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怎么又哭了。”
秦青咬唇:“那是他的家国天下,只是他的。”
这话他不是第一次听, 曾几何时,她也这般恨恨,不叫他往那涂阴山去,出征的前一晚还闹了脾气。
他自知哄不好,却仍是凑着脑袋往她窗子上爬,只为了多瞧她一眼,牢牢记住她容颜,好告诉自己,这般好的人儿,前头纵是刀山火海他也要淌过去,爬回来,不能丢了她。
十五年,足够他看明白一个人,足够他看懂一些事,他却终于,还是丢了她。
如今她就在面前,却叫他痛彻心扉。
她的泪,竟不过是为他——为他不值。
“傻了不是。”蒋岑将她紧攥的手指一点点撑开,然后握进自己的掌心,“不过几日不见,你怎么变了性子?叫我瞧瞧这是什么?怕不是金豆子吧!”
秦青手被他制住,光是瞪着他:“我既已经知晓,便就不能袖手旁观。”
蒋岑心里一跳,下意识收紧手掌:“你要干嘛?”
“齐树应该去晋西了吧?”秦青却是突然问道,“奉东宫的令?”
三殿下封王居京几年,记在荣皇后名下,对荣皇后向来恭谨。东宫体弱,朝中不无声音,离星之事虽结,可这朝中党争,不到最后,又有谁能下定论。
蒋岑若是没察觉,一切自然如常。可如今蒋岑既是明了,那齐树明面是看着晋西王,实则乃是远离京城,重整暗门。
已经被猜到,蒋岑终究也没再隐瞒:“那年涂阴山,本来尚可一战。只是蒋家军三日等不到暗门增援,只能拼死血战。”
“齐树呢?”
蒋岑摇头:“怕是先我一步,也未可知。”
暗门这个江湖门派,蒋岑打师父手里接过的时候,便就逍遥松散得狠。他原本不过当那糟老头子就是个吹牛的,直到他像模像样地摸了一块精铁牌子与他,他才信了。
那时候于他而言,什么门主什么江湖,哪里有大将军来得荣耀,那精铁牌子拿在手里,也就是稀奇一下,却不知后来,他竟真的会启用铁召,替仰桓守下皇位。
一切从头,仰桓不过只晓得他身边有一个轻功了得的齐树,便就罢了。可是那暗门,再不能曝光在东宫眼中。
“你既是要齐树重整暗门,可见未来,或有一战。”秦青听他坦白,心中才缓缓安宁下来,“你说得对,七万蒋家军,不可白死。”
顿了顿,她才复又仰头:“你不再入军营,便就是不愿再伤及蒋家军,可你不立军功,往后蒋家吃什么?”
“啊?”蒋岑没反应过来。
“你倒是与祖母说了要弃武从文,可你扪心自问,你入得了哪个司?”秦青一一数了过去,“司药监自然是不行的,司天监你没有天分,司军监难免率军,至于其他几个司,你实在也是考不上。”
蒋岑面上有些挂不住:“倒不至于吧?”
“所以我若是不入司药监,家里开销如何维持?入了好歹有些俸禄,不入,你待我与团子一起喝西北风么?”
“瞎说,我怎么可能养不起你们!”蒋岑脑子都没过就反驳了一句,说完突然察觉些不对来,待想起来,那抓在掌心的手已经要抽离,被他一把逮了回来,“你方才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你说了!你说你跟团子娘俩要跟我一起喝西北风!不对,你说家里了!是咱们家里!你说了咱们现在就是一家人了!”
“谁跟你说娘俩了!”
“你就是说了!”突如其来的开心冲昏了脑子,蒋岑差点要对着夜空大喊一声,“你说了!你这就是要嫁给我的意思了!”
秦青被他晃得头疼,想要拨拉他却不得为,最后也便就随了他去。
蒋岑激动了一刻,复又看回她面上:“你放心,我师父那糟老头子还是留了好些东西的,暗门不需要我养。至于你,我就是出去卖唱,我也能养活你!”
“说什么鬼话!撒手!”
“不!”
秦青却是没有依着他:“现在说说你今晚究竟去干嘛了。”
有什么需得蒋岑亲自出马去探听的,还穿成这个模样。蒋岑躲也躲不掉,终于应道:“我没骗你,陈家确实不对。我原本只以为陈学勤弄权,陈二乃是与其父一般无二,可一般的权臣纵是养了死士暗卫,也该是带在自己身边,可这陈家,谁都没放,唯独只给陈二一人。”
陈二有暗卫,这还是那时昭和殿之变时发现的,乱箭之中,那轮椅上的人却被一道黑影护住,有暗器直直往座上袭去,蒋岑回护不及,却见陈怡榕挡在了太子身前,漆黑的血染透了红衣。
秦青思绪无端被拉远了些,只问道:“或许是因为他身残?”只是,到底不像。
蒋岑摇了摇头:“那暗卫,乃是荣皇后的人。”
说完他复又解释:“其实,我一直很奇怪,三殿下如此不声不响回了晋西,不曾再有任何反抗,或许也是有人出的主意。三殿下信那个人,所以选择不辩,陛下想要息事宁人,这离星之事便就罢了。”
“可倘若三殿下不是不辩,是当真不知呢?”秦青明了,忽而接道,“哪里有什么乱世,乱的不过是那些想要搅乱这朝局的人罢了。”
她说得缓沉,隐隐带了怅然。蒋岑伸手按了她肩膀:“不重要。”
“重要。”秦青肯定道,“若非这些人,你不会死。”
蒋岑好笑,第一次觉得,她不过是个也会耍孩子脾气的小丫头,此番竟也轮到他哄将起来:“那我答应你,把他们都踩在脚下,踏成花脸,可好?”
秦青这才掀了眼皮,不再说话。
外头更声又起,似是催促,蒋岑垂眸:“我得回去了,明日一早还要去见你家管事商量长租的事。”
“那铺子是你家的?”
“不对,是我的。”完了觉得还是不对,蒋岑笑道,“也是你的。”
“……”
蒋岑觉得她今晚傻气得万分可爱,爬窗的前一刻又回来抱了她一下:“不准去参加擢考,这浑水淌不得。你夫君我,就是收租子都能叫你吃香喝辣!”
果然是正经不了半刻,秦青将他甩远了些:“你字练了么你就夫君!快走!”
蒋岑却是美滋滋,丝毫不在意,窗棂轻响,人已离去。
秦青堪堪躺下,辗转几周,才惊觉似乎他说过些什么。
不会叫你那十五年枯守?他怎么会知道她守了十五年?!
床幔微动,秦青抬眼,竟是那春风穿堂来,原来这风,从未止歇么……
第三十一章 租金
秦青一早起来的时候就吓到了芦苇, 倒不是因为失眠落的眼下青影,而是那开了一宿的窗子。
“小姐这还未入夏,怎么开了窗子睡?”只是芦苇没等来一句回答, 只跟了两声喷嚏, 一时紧张,赶紧奔过来,“小姐这是风寒了?”
“无妨。”秦青摆手。
芦苇却是急得厉害:“还没事?小姐你声音都不对了!老爷……奴婢去找老爷过来!”
秦青没拉住, 只得喝了一声:“回来!”
芦苇一只脚已经踏了出去,扶了门栏迟疑:“可是小姐……”
“风风火火的,”揉了揉鼻尖, 秦青站了起来, 自己的身体到底是知道的,没得那般容易病, 虽是有些寒气不假, 只是这声音, 倒不是因着风寒, 怕是昨夜哭得罢, 若是叫父亲一瞧, 岂非是多了事,想着便接着道, “我自己来便是, 何须请爹爹?”
芦苇眼神一转,这才发现是自己急懵了,忙慌又催着:“那小姐快替自己看看!奴婢去抓药!”
“瞧过了。”秦青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终究是被蒋岑传染了,不过也是好用,“不妨事, 我拉了床幔的。”
“小姐没骗我?”
秦青觑她一眼,只恐怕不交代下不得行,便嘱道:“是了,你去熬点姜汤,落些葱一并煮着,端来我喝了,发了汗就好。”
“哎好!小姐等我!”芦苇这才得了准信般,一溜烟跑了出去。
只是这丫头用料十足地猛,又盯她盯得厉害,秦青捧着那一晚热汤,实在有些下不去嘴,莫说其他,便是这味都有些难忍。
本来自幼习医,若只是药,她眉头不皱便能倒下去,顺带能将药材都一一辨析清楚,品味知其所煎程度。可碰上了这葱姜蒜类,实在一等一的抗拒。
芦苇这会儿倒是把王婶娘的模样学了个透,立在边上似个码头监工一般:“小姐,这才一口,那下边的汁,才是最紧要的。”
“小姐,要快些喝,不然不发汗的。”
秦青这厢正是煎熬着,就听院外秦管家领了人过去,无奈只得一口尽了,将碗丢给芦苇,后者这才满意收走。
“秦管家。”
“哎!小姐。”秦恪停下来,“可是吵着小姐了?”
“这是在做什么?”
“哦,老爷叫这些孩子去把后院这些药抬过去切了,这马上入夏啊,最是容易生病的,刚好用上。”说着秦恪便就一挥手,“来,抓点紧。”
几个孩子便就应了声继续往书房行去,过去的时候一一与秦青行了礼。秦恪拢手瞧着,与秦青道:“这些孩子资质不错,虽是穷人家的,规矩却不坏,懂事得很。”
“当家早,自是更明事理,”其实能进秦家学医,一来省了家中口粮,二来面上有光,三来学成了自有前景,不用猜也明白这些孩子会多努力,秦青点了一个孩子背影,“打头的那个男孩,多大了?”
秦恪眯眼认了认:“喔!那个孩子,是个孤儿。秦府招人那天他自己来的。若是说年纪么,他也说得不很清楚。原本只是收进来瞧瞧,后来觉得实在不错,就留了,老爷心善,不想他做个浪儿。”
秦青嗯了一声,问道:“那他……叫什么?”
穷苦人家的孩子多半是狗蛋儿,小栓儿地叫,可既是进了秦府,少说要待上个三五年,自是会改上名字的,秦知章懒,都是连着姓,按着个头大小排下来地叫。
王二啊,林三啊,丁四的。
“小姐说的赵一么?”
“他原本叫什么?也没有大名么?”
“那倒不是。”秦恪记得这个孩子,“他自己说,叫赵怀。”
“赵怀。”果然啊……自她知道重生之后,便明白这世间种种,皆不可妄断,只是蒋岑藏得深,连戏班子都没他会演,本想着扒了他重生的皮已然可以,不想竟还有一层。
怀,这是她代收为义子时候与他的名,只不过那个时候,冠的蒋家姓氏罢了。她还记得领他进祠堂的那日,他问她,为何赠名怀。
“说文解字中言,怀,念思也。我有私心,见你若闻旧人。”顿了顿,秦青又道,“只不过,我亦望你心怀若谷,容家国安危,不负将军教诲,蒋家门楣。”
“是。”
方才咽下的姜汤仍是辣到了喉咙,秦青咳了一声,心道蒋岑这个无赖,就这般用了她起的名字,倒是十足省事。
“小姐?”秦恪矮声,“可是不妥?”
“没有,我倒觉得,他本名就不错。”
“是不错。”秦恪点头,“就是老爷叫顺了口。”
秦青好笑,便就算了:“对了,管家今日是要去谈铺子的事情吧?”
“小姐怎么知道?”秦恪瞧瞧天色,“原是约了一大早的,就是那做东的早间突然说是……”
管家想了想:“哦对,说是腹泻,得抓副药先吃着,午时再约。”
腹泻?呦,这借口倒是还用得顺遂了?
刚喝下的姜汤起了效,这会儿又立在阳光下,秦青额头不觉都沁了汗,却听边上管家自言自语道:“不过这么一来,不吉利啊,谈生意么,误了时候……”
“秦管家。”
“哎?”
“秦管家莫要多想了,许是那东家不过是昨夜晚睡,今日起迟了抹不下面子才寻的说辞呢?”
“小姐这般猜测的话,那老奴心里爽利多了。”秦管家笑得憨态起来,“就是吧,这腹泻似乎也挺下面子的不是。”
谁知道呢?这人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说起来,蒋岑前一晚回去的时候着实太过兴奋,不曾好睡,总觉得第二天就能将人给娶回来了,没得就起了兴头,更是躺不住了。
大半夜去演武场上练了许久,木通委屈,陪了大半宿也不见人停下,好容易被人唤醒,跟了上去,就见他家主子打手把睡着的团子一把捞了起来。
“你跟你娘亲快要团聚了,你开不开心!”
开心个麻花哦?团子多日没亮的小利爪都打肉垫里伸出来了,少爷怕不是瞧不见?
蒋岑自然是瞧不见,折腾完团子就脱了外衫进屋,不知道是怎么的,竟然又绕回案上练起字来。
早间木通抱着门柱子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家主子只着了件单衣伏在一团纸里睡得正香。
不想外头响起黛青嬷嬷的声音,竟是老夫人亲自过来了。
蒋齐氏的杖子一跺,可算是惊醒了案上人,前者瞧他那惺忪样子,没好气道:“荒废!你是习武之人,这都是何时候了?”
木通赶紧替他跪了:“老夫人不知,昨夜少爷去习武场,丑时方归。后来少爷还练了字,这才未及晨课。”
“祖母。”蒋岑一开口,竟是沙哑,“祖母我是不是病了?我怎么觉得我喉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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