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卿不敢?若真不敢,为何要在大殿之上道出此事?蔡卿是想逼着朕重查当年之案吗?”
帝王发怒,威势直压。
蔡锋不抬头,仍旧大声道:“臣不敢,臣只是怕。”
“怕什么?”
“怕当年之案是冤案,怕信国公府误陷风波,拼命从战场而归,却死在他人的计谋中!”
“谁是他人?蔡卿又在暗示什么?”萧仁将奏折狠狠扔到蔡锋身前,眼里皆是怒火。
“臣不知,不经查证,臣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蔡卿说得还不够多吗?不如索性说清楚。朕受人蒙蔽,害死忠臣良将,不配为帝。”
一言出,满堂跪。
只有萧奕和丞相仍旧站着。
萧奕看着恼怒的帝王,目光相对,他跨出一步,走到众人之间,跪了下去。
“臣,求陛下重查当年信国公府一案。”
“太子也要逼朕吗?”
“臣不敢。只是证据在前,请陛下重查当年信国公府一案。”
萧仁恼怒地看着萧奕,他未及训斥,又一人跪到中间。
“请陛下,重查当年信国公府一案。”
纪相的声音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金冶走出来,跪在其后,大声道:“请陛下重查当年信国公府一案。”
大殿中,一声又一声请求响起。
萧仁指着下面的大臣,气得手抖,“你们都要逼朕吗?”
“臣等不敢,只是请求陛下重审旧案,仅此。”
……
外面的鸟鸣声不断,裴苒焦急地站在院内,眼瞧着一个丫鬟从长廊上跑过来。
她快步走过去,“如何?”
“回娘娘,大殿上还在僵持着。陛下气得头晕,但是大臣们不肯退。皇后娘娘扶着陛下去后面休息了。”
裴苒抿唇,看向大殿的方向。
从这里,看不到大殿。
“娘娘,你要去哪儿?”丫鬟在身后喊着。
裴苒快步往前走,她一路往大殿的方向去。
离大殿越近,她似乎已经能看到那些人执着的身影。
她终于明白萧奕那日所说的是什么事。
他在说,信国公府当年的冤案,该有结果了。
从一开始,他就在计划这件事,可他从未与自己说过一句。
就像北堂彦的事,他在准备周全后才让她配合演戏。
他记着他承诺过的每一件事。
他说会给那些无名牌位一个公道,他就从未忘记过。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裴苒站在大殿外,听不到里面一点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后渐渐西斜。
裴苒连时辰都快要分辨不清,大殿的门忽然打开。
大臣们相继走出来。
萧奕走在最后,他一眼看到等在外面的裴苒。
“怎么来了?”萧奕疾步走上前,看着裴苒额头上的虚汗,“难不难受?是不是等久了?”
萧奕看不出任何异样,可裴苒知道,她站了多久,他便跪了多久。
裴苒摇了摇头,她握住萧奕的手,浅浅笑道:“殿下,我们回去吧。我煮好了甜水,现在应该正好入口。”
萧奕手一顿,小姑娘笑容清浅,仿佛全然不知道今日发生的事。
萧奕笑了笑,勾了勾裴苒的鼻子,握住她的手往回走,“好,我们回去。”
不用问,有些事情他们彼此心中都已清楚。
今日若皇帝没有答应重申旧案,大殿的门根本不会开。
裴苒没有道谢,因为她知道萧奕不需要那声谢谢。他们无论为对方做了什么,都不是为了一声谢谢。
大殿外的群臣散尽,蔡锋和纪相走在最后。
临出门前,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初信国公于他们的恩德,就算过去十多年,他们也不曾忘记一刻。
他们只是在等,等有一天,那个少年长成,站在他们前面,请求帝王重审旧案。
而今日,他们做到了。
埋藏多年的冤案终于能在十七年后重审,恢复无辜之人的清白。
—
旧案重审,证据确凿。
大理寺整整审了近一月,中间牵连甚广。
沈家及其旁支在朝中的势力被连根拔起,青阳侯府因着余正德的贪欲难逃此难。
圣旨落下的那一天,青阳侯府的牌匾断裂在地,沈家抄家。
与此同时,那些放在暗处的无名牌位一一归于裴府祠堂上。
烛光幽幽,香烛点燃。
祠堂上,每一个无名牌位都刻上了姓名。
他们是亡者,亦是曾经拯救百姓于水火的英雄。
裴苒手捧着牌位,其上刻着信国公裴怀远。
她的身后站着金家人,萧奕陪在她的身旁。
她将牌位郑重地放在最中间,屈膝而跪。她看着那些已经刻上姓名的牌位,磕头行礼,缓慢地道:“外祖父,孙女带你们回家了。”
亡者皆归,不再是游荡世间的孤魂。
清白已证,信国公府世代的忠诚不可辱。
一声一声乐声传出去,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抬头去看,能看到广阔的天地间,似有人携手而归。
☆、60
五月一到, 天气愈发燥热起来。
只是在外面走上一遭,都能将人热出一身汗。
萧奕踏进院内,没有在窗口处看见裴苒的身影。
往常她都会在窗口那里坐着。看到他回来就会飞奔出来。
可这几日不知怎么的, 总是说热,连门都不大愿意出。
屋内放着冰块,比外面凉快许多。
一踏进屋内, 能闻到艾草的味道和粽叶的香味,偏偏不见裴苒的身影。
“太子妃呢?”
“回殿下,娘娘在厨房, 说要学习如何包粽子。”
萧奕微微皱眉,裴苒确实说过要学习包粽子。他起先还诧异她不会包粽子, 结果小姑娘在她面前万分肯定地点头说自己不会。
厨房离得不远, 萧奕几步走过去, 还没踏进去,就听见里面的说笑声。
一进门, 就能看见地上摆了一堆的粽叶。裴苒和萧雨烟分别坐在一边,两人身边还摆着些包好的粽子, 看着是有点丑。
裴苒和萧雨烟谈笑着,两人谁都没注意到萧奕站在屋外。
直到听到外面人轻咳一声,裴苒回头去看, 立即站了起来,往前笑着道∶“殿下回来了。殿下快看看,我包的粽子好不好看?”
裴苒指着地上几个歪歪斜斜的粽子, 还有米漏在外面。
小姑娘学了几日,但是这粽子包得……
“好看,我们苒苒天赋很好。”萧奕面不改色地道。
萧雨烟“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赶紧捂住嘴, 不敢看萧奕。
“我也觉得,等到端午殿下一定要好好尝尝我包的粽子。”
裴苒丝毫不觉得这份夸赞有什么不对,还兴致勃勃地跟萧奕说这几日学包粽子的心得。
一边是惨不忍睹的粽子,一边小姑娘洋洋自得的声音,萧奕心中一叹。
他握住裴苒的手就往外走,“我累了,陪我去歇一会儿。”
“哎,可是粽子还没包完呢。”
“没事,自有下人去做。”
“可四公主还在那儿……”
“她自己有手有脚,不用担心。”
声音越来越远,萧雨烟坐在小板凳上,伸头看了看空空的走廊,拍拍手将粽叶放了回去。
还不忘小声嘀咕着∶“差一点,下次还是要找个走得快的丫头。”
端午一至,萧奕一回来就闻到浓浓的粽子香。
一进屋,便能看到摆在桌上整齐又好看的粽子。没有漏米的,也没有奇形怪状的,一个个好看得很。
裴苒向他不停招手,“殿下快过来,尝尝粽子,凉了好一会儿,现在应该正好入口。”
说着,自己就扒开一个粽子的粽叶,递到萧奕面前。
粽子里面放着甜枣,有些腻。萧奕还是面不改色地吃完了。
毕竟是小姑娘亲手给的。
“这些是你包的?”
包了这些日子,萧奕第一次发现还有裴苒在厨房学不会的东西。
那粽子,包的真是……
当然,再丑,在他眼里都是顶好看的。
“不是啊。这些都是嬷嬷包的,我的在这儿。”裴苒笑得很灿烂,她将藏在最底下的粽子掏出来。
那粽子包成了一团,说不出的怪。
裴苒不觉得有什么,她把粽叶扒开,递上白白的粽子。
小姑娘殷切地看着他,萧奕没有拒绝,吃了一口粽子。
只一口,他淡定的神色就变了。
裴苒忍着笑,睁着大眼睛问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萧奕面色有些古怪,他看着看不出异样的粽子,笑着点点头,摸摸裴苒的头,“好吃。”
“那殿下要吃完哦。”
“……好。”
一整个粽子下肚,裴苒低头也去尝粽子。
萧奕一副淡定的样子,面前的茶杯续了一杯又一杯。很快,一壶水就喝空了。
裴苒吃得有点渴,她拎起水壶一倒,空空的,没有了。
“殿下都喝完了?”裴苒诧异地看向他。
萧奕轻咳一声,淡定地道∶“今日上朝说得话多,有些渴。”
“哦,那殿下再多喝点。”
茶壶里蓄满水,裴苒倒了一杯给萧奕,萧奕看了看,忍不住伸手拿过去喝完。
裴苒看着他,拼命忍住笑,低头去吃粽子。
厨房备了不少粽子,但萧奕之后再未碰一个,看到粽子甚至有绕道而走的趋势。
裴苒装作不知问他为何,只得来一句不甚爱吃。
端午一过,萧奕想着他们的生活该恢复日常了。
等他再一次踏进屋里,旁边的丫鬟低头道∶“殿下,娘娘去找四公主了,听说四公主寻了一个好看的话本。娘娘让奴婢与殿下说一声,今日午膳您独自用。”
外面阳光很好,好到萧奕有些不淡定了。
他正要踏出去找人,后面丫鬟又道∶“殿下,娘娘还说,您日日上朝,她一个人待着也无趣,总要找人陪的。而且,四公主似乎有些怕您。”
萧奕脚下一顿,回头看向空空的屋子,认命地坐下,“用饭吧。”
小姑娘说得也没错,他要多容忍。
如此过了几日,五月初十,微雨。
一直到天色暗沉下来,萧奕才从书房走出来。
他揉着眉心往回走,踏进正屋,只见小楠正在屋中间站着。
她手中拿着一根红线,捏着红线的一端。
见他进来,将红线一端递给萧奕,低头笑道:“殿下,这是娘娘让奴婢交给您的。”
话说完,她就躬身退了下去,关上正屋的门。
萧奕顺着红线往前看,红线紧绷,尽头不知在何处。
萧奕一点点收拢手中的红线,他将红线一圈圈缠绕在无名指上,从正屋一路走到内室的门前。
屋门紧闭,能隐约看见里面透出来的光亮。
一盏八角宫灯悬于门前,每一面上都绘着图案,一条绘出的红线暗示着翻转的方向。
第一面∶一只凶猛的大老虎朝着猎人吼叫,猎人慌乱逃窜,躲在树后的小兔子瑟瑟发抖。
第二面∶大老虎一身染血,小兔子伸出爪爪给大老虎敷药,红红的眼睛里泛着泪花。
第三面∶大老虎躺在石床上,小兔子爪爪上放着一颗糖果,推了推放在一边的药碗。
第四面∶草地上星光璀璨,小兔子窝在大老虎身旁,爪爪放在大老虎爪子里,星子的光隐隐透出。
第五面∶一扇门,小兔子在屋内,大老虎在屋外。天上的月亮很圆,小兔子和大老虎隔着门相望。
第六面∶大老虎躺在奢华的石床上,闭着眼睛。小兔子两只爪爪搭在他的掌心,眼泪不停往下落。
第七面∶小兔子窝在大老虎怀里,睡得很香。大老虎看着怀中的小兔子,笑着。
第八面∶小兔子站在一边,大老虎在另一边,爪爪上的红线连着彼此。
萧奕看完最后一幅画,他轻轻拉了拉红线,另一端的红线微颤,有人轻轻拉了拉。
萧奕露出笑容,他推开内室的门往里走。
一串珠帘隔开他和屋内的人,金绣珠串的嫁衣繁复精致,青丝盘起,头上的凤冠垂下珍珠,耳边的红宝石耳坠隐隐生光。
眉心点着花钿,眼尾有细碎的珠光,朱唇微勾。
这是当初出嫁时裴苒的装扮。
萧奕一眼认出那嫁衣,他未来得及掀开小姑娘的盖头。而今,他的小姑娘正站在珠帘后面,等着他。
一串珠帘,隔不了彼此的目光。
裴苒有些紧张地握住手,心跳得很快,施着薄粉的脸颊早已红起来。
萧奕拨开珠帘,离裴苒只有一步之遥。
裴苒抬头看着他,眼里映着满天星河,“殿下,生辰快乐。”
庚贴上写着,五月初十,他的生辰。
这些日子的不见,都是为了今日之面。
红线系在裴苒的无名指上,再行一步,他就能抱住他的小姑娘。
“这几日都是为了忙这个?”
学粽子,和萧雨烟看话本,都只是借口。
“嗯。我会包粽子,而且包得很好。殿下吃的那个,是我放了好多好多盐的。味道如何?”
味道,很难忘。
萧奕笑看着裴苒,轻轻扯了扯手中的红线,“今日就是来招供的?”
“当然……”裴苒停顿,她两步上前,红线弯曲。她伸手揽住萧奕的胳膊,笑着摇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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