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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芳——须弥普普

时间:2020-12-16 09:22:40  作者:须弥普普
 
 
第45章 走一步看一步
  裴继安两下为难。
  在世人看来,无论家风再怎么差,从前又有多大的矛盾,沈、冯两家终究也是血亲,一旦他们出面想要接回沈念禾,自己作为外人,并无立场做阻拦。
  沈轻云仓促之间,只给了一封书信为凭,没有德高望重之人作保,也无三媒六聘,说是两家做亲,其实不过空口而已,不管河间、京城哪一边出面反悔,甚至都不用做什么解释,便能把他同沈念禾之间的关联割断掉。
  裴家小门小户的,经不起折腾,也扛不住什么风浪,莫说此时没有结亲,便是已经成了真夫妻,想要合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他如果出面强留沈念禾,一来名不正言不顺,二来很有可能卖力不讨好——如果这一位将来后悔了怎么办?
  毕竟裴家早已落魄,自己未必能有出头之日,跟在宣县,就算不嫁进裴家,由他帮着择婿,很可能也只能找个只有人品靠得住,条件十分寻常的。
  而沈、冯两家仍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他们出面帮忙说亲,自然各有各的优势。
  往后她见得少时手帕交,那些个不是嫁与豪富,就是入得名门,心中又会怎么想?会不会怪自己拦着她去过好日子?外人又会怎么看?难说不会觉得裴家趁人之危,拿着鸡毛当令箭。
  如果此事发生在沈念禾刚来的时候,裴继安并不会说太多,只把利弊摆出来,由她自己去选。
  可眼下两家做一家,已经同吃同住了数十天,这小傻子一片赤诚,家传孤本都拿出来给“裴三哥去印”,还要自己跑去买了各色纸、墨回来,一色一色去试,又认真在想书册中的排版、样式,只差把心肝脾肺都掏出来补贴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裴继安自然也不例外,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割舍不下——如果任由旁人将这蠢货接走,怕是被吃干抹净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况且当真落了个不好的下场,给婶娘晓得了,定是会长吁短叹,在他耳边念叨不休的!
  裴继安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细细分析一通——沈、冯两家乱得很,凭他口才,不需要添油加醋,想来已经足够把一个姑娘家吓退了。
  他心中还在构思言辞,对面沈念禾已经面露犹豫之色,过了好一会,复才低声问道:“我是不是给三哥添麻烦了?”
  沈念禾哪里猜得到裴继安这七拐八拐的心思。
  她听得对方问话,心中猛然醒得过来。
  君子也有君子的不好。
  这裴三怕不是觉得裴家穷苦,又认为沈、冯两家富贵,觉得人要往高处走,好心办得坏事,想劝自己忍一时难,选一家跟着走罢?
  这如何了得!
  这一回是示弱好,还是表明自己不慕荣华的好?
  无论怎样,都最好不要让他晓得两家很有可能是为了莫须有的钱财来的。
  沈念禾想了想,决定两个法子一起用,当即把声音放得更小了几分,道:“三哥,我虽然帮不得什么忙,却不会只白吃白喝的,等到那《杜工部集》印得出来,多少能分几十贯罢?”
  “我今后会晓得俭省,若是在此处碍了事,且等得几年,叫我积攒些银钱,自会想办法搬得出去——那沈家、冯家俱是去不得,我爹当年就是被逼出的河间府,同本家早已水火不容,至于冯家那边,婶娘已经同我说了,家风乱得很,进去何如羊入虎口……”
  又道:“若是养我太费钱……”
  裴继安听她越说越奇怪,同他设想的反应全然不同,本来预好的劝说之辞早不能再用,一时竟是有些紧张。
  这还是怎么回事?
  本来只是想表示自己并没有私心,是去是留,沈家妹妹可以自行决定——虽然她如果选了走,自家定会想方设法劝其回转心意。
  可为什么现在变成好像自己在撵人一般?
  他连忙上前一步,按着桌子拦道:“我并非这个意思,哪里又会叫你将来搬出去,能长久做一家人住着才好!只是裴家毕竟寒酸……”
  沈念禾皱眉道:“难道我在三哥眼中,就是那等贪图富贵之人?”
  裴继安被噎得暗暗叫苦,只得回道:“自然不是,然则你毕竟年纪小,许多事情考虑不得那样周全,往往只凭借一腔……”
  沈念禾打断他道:“若我没记错,三哥也只比我大四五岁罢了……”
  裴继安无奈道:“我虽只比你大几岁,可自小便在外头自己挣饭吃,哪里能一样?”
  沈念禾便道:“三哥从前那样小便能挣饭吃,而今我年龄这样长了,反而还要靠着名声极差的怨门过活?”
  裴继安说一句,沈念禾回一句,倒是把他衬得好似杞人忧天一般。
  “我在家中住得十分自在,婶娘疼我,三哥也对我极好,谢二哥上回还送我胭脂……”沈念禾低声道,“若是三哥强要我自另两家中择一家跟着去,谁晓得旁人会怎么待我,若是受了欺负,还能找谁去说?”
  沈念禾语气中的委屈真得不得了,听得裴继安实在自责。
  ——何苦来着,对着这样一个姑娘家还要耍心眼,而今倒是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要怎么哄才好?
  他又想要表明心思,偏生原本那想法狡猾得很,哪里好解释,只好认错道:“是我想得左了,本以为忍得一时,将来你自沈、裴两家发嫁,门当户对,自然要比在宣县出路更好……”
  沈念禾摇头道:“嫁人又不是嫁给门户……高门也有败类,恶土却有芳草,只要品行好,门第又有什么关系——况且而今就说嫁人的事情,太操之过急了罢?谁晓得将来三哥不能脱颖而出?届时再帮我寻亲,岂不比那些个只会做面上功夫的上心?”
  她不过敷衍而已,裴继安却是已经听得当了真。
  朝堂之事,瞬息万变,裴家究竟还有没有出头之日,他并没有多少把握,不过如果只是给沈念禾寻一个人品可靠的丈夫,又不要求门第的话,他自负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不过沈家妹妹还是太单纯了,嫁给不嫁给门户,怎能保证生活?难道当真要吃糠咽菜不成?
  想到此处,裴继安看向沈念禾的目光里都多了几分复杂。
  人是个好的,只是脑子时而聪明,时而糊涂。
  旁人都晓得要算得清楚些,最好走一步,看十步,有机会回得高门,多少苦都肯吃的。
  这一位倒好,走一步就只晓得看一步,教她看三步,她还要嫌路远,待在穷人家就不想走了!
  今后遇得事情,还是自己帮着多担待几分算了。
  至于河间并京城来的那两家惹事的,虽都是豪强,毕竟也只过江龙,人生地不熟的,想要糊弄走,他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第46章 亲不亲
  两人一旦达成了共识,彼此都松了一口气。
  裴继安挨过几次惊吓,已是发觉不能指望这一位沈姑娘自己抓主意,想得又偏又歪的,全不按着常人的路来走。
  他作为承恩受托之人,原只是责无旁贷,不该插手的全不会多嘴,然而处得久了,熟悉之后,难免生出几分真心怜悯,冷眼看了这些日子,早认清沈念禾虽有些拎不清的,性子却很好,还掏心掏肺,自此之后,有什么事情便宁可自己先拿捏了再来知会她。
  而另一头沈念禾得了承诺,一颗心却始终放不下来。
  先前冯家来的只有一个带着随从的管事,看起来并不像多上心的样子,是以她也没怎么在意。
  可这一回沈家人多势众,行事毫无顾忌不说,特还有本家人带路,若非其中利益甚大,又怎么会安排这样大的阵势?
  沈轻云与冯芸夫妇,究竟给女儿留下了什么东西?
  她没有依仗,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日起轻易不敢再随意出门,只老实躲在裴家,又竭心尽力设法催快那印书的进度。
  且不说沈念禾不把裴继安当回事,而裴继安没处理干净,也懒得来同她细说。
  他这一回匆匆赶回来,是因为听说家中出了事,眼下见得人还好好的,便也不再多留,先回衙门去了。
  因嫌河间、京城来人或嚣张多事,或扰人清静,后者还罢了,前者竟然还敢动手动脚,实在可恶,裴继安有心教两家一个乖。父亲得病后,他先是在坊市间混起来的,头脸熟悉得很,人人都愿意卖几分面子,只略微一打听,便把新来的这两家情况弄了个清楚。
  原来冯家只有六人,由一个姓宋的管事带头,用的乃是笨法子,自己人一条街一条巷地去问。
  而沈家一行二十余人,男女都有,全是身强力壮的,被本家管庶务的一位老爷领着,四处拿钱找路面上熟悉的去问,等知道哪一处前几个月来了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家,就遣人或请或强,弄到客栈里头由那老爷辨认。
  沈三老爷在客栈当中坐着等辨认“侄女”,白日里忙得不行,晚间也没有停歇,来了宣县才十来天,因去得十分殷勤,已是在小酒巷的楼子里有了些名气。
  裴继安问得清楚,心中登时有了主意,他也不自行出面,只找了旧人来做交代。
  且不说他这一处默默行事,另一处,还有一个人也没有闲着。
  谢处耘在酒桌上听说有四处有人再寻一个姓沈的小姑娘,当即就觉得不对,急急转回裴家,才行到半路,便见不少人聚在一处议论。
  “听说是几个外乡来的拍花子,胆子倒是挺肥,抢人抢到裴家去了,引得许多衙役在外头捉人。”
  “好似不是拍花子的,是来寻家里走丢的女儿,正好在路上遇上了,还以为是正主,只是那群人凶得很,也不认得清楚,便胡乱动手,好险被人拦了。”
  “自己家的女儿难道还会认错?”
  “怕是长得很像?”
  他站着听了几句细节,见得这一群都是道听途说,也不耽搁,连忙往回赶,等到进得屋中,见沈念禾安安稳稳坐在房中誊写,复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谢处耘一路又走又跑的,早已出了满头的汗,此时扶着门喘气,很是不耐烦,恼道:“外头四处在传,说你险些被人捉走,这又是怎么回事?”
  沈念禾见得他忽然回来,又是这样一副急忙的样子,十分吃惊,站起来道:“谢二哥怎么知道的?”
  谢处耘怒道:“我怎的知道的?上回冯家人来的时候,不是叫你不要乱在外头乱走,这一向留在家中躲一躲,等过了风头再说,你倒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还敢孤身往外跑!”
  沈念禾听得无奈,把今日沈家来人的情况简单说了,又道:“……实在没出门,只是正好有客人来,还站在门口,谁晓得在那当口就遇得沈家的人。”
  她这话一说,谢处耘就想到了方才在正堂桌子上看到的许多包裹。
  郭家世代将门,也不是这一辈才起来的,行事自然有规矩,送出去的礼,上头自有标识在。
  谢处耘进门的时候只顾着来寻沈念禾,也无心去管其他,此时听得“正好有客人来”几个字,回想起那一桌子礼上头的标识,果然熟悉得很,正是郭家常用的,立时就变了脸,冷声道:“是不是郭家那一位夫人又来了?”
  他也没等沈念禾回复,便自顾自生起气来,恼道:“果然沾上她,从来都没有过好事!”又忍不住抬头呵斥,“你是不是傻的,什么香的臭的都给开门!以后婶娘不在,谁来也不要应!本来就细手细脚,连盆水都扛不动,说话也不晓得大声些,这般没用一个人,当真给人掳走了,怕是喊救命都喊不过别人!”
  说到此处,他越发不耐,直起腰来道:“她来送东西,你就收了?正该当面丢出去才是!家里何时缺她那一点又臭又烂的!”
  沈念禾便道:“不是那一位夫人,却是一位公子,说是来寻谢二哥的,姓郭,唤作郭安南。”
  谢处耘原本声色俱厉,此时听得沈念禾一说,面上却僵了一下,半晌没有回话,许久之后,才冷哼一声,低低地道:“嘴巴上说得倒是好听,什么自己晓得错了,却原来只是说说而已,郭安南都晓得送点东西过来,还亲身来看,她半点踪影也不见……”
  他声音很小,沈念禾离得有些远,并没有听清,只把日间郭安南说的话转述了一遍,道:“那郭家大哥说是来接你回宣州城的,又说代弟弟来道歉……”
  谢处耘本来就有些不悦,见沈念禾如此称呼,更是觉得全身上下都长了毛似的,怎么动作都不舒服。
  他先是冷笑道:“代弟弟来道歉?他那弟弟是三岁还是五岁,竟是不会走路,要他来代替?果然在他心中分得清楚得很,弟弟是自己人,我却不是,那夫人还自以为全是一家呢!”
  说到此处,又忍不住睨了沈念禾一眼,问道:“才见第一面,这就叫上郭大哥了?从前怎的不见你对我这样亲?”
 
 
第47章 躲一时躲不了一世
  亲不亲的,沈念禾并不知道,只知道这一回自己点头也不是,摇头更不是,一个不小心,面前这爆竹就要炸了。
  她听谢处耘话中带酸,又见其人如此反应,便放缓了语调,道:“谢二哥这话怎么来的?那郭家的长兄是客人,因你不在家,我只好代为招呼,自然要以礼相待——不然岂不是要叫人小瞧了你?”
  又道:“今次也全靠他在,否则给沈家那许多人一拥而上,我哪里躲得开,说不得此时已经不知在何处。他路见不平,对我有恩,谢二哥将来得见,正要替我道谢,另帮忙选些仪礼去送才是道理!”
  她温言软语,把话全递到谢处耘那一处。
  谢处耘恼那郭安南代弟道歉,她便叫对方代替自己道谢,孰亲孰疏,一目了然。
  果然这一番话说出来,对面人的面色稍霁,却是仍旧有些不忿,道:“什么事情一旦跟郭家沾上了边,就没半点好果子吃,这郭安南看起来忠厚,其实也没安什么好心,今次来不过为着他那弟弟名声,又为自己名声,想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给外人看而已,你不要被他蒙骗了!”
  他犹豫了一下,虽然很不情愿,最后还是又道:“他这一回既是帮上了忙,欠的人情由我来还,你小女儿家家的,便不要再放在心上,权当没有此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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