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然是病了,还病得不轻!”蒋齐氏哼了一声,“你当你会点功夫就是铁打的身子,这般天气,带着汗不穿衣服就睡了?这门还开着,不病你病谁!”
如此,蒋岑到底是被按在了床上,灌了好一通药。
“完了,我今日要去谈租铺子的事情!”
蒋齐氏抖了地契和赁铺契约与他:“你要的东西,租金给你写好了。”怪道说好的早间来取不见人,还叫她亲自送来,原是晚上发了疯。
蒋岑心叹,忙对木通道:“你去寻个借口,便就说是临时病了,改到中午!”
“临时病了?那怎么个病法?”
“不成!”若是被她知晓岂不是会担心?蒋岑想了半刻,面色微苦,“要不——你就说是腹泻吧!”
“是!”
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来的人竟然是她。蒋岑张了张嘴,突然就打了个喷嚏。
秦青皱眉:“公子病了?”
蒋岑揉了揉鼻子:“就——大概是吹了风。”
秦恪笑起来:“哎呀原来是蒋公子!蒋公子身子可还好?”
“还好还好。”蒋岑尴尬,又瞧见他身后人,手里的赁铺契约突然就递不出去了。
“我家小姐替老爷来再瞧瞧铺子,那公子您看这长租的事情……”
“租!”
秦恪哦了一声:“公子爽快!那这租金的事……”
“自然是好说的!”蒋岑将那契约拍下,“这样,你们开个价吧,爷看看合不合适!”
待秦恪领了人去核对地契,蒋岑才复揉了鼻尖:“那个,那契约不是我写的,我也不知道本来写的租金多少。”
秦青点点头:“我忽然想起来,昨晚有人说,就是收租子也能带我吃香喝辣。莫不是那租子钱,是我爹出的吧?”
蒋岑立时就否了:“胡说!那租金我替你爹存着,留给你做嫁妆!”
第三十二章 光彩
秦青刚要再开口, 秦恪却是回来了,乐呵呵执了地契:“哎呀,实在是没想到会是蒋公子的铺子。说起来我家老爷对公子赞许有加, 今次实在是缘分。”
一席话说得在场人等皆是震惊望了过去, 秦恪笑容滞了滞,颇有些格格不入,终于从拢着的袖中伸了手出来摸摸脸:“怎……怎么了?”
秦青转身向他:“秦管家近来许是操劳, 这幻听的情况,不知持续多久了?抬手过来,我替你瞧瞧。”
“小姐这就是取笑老奴, 老奴虽是秦府老人吧, 可也算不得年纪那般大,哎呀, 过分了。”
可不是过分了么, 蒋岑都觉得这场面话说得, 跟骂人似的。
这就好比是猫突然夸老鼠跑得真快, 这搁谁能受得了?想着蒋岑不觉就抖了抖, 又打了个喷嚏。
秦青正在契约上落了自己的手印, 打耳听了,瞧了他一眼, 蒋岑默了声上前来, 掏了那日蒋贺送自己的新章盖上,覆指过去也按了印,司户所的人仔细核实了一遍, 又吹了吹,这才将两份契约分递过来。
“那两家此番就算是租下了,我这里登记好了。”
“大人辛苦!我送送大人!”秦恪说着便就领了人出去。
蒋岑捧着自己的那一份租赁契约, 仔细瞧了瞧,也不知道想什么,片刻才收进怀里去。
秦青仍是立在那里,原本要问的话倒是压了压,只于他身后瞧了一眼:“木通呢?”
“外头呢,没叫他进来,怎么?”蒋岑狐疑,转念一想又没了正经,“你要与我说悄悄话可是?你放心,这里就我俩在,你说!”
“……”秦青只作耳旁风过了,直接问道,“那十五年,你在哪里?”
蒋岑本就奇怪她今日为何会来,还当是她跟着过来压价的,不想在这里等着呢,可她问的什么?
“怀是我给蒋家义子取的名,”秦青看他,“倒是不知你如何想到的呢。”
这便是已经确定了,如此蒋岑也没想再装愣,嗨了一声认得干脆:“名字嘛,你既是取了,那就用着,他本来就没名,光是晓得自己姓赵罢了。”
“那十五年……”秦青皱眉,“你藏在哪里?”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怕是真的变成了鬼。”蒋岑啧了一声,“其实有时候想想吧,我都觉得挺可怕的。”
见她不解,蒋岑很是热心地解释:“哎,我那会儿半夜还坐在你床头瞧过你,你有没有觉得凉飕飕的?”
“……”秦青只怪手里没有棒槌,不然撸了袖子抡过去倒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蒋岑哪里是个识相的,偷眼瞧了瞧外头人还没回来,便就走近了些,献宝一般又道:“不过呢,我也想过,许是因为我日日与你一起礼佛,感动了他老人家,才叫我们一道入了轮回吧!”
这话听着似是很感人,秦青却是须臾就觉出不对来:“你礼了什么佛?那佛经哪个字不是我一个人念的?闪开,别堵得跟个真山似的。”
蒋岑理亏,任她骂了,嘿嘿笑着反是凑得更近了些:“我都病了,我才不闪开。”
“病了还来传染我么?”
“那谁叫我夫人是大夫……”
“闭嘴!”
“我今个鼻子不通气,闭了嘴怎么活?”
“回去叫木通给你熬葱煮姜汁喝,记住,一碗水,半碗姜,狠狠地煮!”
她说得使力,却只得几声闷闷笑意。
秦恪这一进门就觉得有些不对头,若说是哪里不对么——哎,这蒋公子什么时候跑去小姐那边站着了?自己的铺子么,什么不好看的,要瞧那么仔细。
“蒋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对?”
“哦,无甚。”蒋岑打秦青身后的柜子上抹了一把,煞有介事道,“就是瞧瞧我家这檀木怎么样了。”
“原来如此。”秦恪笑眯眯跟着也瞧了一眼,“蒋公子记错了,这是楠木。”
“……”
秦青咳了一声,往边上退了退:“秦管家,再领我进去瞧瞧。”
“是,小姐!”秦恪一回头,“那蒋公子您……”
蒋岑负了手在身后:“好说好说,我熟,我先给你们介绍介绍。”
这个真的是不用了,秦恪想说这铺子已经跟着司户所的人瞧了千八百回了,莫说他了,老爷连怎么改都已经定了,可是一转头,却发现自家小姐什么也没说就进去了,倒也不好将人给拒了,便就只能带了蒋岑一道。
只是这一趟下来,秦恪终于是瞧明白了,哪里是人家蒋公子给自己介绍,分明是自己给他二位说将,这口干舌燥的,也不晓得那蒋公子究竟开心啥。
后来回去的路上,秦恪才突然想明白了。怕不是这无形中,他方才瞧了一出小儿女的相会呢?
哎呀这个事儿么——是不是过分了?
秦知章瞧了几个孩子切药,刀重,孩子小使不上巧劲,吃力得狠,他也不着急,踱了步过去,停在了一个孩子身后。
“赵一。”
“师父。”孩子回了头来。
“切得不错,学过武么?”
“学过一些。”
“嗯。”看他拿刀就有些不同,秦知章点了点头,“怎么不继续学了?”
“教我的人说,学了傍身就行了,也不指望我上阵杀敌。”
秦知章便就没有再问,一个孤儿却是有人教他习武,说出去谁又信呢,只是他能这般答,便就不像是要刻意隐藏的,送他来的人呢,看来不怕他查出来什么。
想要监视着他的人,不会做这种事情。只是若为了其他理由呢,那就多了去了,不过还得细细想来,比如……
“父亲。”
秦青进了门,见秦知章转身,笑道:“父亲又在叫他们切药?”
秦知章嗯了一声,想起那日她入自己屋中,坚定地与自己说:“可是女儿觉得,该说。”
女儿长大了,该当有自己的朋友,秦知章自问并非一定要探知,可秦青与他说得清楚:“女儿自宫宴出来以后,去街上瞧了花灯,是与蒋岑一并瞧的。”
“父亲应该是有些知晓的,想来秦管家应是与您说起过一些。”秦青说着却是跪了下去,“不过父亲放心,女儿与蒋岑,君子之交,并未逾矩。”
秦知章点了头:“既是君子之交,你起来吧。”
“但女儿想,或许,我与蒋岑,不该仅限于此。”
秦青自小有自己的想法,秦知章不是不知道,只晚间刚被那宫宴之事扰过,心中并不安宁,闻言只瞧住她,重又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秦青朗声,“纵然爹爹看蒋岑万般顽劣,女儿心中,他却自有光彩。”
第三十三章 决定
曾几何时, 也有一个女子曾携了他手跪在人前:“师父看知章清高无状,徒儿心中,他却是认定的人。”
那年落英下, 南隅的春花正盛, 她为穆家人,却因先天有疾养在药谷,师父于她来说, 更胜亲父。他自负杏林世家,加之从不晓变通,得罪了谷主良多。她却为了他, 第一次顶撞。
那时候他才突然明白, 那些药理,行针, 与谷主又有何可辨, 这牵了手的人, 才最紧要。
那晚秦青离开书房之后, 他想了许久。秦管家听他吩咐已经很是留意, 蒋岑日日候着自家女儿的心思不假, 不学无术,荒唐不羁的传闻, 似乎也不假。
只他终究开始心平气和瞧那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蒋家, 说起来与秦家多少有些机缘,早年蒋贺领兵换防,他正是带了已有身孕的穆樱菲自南隅归京, 方行出茶棚,便见远处奔马。
军营的旗帜飘扬,按礼是他们暂行避让, 只是蒋家军行前却是停了下来,蒋贺回身与他们躬身行礼,原是认出他来。
蒋贺面有难处,只问可能请秦夫人诊脉。那时候他才知晓,原来这蒋将军暮春便就请命回京,是为了替夫人看病。
那一年他每日陪樱菲去蒋府,只是未待秦青出生,那蒋夫人仍是去了。樱菲为此还自责过,这些日子,她与那蒋夫人,已然有些情谊。
听说蒋夫人去后,蒋将军消沉许久不出,再碰见,却是与蒋家老夫人亲自登门言谢。
从那之后,蒋贺便就少有归京。秦知章思绪拉得远了些,只记得那日殿上蒋岑模样,倒是个乐观知命的。
那般人家,又怎么会当真放任孩子歪行呢?
秦青依着那些孩子看过去,蹲下去指点了一二,回身发现秦知章的目光仍是落在自己身上,不知想了什么,遂唤了一声:“父亲今日可还有什么要教?”
秦知章这才道:“与我进来,有话问你。”
连披风都不及解开,秦青应了一声进去,拿了那租赁契约出来摆在了案上,秦知章看了一眼,又铺开来瞧了:“蒋岑?”
秦青也没遮掩:“是他。”
秦知章便就坐了下去,摊手在那契约边:“你那日说过,这小子很好,只是为父没有仔细瞧。现下我瞧了,可为父还想听你说说。”
秦青以为他会责问自己为何今日自请跟去铺子,不想等来这个问题,倒一时不好说。
“说不出来?”
“也不是。”秦青扬起眉眼,坦然道,“只不过觉得,父亲问的这个问题,女儿其实难答。”
“哦?”
“蒋岑嘴里总说胡话,行事常有乖张,不善行文习字,父亲想听女儿说他优点,倒是难寻。”
“既是如此,好从何来?”
秦青想了想,却是无奈一笑:“不知道。女儿只晓得,他虽说胡话,我却能分真假。他行事乖张,我却能瞧见心意。他虽不善文书,但若他想学,我愿意教他。”
秦知章默了默;“你倒是耐心。”
少有不见他怒目,秦青只觉这辞了官的父亲,竟是柔软起来,方要说话,却听秦知章又道:“你那日说,不欲参加司药监擢考,无妨。只那蒋岑也到了年纪,他意欲为何?”
秦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醒悟的时候,秦知章已经收了契约翻起了医书,她张了张嘴,片刻都不知该如何说。
只听其意,竟是觉得他似是松了口。
“人生未来,他不曾说过?”秦知章掀了眼皮,不轻不重道,“莫不是仗着一身武艺,打算开个镖局?”
此话分明带嘲,秦青抿了唇:“女儿不知。”
“不知,好。”秦知章点了点外头,“那为父再问你,那个叫赵怀的孩子,你知么?”
赵怀?秦青不觉捏了拳,复又觉得不对,父亲便是再过洞察,也不会知晓前世,如今问来,怕是以为这个孩子是蒋岑特意送进来与自己暗通有无的罢。
“女儿不知。”
秦知章皱眉:“当真?”
“父亲怀疑什么?”秦青亦是皱眉。
秦知章观她半刻,才复垂首:“罢了。你下去吧。”
自秦青离去,秦恪才拢了手进来:“老爷辛劳,可要用茶?”
“不必了。”案前人头也未抬,“可有打听清楚?”
“这孩子,确实就是个浪儿,先前怕是饿了,站在包子铺前挡了人道,还叫人给打了,却也没还手。那包子铺的胖婶儿心善,后来每日就给他几个包子,他就日日替胖婶看摊,收摊,清扫。”秦恪想了想,“至于武功么,不知道跟谁学得,胖婶儿也没瞧见他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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