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愈发森冷,轻颤的声是她自己都想象不出的阴沉。
“殿下不妨就与外边宣布了,为了娶个身份卑微,身世不明的女子,就要休了自个儿的王妃!”
说话间,她一双眸子死盯着慕明韶。
这会儿,他对她生出几分怒火,亦是她所期盼的。
可惜,慕明韶那幽潭般的墨眸沾了冰霜,却只略略扫她一眼,其后,便小心翼翼端着谢依依受伤的小臂,朝不远处的卧房走去。
大约走了两步,他才转过眸子,低声吩咐:“她要走,送她到王府正门,若不走,就让她安心待在自己院子。”
说罢,也不顾身后由沉闷变得高昂的哭声,一路扶着谢依依回了屋内。
谢依依将嫩藕般细嫩的小臂从衣袖中滑出,搭在了棕黑色的木桌上。
仿若精致名贵的宝玉。
只是上面一道鲜突兀的血痕以及手腕处一圈紫红生生破坏了这副美景。
慕明韶强压着心里的怒意,在她另一侧坐下,小心翼翼在她那伤口上抹着药膏。
谢依依手臂不时轻颤,却没了再多反应。
看得慕明韶实在忍不住,用指腹划过谢依依眼下娇嫩的肌肤,稍一用力,略略发红。
“不疼?怎么不哭了?”
他分明记得谢依依那澄澈双眸就是一汪泉水,稍不注意,便哭得可怜兮兮。
如今这伤痕划了大半个小臂,也算是惨烈,竟连个眼眶都未红。
谢依依被他这样不添掩饰的目光盯着,敛下眼眉,面上泛起两抹红晕。
她若是心底泛了委屈,那眸子就不再受她控制了。
连她自个儿都嫌弃。
可她也实在不必为了这么一道伤痕就哭。
见她不答话,慕明韶也未多说什么,只是手下动作愈发轻柔,覆着厚厚冰霜般的脸也扫去几层霜雪,缓声低柔道:
“放心,不论碰到什么波折,都阻不了我们两人的事。”
谢依依愣了会儿,才想起,自己在寺中和那两个小丫鬟说的事。
她稍一回忆,才后知后觉,那两个小丫鬟在发现挡不住发怒的裴清荷之时,便有一个没了身影。
想必是事无巨细告诉他了。
反正也是假的,她干脆乖顺地轻声应下。
慕明韶看她这模样,绷着的脸缓和不少。
不光看着谢依依受了伤,他跟着心疼,便是知晓谢依依心里膈着什么,他也是跟着一道不舒服。
见他这模样,谢依依抿了抿唇,心底有几丝说不出的感受。
但细想之后依旧被她轻松压下,轻声请求道:
“何时,你让我再出门,去宫里头将那红蛛取出来可好?”
哪想,慕明韶一听她这样说,那缓下的脸庞一滞,沉声反问她:
“不是已说了不作数了吗?”
这事他稍一想起,便觉闷得喘不过气。
从前他大抵是疯了,竟舍得谢依依在他眼皮底下受苦。
闻声,谢依依心底微愣。
她还当,先前是慕明韶一时冲动才这般说。
秀眉随着小臂处传来的阵阵刺痛颦起,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抚过额间冷汗,小声问道:
“你当初不是说了要去救人?”
话音刚落,慕明韶立刻回道:“随口说说罢了,我也并非需要那人活着。”
忆起此事,他心底自是愈发后悔。
旁人再如何,又如何比得上他的依依。
“可……都到这种地步了。”
谢依依喃喃说着,见慕明韶眉头依旧紧皱,攥了攥掌心,咬着下唇,伸手环过他腰,将自己整个人扑进他怀里。
那左胸膛处的心跳,在她耳畔剧烈加快。
她微仰起脑袋,用瘦削小巧的下巴抵着人,极小声极温柔地道:“况且,那也是我们两人一起养下的。你说过,若它一月不吃不喝,可就没命了。”
慕明韶看她这模样,不由喉结微微颤动。
初识谢依依时,她便极喜欢与人撒娇,越亲近越如此。
可兴许是被他婉拒的次数多了,她性子似乎就变了,自然也可能是被她压在了心底。
他缓缓闭上了眼眸,再睁眼,动作发了点儿很,用力掐着人腰肢将她抱上了自己腿上。
谢依依被吓到,轻呼了声,而后那轻软之声便被堵在了齿间,又缓缓阖上双眸任他掠夺。
待怀中人涨红了脸,身子打着颤推他,他才大发慈悲般撤离了人。
“要如何,都听你的。”
“只是,过后,你便将这事从头到尾忘了吧。”
谢依依被他蹭的微微发痒,听他这声,那小脸上的红晕顿时撤离。
那些事,她怎可能忘记。
只要待在慕明韶身侧,便是平时瞧着铜镜中光洁的额头,以及沐浴时看着那细嫩的肌肤,与他相处的日子,都历历在眼中划过。
她搭在慕明韶腰际的手动了动,最后还是学着他,将他搂得紧了几分。
“你如今待我这样好,我又何必再记着那些事。”
这般乖顺体贴的模样,慕明韶实在寻不出何拒绝的理由,只能低声应了她。
*
待到第二日,一个来回,一个上午还未过去,谢依依便取回了那木盒子,也的确是速战速决,未有任何拖沓。
慕明韶看着谢依依极为小心谨慎地将木盒子交到他手中的举止,不由觉得几分好笑。
那盒中的血腥味儿极淡,隔得时间久了,亦有几分浅淡的香气。
谢依依被他强拉着又说了许久的话,才顶着一张泛红的小脸儿匆匆赶回了自己院子。
她小臂上一长条的伤口已结了一层厚厚的痂。
一进自己屋,她面色极为平静地将伤口的痂,从手肘至手腕处猛力撕下,险些没将她疼得晕过去。
臂上的鲜血也流得比昨日还多。
她都不知晓自己是如何跟着送汤药和午膳的丫鬟,进了乐安住的屋子又出来的。
偏偏今日慕明韶还来她屋内,要与她一道用膳。
她疼得整条手臂都发软,木筷也握不住。
慕明韶一眼瞧出不对劲,拉开她衣袖,伤口止了血,一条凹痕却明明白白告诉旁人,这是扣了痂后才出现的。
他轻柔抚上,谢依依身子猛地打了个颤。
还不得不软着声,顶着泛红的眼眶,委屈道:
“伤口发痒……”
慕明韶心疼,眸中的冷意却如何都消退不下。
“以前怎不见你如此?”
谢依依听他如此说,抿了唇,她结痂时并不会如何痒,还是看着旁人死去活来的才知晓。
这会儿只能轻声胡诌道:“以前……你并不关心……”
这番话,却是直直戳进了慕明韶心中。
他眸光微动。
以前他心绪烦躁,的的确确不曾关注过谢依依的伤口如何恢复,只是不愿瞧见她留疤。
眼皮缓缓覆住墨潭,他动作极为轻柔地在谢依依完好的肌肤上轻抚着,沉声回道:
“往后,你跟着我一道住,也方便你日后去照料乐安。”
如此,让他好好补偿先前之事。
谢依依闻言却是慌忙摇了摇脑袋。
“这如何行?”
刚问出,慕明韶睁了眼眸,脸色微变,她不得不借着他语中另一事转了话锋:
“我…最近瞧着乐安恹恹的,他今日告诉我说,是想念宫里的人和景了。”
言语间微顿,她搭上慕明韶的手,放缓了声请求道:
“你当初将他接来也不过是为了叫我留下,如今,将他送回去可好?”
第五十一章
慕明韶从谢依依话中品出了一丝异样的意味。
但她说得确是事实, 他寻不出丝毫反驳的理由。
沉思片刻,他才揉着眉心回道:
“如今乐安的病还未好全,将他送回宫, 谁知大哥会不会寻个借口邀你一道?”
只是想着谢依依要一连离开他几日,他心底便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焦躁。
听他这般说, 谢依依抿了唇,柔声回他:“他又能寻何借口?我偶尔像今日这般过去看看就够了。”
“那便依着你。”
谢依依这模样,他实在道不出一句违了她心思的话语。
“过两日遇上大哥,我与他说一声, 到时让他亲自将人接走。”
说着,他停了声。
谢依依竟为这事弯起唇角, 看得他心里猛然一揪。
她竟能这般容易满足。
将人被拉起的浅粉绣有璎珞纹样袖子缓缓放下,衣袖质感轻柔棉腻,却也比不得谢依依那滑腻的肌肤,
这会儿因着伤口红了一大半,显出几分狰狞质感, 慕明韶越看越有股喘不过气的情绪。
待袖口落下,遮住那大片泛起殷红的肌肤,他倏地将人拉入怀中, 在她额间, 脸颊细细吻着,低声宽慰她:“往后日子安逸下来, 我即刻娶你为妻。”
语毕,还特意补充一句,“自然不像先前那般简陋。”
谢依依姿态乖巧,任他搂着,一会儿便羞赧地垂下脑袋, 轻声问道:“那裴姑娘?”
他听这姓,忆起昨日之事,心底立刻丝丝缕缕生出凉意。
连带着嗓音都不自觉掺了几分冷:
“到时我自会处理好。”
谢依依低声应他。
气氛一瞬陷入沉寂。
慕明韶揉了揉她柔软的掌心,知晓她这会提不起筷,也不唤外头丫鬟进来伺候,自己提着木筷,夹着印象里谢依依还算喜欢的菜一下下喂入她唇间。
谢依依也不挑,不论什么送到唇边,都乖乖张开粉润的樱唇含住,细细咀嚼之后吞咽下肚。
还是他忧心谢依依吃得太干,不时拿着汤匙送去一勺汤。
他慢慢起了兴致。
可谢依依却没一会儿就蹙起双眉头,轻声哀求道:“我已饱了。”
其实她都有几分撑了,才有胆子推拒了慕明韶递到唇边的那勺汤。
果然,他顷刻变了脸色,将那汤匙转手丢回了汤碗中。
令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按着他近日喜好,搂住他脖颈,凑到他颈边,轻声询问:
“我去院中散散步,消消食,好吗?”
慕明韶低低“嗯”了一声,算作应下。
而后又立刻接上一句,“这种事你不必请示我。”
说罢,他就瞧见谢依依垂下了眼眸,望向被他紧紧环住的细瘦腰肢。
他使了几分力,谢依依在他怀中几乎动弹不得。
每回搂着人,总是下意识这般。
带着几分依依不舍,才缓缓收回了绕过人腰肢的胳膊。
谢依依小步出了屋,轻吐一口气。
不论如何,现在这些事,还如她意料之中的发展。
她提的要求本也算不得过分,慕明韶几乎事事都依着她。
院子里的猫儿正懒洋洋瘫在草地上沐浴新春的阳光,待她一走近,立刻翻了个身,扑到她裙下悠悠然蹦来蹦去。
常安如今就住在裴清荷旁边的院子,也难怪裴清荷能跟这猫儿对上了。
慕明韶给常安指派了数不清的杂事,他忙不过来,这猫儿自然而然就到了她这里。
谢依依抿了抿唇,俯下身将红糖抱入怀中。
现在的乐安,也不知是因气候转暖,倒是比以前有活力多了,但闲下来也的确一副恹恹模样,整日闹着要找乐音玩儿。
慕明帆怎可能将一双儿女全送来此处?将乐安送回去,她还有了借口出去府门。
她揉了揉红糖爪中央的肉垫,弯了弯唇角。
*
慕明韶当日便吩咐下人,将谢依依院中的物什全部搬去了主院,进了他自己的屋子。
第二日,入夜,慕明韶一眼就瞧见了谢依依腕上几道爪痕,罩在身上的薄纱怎么都罩不住她手腕上的那几道显眼的红痕。
“与红糖玩得疯了些,一时没注意。”
谢依依想缩回手,反被他攥得紧了几分,就以那如常的面色与他轻声解释。
看她神情平淡,慕明韶心不由又沉了几分。
他记得谢依依分明怕疼得很,如今竟会这副淡然模样。
令他哪怕紧握谢依依手臂,也依旧觉得,手下空荡。
这滋味实在算不得好受。
他竟是又有了当初刚将这人寻回来时,一股无能为力的滋味。
谢依依看他双眸微眯,不知再思索何事的模样,心底微慌,连忙抚过人搭在她腕上的手,向他贴近几分,“许久没见到红糖了。往后,我定会注意。”
嗓音细柔,如春日潺潺溪水一般划过慕明韶心头,叫那少许烦闷都背溪流带走。
慕明韶又一回没了脾气,拉着人手腕将谢依依揽到怀中。
“往后你若还如这般容易受伤,我…兴许会克制不住将你闷在屋里。”
如今还是小伤,也就罢了。
可那血淋淋的伤痕实在令他忍不住多想,日后谢依依若碰见什么,他眼下瞧不见,也护不住人,会发生何事。
谢依依敛下眉眼,静瘫在他怀里,轻声否了一句“别……”
“我还是喜好出门的。乐安身子今日好了不少,但如你先前所言,我还是有几分忧心。”
她缓缓抬了那双清溪般的眸子,柔声说着。
慕明韶知晓她关心那孩子,现在任她行为,却也并非说明他心中不膈应。
“忧心也无用。”
出口太快,嗓音都带了几分未经思虑的冷意。
谢依依双唇微张,贝齿抵着下唇,心里生出一丝不确定。
但依旧只能试探着问道:“既然医术没了法子,我想…或许可以去明圣寺试试,替乐安祈福。我与他相处的日子虽不久,但到底是个惹人怜爱的孩子,我还是盼着他,能安安稳稳,寿终正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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