁殿,穆衡站在殿外没进去。
看着眼前的慈宁殿,穆衡脑海中又想起本以为早已忘记的一些事情。
太后姓冯,跟继后冯氏同出一脉。
当年穆衡被远送之前,也曾找来慈宁殿求过冯太后,他还记得自己被太后身边的宫人拦在慈宁殿外,不准他进去。
他便只能跪在慈宁殿外,跪了好几个时辰,膝盖一片青紫,到了也没能见到冯太后一面。
本以为这么多年,这桩事早就已经忘到脑后,可走到这殿门前,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当日,回到了那个孤苦无依又无路可循的日子。
穆衡不由地哼笑一声,眼中生出几分戾气。
他被迫在西北一呆十几年,而宫里的这些人一如既往地过着舒舒服服的太平日子。
未免也太欠公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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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娇跟穆绛鸢一路进了慈宁殿。
太后如今常年礼佛,除了除夕夜的家宴之外,其余的宫宴一律不出席。
也从不见外妇,因此倒是省了沈如娇跪拜请安的麻烦。
只是她同穆绛鸢才要往穆绛鸢的寝殿去,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安然姑姑却突然出现叫住了穆绛鸢。
安然姑姑面若冷霜,看都没看沈如娇一眼,只同穆绛鸢道:“殿下不是参加中秋宫宴去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就回了?”
穆绛鸢是有点怕这个安然姑姑的。
她初初入宫便是安然姑姑教导规矩,一举一动一坐一卧皆有标准。
安然姑姑又格外严厉,起初,穆绛鸢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以至于她看到安然姑姑心就不由地提起来,生怕自己又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被姑姑训斥。
穆绛鸢小声地道:“陛下同皇后娘娘离席,我实在有些坐不住,便想要回来歇一歇……”
安然姑姑寒着一张脸道:“太后让殿下去参宴,一番良苦用心殿下不珍惜便罢了。殿下既然早早地回来了,便该想着先到太后跟前儿尽孝,而不是什么人都随便往慈宁殿里带。”
方才她听人说公主回来了,还跟沈家女一起。
若是放到三年前,沈家女倒是个不错的闺秀,可后来先是克死双亲,又把长公主的子儿克死不说,近来行事越发乖张。
这样的女子,若是体面一点的人家,早就送到乡下庄子里或者自家的庙观之中,岂能容她这般招摇过市。
慈宁殿是什么地方,太后的寝宫,岂能让这样的女人进来。
她出来,便是为了要拦住沈如娇,不准她在往前一步。
穆绛鸢被她说得眼眶一红,咬着唇道:“沈姐姐……沈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什么随便的人。”
沈如娇见惯了安然姑姑这种人,自是没把她放在心上,称一声姑姑,不过是太后身边的一条狗罢了,狗仗人势。
奈何太后地位崇高她确实招惹不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况且,公主给她的逍遥丸确实好用,看在这逍遥丸的份上她也不愿叫公主为难,被一个狗奴咄咄逼人地教训。
“殿下,我瞧着前面宴席似乎也要散了,哥哥定然在等着我。今日既然不巧,日后与殿下相处的机会多得是,倒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穆绛鸢嗫喏了一番,对沈如娇感到十分的抱歉:“沈姐姐……实在是对不住,我原想叫你来歇一歇,却不想让你白跑一趟,更受累了。”
沈如娇握住穆绛鸢的手捏了捏,示意她并不介意。
公主寄人篱下,日子定然不好过,她又何必再给她增添麻烦。
沈如娇同穆绛鸢道别后,一个眼神也没给安然姑姑,直接转身离去。
被沈如娇如此光明正大地无视,安然姑姑脸色顿时难看了不止一星半点。
想到沈如娇的名声,她目露鄙夷,同穆绛鸢道:“殿下要记得,你如今能在宫中享公主之尊,是太后的庇护。
“太后她老人家心善,见不得殿下孤苦无依,这才将殿下接到京中。殿下想要结交朋友,老奴一个下人自然是没什么资格说三道四,但殿下也是读过书的人,当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
“那沈家女,素有克死双亲、目无尊长的恶名,殿下与她结交,难道是想要学她将祖母气到中风不成?”
穆绛鸢忙摇头:“不是的,安然姑姑。沈姐姐她不是那样的人,而且……”
“好了,殿下不要说了。若是太后知晓你与那样的女子来往,只会更加痛心疾首。殿下若是还有丁点孝心,便从此与这沈家女划清界限,省得沾染上污浊之气。”
安然姑姑说完,不容穆绛鸢开口辩驳:“公主今日的课业可曾写完了?”
穆绛鸢憋屈极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写完了。”
“虽然写完了,但公主今日与沈家女厮混,当抄写《女诫》以明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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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锦陪着沈如娇出了慈宁殿后,才敢小声地抱怨。
“这位姑姑也太过目中无人了吧?咱们沈家好歹也是国公府,怎么到她嘴里成了阿猫阿狗的随便之人!”
沈如娇轻笑一声:“她背后是太后,自然眼高于顶。我们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可怜的是公主。你没瞧见,公主在这个姑姑面前噤若寒蝉,可想而知平日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云锦点点头:“公主也太可怜了些,还不如外面小门小户的女儿自在些。”
沈如娇也不由地轻叹一声,抬眼过去,突然看到路前方有一人,身形背影与阿九一模一样。
她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方,连日来的思念之情让她在脑子做出反应之前,身体先一步跑了过去,一把握住那人的衣袖,惊喜又惊讶地叫道:
“阿九! 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55章 错认
55、
穆衡没想到沈如娇不过进去片刻就出来了, 怕沈如娇认出自己,他忙转身往来路走。
没走多远,竟被沈如娇从后面一把拽住。
“阿九!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如娇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欣喜。
穆衡不由地心里发软, 看来这两日不只是自己在思念。
方才沈如娇扑过来的时候,他心中生出几分冲动,想要将她直接揽入怀中。
不过眼下他不能予沈如娇相认。
即便今天这场宫宴让明王对他产生了轻视之心, 但以明王多疑的性子,定然还是会派人在暗中监视自己。
此时不是与沈如娇相认的好时机。
被沈如娇抓住之后,穆衡没有回头更没有开口回应。
以沈如娇的聪慧, 他若是开口只怕当即就能被她认出。
穆衡看向一旁的小内侍,小内侍也被沈如娇如此大胆的行径给吓了一跳, 这会儿看太子视线扫向自己, 忙一个激灵, 上前道:
“你是谁家女眷?!怎能对太子殿下如此无礼!”
太子?!
沈如娇此刻也反应过来了,阿九这会儿正在七莲山, 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宫中!
而且……
沈如娇视线顺着自己的手,缓缓向上。
先瞧清了这一身破旧道袍, 随即映入眼帘的是长至胸口的胡须,再往上沈如娇不敢看了。
这身打扮,还有这胡子。
可不就是才从西北归来的太子殿下吗!
沈如娇脸上热意腾起, 心中又一片冰凉。
她今日定是被月事搅昏了头了,竟然只看到一个背影就如此冲动地扑了上来!
沈如娇忙松开手,退了两步, 跪下行礼,将额头抵在手背之上:“民女沈如娇,见过太子殿下,方才民女无意将太子认作旁人, 因此冲撞了太子殿下,还请殿下赎罪。”
沈如娇暗暗着恼,希望这个常年修道的太子殿下是个好相与的性子,别追究她不敬之罪。
穆衡还是头一回看到沈如娇乖顺无比的模样,跟她以往为所欲为又伶牙俐齿的样子不同,全然将自己套进大家闺秀的壳子里头。
无论是语调还是行礼的姿势,没有半点儿错漏。
若不是见过沈如娇各种犀利果决的模样,他可能真的会以为她就是这般名门闺秀的样子。
沈如娇垂首行礼的时候细长白嫩的脖颈尽显,一小缕的碎发缠绕在颈间一路延伸进了衣领之中。
穆衡指尖微动,随即缩紧。
将想要抚上沈如娇颈间的心思收了回去。
不过,看她方才那边雀跃地扑过来,想必月事引起的腹痛应该是好些了。
穆衡看了内侍一眼,然后朝着跪在地上的主仆二人抬了抬手。
内侍虽不知为何太子殿下不愿开口,但立即顺着太子的意思,朝沈如娇道:
“殿下不怪罪你们了,不过小娘子需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今日是碰到咱们太子殿下心善,不予追究你们不敬之罪,否则少不了也要杖责二十。”
沈如娇松了一口气,忙道:“多谢殿下,民女定当谨慎行事,不会再莽撞了。”
说完她赶紧拉着云锦起来,匆匆离去。
这倒霉地方,除了公主之外,真没一个叫人舒坦的,往后真是能不进宫就不进宫。
待沈如娇和云锦两个走后,穆衡不悦地看了内侍一眼:“多嘴多舌。”
内侍脖子一紧,难不成他马屁没拍对拍到了马腿上?
昨日之前,他还一直在东宫外围做洒扫,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太子殿下说他面相好,将他调至近前服侍。
那时他还觉得自己走运,可眼下他又觉得自己似乎不是那么走运。
所谓伴君如伴虎,储君也是君,同样的琢磨不定。
内侍想到方才那小娘子的模样,不由地回头看了一眼。
主仆二人已经走远,瞧不见了。
但他方才瞧得清楚,那位小娘子模样生的得确实不俗,连宫里今年新受宠的姚美人都不及她明艳动人。
难不成太子殿下是生了怜香惜玉之心?
内侍悄悄抬眼看向穆衡。
太子长须之下看不清面貌,但眼神着实清冷淡漠,与一向多情风流而闻名的二皇子齐王眼神全然不同,不染半点儿情爱之色。
想来是自己想多了。
太子殿下大约只是因为常年修道,心地良善,豁达大度,不愿为难那个小娘子罢了。
小内侍暗暗自省一番,太子殿下喜欢和气待人,他自然也不能颐指气使。
往后他要牢记这点。
——
沈如娇跟云锦一路走回望仙台,宴席已至尾声,宾客也开始逐渐退场。
沈明煜正想去接妹妹回家,就瞧见沈如娇回来了。
见她脸色不好,忙近前询问。
“怎么这就回来了?我还想去接你来着,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沈如娇抿了抿唇,轻抚心口道:“原本是想跟公主一起闲话几句,不过慈宁殿的人似乎不大喜欢我,我便没留下来让公主为难。”
沈明煜听到妹妹被慈宁殿的人给赶出来的时候脸上一沉,随即又听到沈如娇道:“结果从慈宁殿出来没走两步,也不知我怎么昏了头,不小心把太子殿下错看成了阿九。”
沈明煜脸色由沉转窘,心道也不算认错,毕竟本就是同一个人。不过他颇为担心妹妹是不是看出来什么,小心问道:“你对太子殿下做什么了?”
沈如娇讪笑道:“我就不小心扯了太子殿下的袖子。”
跟在沈明煜旁边的陆聿行听到沈如娇扯了太子殿下的衣袖,不由地竖起拇指:“沈妹妹不亏是女豪杰,太子殿下的袖子都敢扯。”
沈如娇脸上一红,见不得妹妹被调侃,沈明煜乜了陆聿行一眼:“再寻我妹妹开心,往后你再被陆伯伯赶出来,我可不收留你。”
陆聿行“诶”了一声:“沈妹妹都没说什么,你这个当哥哥的倒是小气得要命,再说咱妹妹还当不得一声女豪杰吗?”
“谁跟你咱妹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呛了起来。
一旁的顾知涧则从方才沈如娇的话里听出穆绛鸢的处境似乎不太好,他更关心穆绛鸢的心情。
今晚他坐在穆绛鸢的对面一整晚,穆绛鸢始终没有往他这里投下过一瞥,连余光都小心翼翼地躲着他。
“公主她这几日心情可还好?”
那日他曾想亲自向公主赔罪,只是公主不愿见他,想来是对自己有惧怕之意。
自那日之后,顾知涧梦里总会梦见穆绛鸢那双小鹿一般湿漉漉又楚楚可怜的眼睛。
后来天子指婚的旨意下来,顾知涧心中是有几分欣喜,但更多的是担心公主那样害怕他,是否真的会愿意嫁给自己。
沈如娇听得出来,顾知涧是真的在关心公主。
想到公主单纯又有些胆小的性子,她有心为两人搭桥。
便将她方才在慈宁殿里的情形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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