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你是否是弄错人了?”
她听到那番话,终是没忍住将之打断。
玄济大师却头回带了一丝情绪反驳她:
“救命恩人,老僧怎会弄错?”
他面上那笃定的神色,险些让谢依依以为自个儿记忆出了差错,咬着下唇,轻声回道:
“可……我不曾听过祖母有何济世医人之能。”
“因我寺曾经极为诲医,她当年救下老僧,自该付出几分代价。”
玄济大师话音刚落,谢依依直觉自己听见一声木头签子被掰断的声,只是被那宽大的僧袍挡住,她也不能确信。
毕竟玄济大师向来从容淡然,实在不似一个会轻易起情绪的。
她紧抿着唇,半晌未反应过来,对方所言究竟是何意。
“老僧便是与夫人说了,夫人也不一定知晓,寻常人不管江湖事,你祖母当年因救下老僧被赶出现今避世数十年的栖云派。”
玄济大师继续用沧桑悠远的声与她语调浅淡的解释着,似是知晓她完全不知晓,也并未细说,将话题又转至乐安的病上。
“当初老僧笃定夫人与老僧那旧识有关,并非单因容貌,还有夫人身上有与旧识身上一模一样的香味儿,当年旧识用自个儿的血救下老僧性命,兴许那血即是一味药。”
闻言,谢依依滞了一瞬,忽地忆起慕明韶曾经也如此说过。
她自个儿自是嗅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味儿。
但听得这番话,她完全顾不得细想,搭在身前的双手猛然相握攥紧,略有几分急切地询问道:“既然这样,那我也能如此?”
她这模样令玄济法师那双白眉下的双眸也凝住了会儿。
沧桑的声中才带了些无奈回她:“夫人与乐安这般要好?且不说是否可行,若是最后得要了夫人的命如何?”
闻声,谢依依垂下了眸子,盯着地面上自己那双精致的浅黛绣花鞋鞋面。
最后才因对着玄济大师身份的那份信任,轻叹了声气缓缓回道:
“若能医好乐安,太子殿下便欠下我一份极大的恩情,到时我便可借着这份恩情,令他派人护我回家。至于……我祖母亦是活过了耳顺之年。”
嗓音细柔,却说的十足坚定。
玄济大师也未再坚持,闭上清明的双眸,缓缓缓缓回忆着。
“当年老僧大抵费了五六日才回过气来,余下的,依靠寻常药物就好,这是方子。”
他说着,边将方子递了过来。
“多谢大师。”
谢依依捏着手中折了四折的纸张,心底生出几许感动之意,眼尾忽地红了。
将纸张小心翼翼塞入了荷包之中,对着眼前的玄济大师微微俯身致谢。
若能回去,日子便能悠然安心地过下去了。
“依依并非冷情,只是祖母已逝,对她之事也实在不愿探知。若…若乐安身子真能恢复,依依往后可能不会再踏入明圣寺。”
她要回华京,至多再去相似的明金寺,能相逢便是缘,不能,也只能作罢。
玄济大师神色不见起伏,但却缓缓摇了摇头:“夫人何必?当年夫人祖母救下老僧性命,如今不过算是偿了一丁点恩情,往后入了轮回,亦是老僧欠她的。”
他话音落下,谢依依正要转身离开,室内的另一扇门却被人缓缓从门外推开。
谢依依那张惊慌失措的小脸全落入了那人眼中。
风无珩听了门外僧人指示,前来与玄济大师道别,不曾想,他未能进入安王府,竟然在明圣寺撞见了谢依依。
“我…我先走了。”谢依依心底尴尬,根本不知该说什么,慌乱道了声别,转身朝着屋门走去。
却被风无珩快步走近,握住了手腕。
“依依,你果真又被他找回去了。”
听到身后沉重的声,谢依依动作却滞住了,回过神来才愣愣问道:
“你怎知晓?”
以他旬国将军的身份,来这儿就足够怪异了,竟还知晓她当初偷溜的事。
风无珩唇角不自觉勾起抹冷笑,“自是因为慕明韶误以为你跑去寻了我,百般向我试探。”
“我怎会……”
她怎会去寻他。谢依依话到一半猛然哽住,脑中猛然浮现自己在宫里头听见的那些话。
她倒想过慕明韶会想方设法寻她,甚至找去华京城,寻上她兄长。
却不想,他还会去找风无珩。
谢依依试探性挣扎了一下自己那细瘦柔弱的手腕,没想到风无珩察觉到她动作直接松开。
但仍攥得有几分疼。
她轻轻揉着泛红的手腕,觉得这会儿再仓促离开,太不合适,不由呆愣着问了句:
“北部战事已平了吗?”
“这几月暂且无事。”
风无珩一双眼眸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认真回了她,而又还同她解释道:
“丰国亦有不少兵马折回了京城,我在军营内打探到一丝丰国将军与慕明韶有联系的消息,隐蔽至极,前些日子,还被他传信与我给盖过。”
他说着一顿,看着谢依依垂下眼眸也不知是否在听的模样,心底叹口气,继续道:“我便是跟来看看是否属实,毕竟,慕明韶与边境十座城的守卫亦似有联系。”
其实他大可不必自己前来,只是,前些日子慕明韶忽地又不再与他联系,令他不由怀疑,他又寻回了谢依依。
“是。”谢依依忽地抬了眸回他,与他对视上后又微微躲闪开,软糯的嗓音带了一丝凉意:
“你打探到了吗?若是没有……待我之后回了华京城,再写信与你详说。”
说罢,她即要转身,又被风无珩捏住了肩。
似是感觉到她身子微颤,才慌忙又松了手。
只是低沉的嗓音吐出的声却没有半分客气。
“你如何回华京城?我带了近百侍卫,连安王府都难靠近。”
听的她脸色微微一变,强行压下。
刚缓了一分心绪,风无珩也跟着她缓和了语调,低喑的声柔声相邀:
“恰好我也要回京禀报些要事,不妨你今日就同我一道。”
他声落下不过一瞬,立刻有刚才跟着一道推门进屋的侍卫扬声质问道:
“将军,这怎好?回京前你定要回趟军营稳固军心,秦小姐也是这样交代的。”
风无珩闻声回眸瞪了那侍卫一眼,低冷着声回他,“无事,入秋前北部定不会挑起事端。”
他说得一股轻松淡然满不在意的意味。
谢依依抬起那张清艳的小脸儿看他。
那眸中本已添了几分期待的光亮,最后眼皮子搭下,眼睫微颤着,她还是摇了摇头,语调平静不见一丝涟漪地回道:
“不必了,我已寻到人相帮。”
与那人恩情相抵,她回去之后,再不必忧心旁的事。
她心意已决,对着风无珩微微颔首,嗓音轻柔而疏离地道了声谢,要他不必忧心。
只是,当她再要转身,在旁看了许久的玄济大师却顺着风无珩的意思,用那沧桑却带着无边意味的声拦了她。
“夫人若真想回去,倒不妨接受了风将军的好意。太子殿下在安王眼下,若他真要留你下来,即便到时出京城容易,兴许到边境也就结束了。”
不光难。
谢依依知晓那里有多少人欠着他的恩情,且…有几位还是赔了城印,几乎任他摆布。
“我进不去安王府,他亦不知晓我偷着来了燕京城。到时自北部绕回去,短时内他定不会知晓。”
玄济大师话音刚落下,风无珩跟着低声接上一句。
他二人说得的确在理。
但她不想欠了风无珩。
因她不知晓如何偿还,便永远是心底的一个疙瘩。
“若真有效,乐安应当一月时光便可恢复大好,到时,夫人可再来一趟寺内。”
玄济大师主动给她安排了个台阶。
既有一月时间考虑,她不必也不该这样急着拒绝。
只是,风无珩身后那两个侍卫瞪着她的目光就没有弱下去过。
令她脸色不由微微发热。
“若期间风将军需离开,直接走了就是,不必再等我过来……”
低声丢下这句,她垂下脑袋,终于无阻无碍地离开了静室。
那两个小丫鬟在原先的地方,显然等得有几分不耐了。
不住叽叽喳喳在她耳畔问她,求了个怎样的签子,竟然花费这样久的时间解签。
谢依依不得不想了个借口糊弄两人,道是玄济大师说她与慕明韶感情一帆风顺,只是过段时日在旁的事上会有不小的波折,她便是花费许久,询问这解难转运的法子。
那两个小丫鬟听进去了,却不知信了没有。
她亦没精力再管。
要她连续四五日随便划些血给乐安倒不是难事。
难得是,如何让慕明韶发觉不了。
谁知那人何时要拉了她上榻,在她身上何处划出道口子都不合适。
思虑一路,她也未想出可行的方法。
任那两个小丫鬟挽着她下了轿。
刚踏上回她自个儿院里的小道,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愤怒的骂声:
“该死的畜生!谁准你划了本姑娘的手!”
不等她反应,一团猫儿自顾自爬上她身子,使劲攀着。
原先她只瞧见一团模糊身影,等垂眸想将猫儿抱下,才发觉,竟是与她分别许久的红糖。
这会儿正狠狠扒着她,对她喵喵叫了两声,似在控诉她的不辞而别。
俯身将它放到地面上的手一滞,她将怀中的猫儿抱得紧了几分,唇角微弯,动作轻柔地给他顺着背上细柔的毛。
“将这只畜生放下!”
闻声抬头,谢依依才发觉刚才那骂声就来自裴清荷,不光手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连白嫩端庄的面上都有一道细微的爪印。
正恶狠狠盯着她和手中的红糖。
那手背上的的伤口还在缓缓向石子路面滴着几滴殷红鲜血。
谢依依瞧着,顺毛的手不自觉使了几分力气。
红糖吃了痛,又在她怀里不满地喵了一声。
唤回她刚走失的魂。
令她神色淡然,语调平静,一字一句地驳了裴清荷:
“不,这是我养的猫儿。”
“你养的猫儿?你自己又算什么?”
裴清荷听她这声,却是气得冷笑几声。
她可没忘了她当初穿着下人衣裳半缩在慕明韶怀中时的模样。
不过是靠着张白嫩的脸儿上位的贱婢罢了。
这一猫一人都令她气得发疯。
本想抱着猫儿揉捏,谁知晓那畜生在她脸上蹬了一脚,再想抱起来教训,却又猛地划破她娇嫩保养得当的手背,胡乱窜了出去。
如今两个东西倒是齐整地待在了一处。
对着一旁喘着气儿赶来的小丫鬟猛然一拍,裴清荷冷着张涨红的脸高声吩咐道:
“将她给本姑娘拉出府去,用太傅府的马车载着,直接载去裴府大门!”
第五十章
身后几个跟上来的丫鬟皆是裴清荷的陪嫁丫鬟, 此刻得了令,也顾不得休息。
便是谢依依身侧的那两个小丫鬟厉声呵斥,那几人依旧猛然冲过来拽住谢依依胳膊, 将她狠狠束缚在原地。
怀中的猫儿也被拽得跌落地面,对着周遭几人胡乱叫着。
谢依依咬了咬牙, 见挣脱不开,干脆放弃了挣扎,垂眸看了眼身下围着她打转的红糖,澄澈明亮的眸子难得降了丝温度。
一双杏眸瞪着裴清荷, 甜糯的嗓音微冷,“你若真有那个胆子, 便赶紧带着我出去。”
若是慕明韶连这人都拦不住,她也没什么可忧心的了。
裴清荷听出她语中挑衅,当即冷了一张脸,也不管这会儿闷在书房的慕明韶何时将会出来,盯着涨红的精致脸庞走到谢依依近前, 狠抓住她被丫鬟束缚的手臂。
冷着那被气得发抖的声道:“何必在这里激我?到了太傅府有你受的!我便不信慕明韶还能对太傅府如何。”
她说罢,略垂下眼皮,看着谢依依那张清艳娇嫩的脸庞, 怒极的心中没由来一阵烦躁, 掐着她胳膊的手也不由多使了几分力。
唇角勾起了抹冷笑,出声冰冷:
“我瞧你无权无势的, 就靠着这张脸罢。”
“带走……”
裴清荷微扬起下巴,眼神对着谢依依左右两侧的小丫鬟使了颜色,低声吩咐。
只说了两字,便被另条道上传来的低凉之声打断:
“带去哪儿?”
裴清荷白了脸,却依旧未松手。
垂下眼眸, 等着人快步走去,她才猛地抬头道:“这女人今日得罪了我,殿下还不许清荷教训一番吗?”
说着一顿,她一咬牙,低声威胁道:“若是真不行,待明日清荷就回门,事无巨细告诉我爹!”
她那迂腐的爹在皇上跟前自有几分说话的位置,便是不讨好,也无人敢得罪。
慕明韶抿着唇,一言未发,直接走到谢依依跟前,立刻就有明事理的小厮过来拉开了丫鬟,捂着人嘴将人脱了下去,
见状,裴清荷心底凉了半截,却依旧不服输地抬眸盯着慕明韶。
然后,便看着慕明韶动作也带着几分狠,将谢依依猛然拉进怀里,转眸望向她,薄唇微启,“你若是急,不妨今日赶回去。”
裴清荷深黑的瞳孔微缩,手下竟又加了几分力道,余光瞥见谢依依秀气的柳眉微皱,心下一狠,将那冰凉的手塞入谢依依袖中,自手肘处猛地滑下。
听见谢依依疼得闷哼一声,她才冷笑一声,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指尖沾血的手。
“我才不回去。”
她盯着慕明韶低笑道。
看他竟没有半分在意,只是将谢依依搂得又紧了几分,动作带了几分慌乱,撩起袖子去看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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