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何解?”
“陛下与太子言,从没有说过不可结党的话。你说这是要他结党还是不要他结党?”蒋岑估摸一算,“此间想来,倒像是要将太子一脉都一并牵出。东宫手下究竟多少人我不知晓,可定是很多未上得台面的。”
说罢停了一瞬,他复道:“你看我,不就是东宫自己暴露出来的?”
“那你是太子一脉吗?”
这话也就是屈南栖问得,换做是旁人,蒋岑定是要吼他一句有病。可屈南栖问出,他到底斟酌了片刻,而后才道:“原本是。”
“所以现在不是了。”屈南栖笑了起来,“看来今日在下没有插错手。”
“哦?”
“东宫此时召秦小姐,便就是要与陛下坐实,你是他太子一脉。蒋兄今日去或者不去,差别不大。”屈南栖眼瞧着面前人又薅了一把狗尾巴草在手里,停了停复道,“但是蒋兄若是去了,便就无异于告诉陛下,你虽已认主,却存有二心,因为,你信不过太子。”
手指翻飞,须臾一个毛茸茸的草戒指就编了出来,蒋岑嗯了一声。
屈南栖:“就像陛下说的,并非不可结党,古来帝王哪里有不忌惮亲子父兄的,看似冷酷,却也情非得已。可陛下更忌惮的,是臣子野心,蒋兄以为呢?”
只是一个呼吸间,便就听得蒋岑不屑一晒:“野心……没想到有一天,我蒋岑也会当得这二字来。”
屈南栖不言,蒋岑忽而笑道:“既然这天下如此,我便是有了这野心,又有何不可。大兴这盘棋,我还下定了。”
言毕看了看身侧人,深叹一息。
屈南栖不明,垂头问道:“蒋兄看我叹息做何?”
“我叹你这朋友,若是以是非论起来,该是损友。”
“怎么?”
“我说出这般狼子野心的话,你都不好生制止我,古语说的,良药苦口,你此番该是骂醒我,才是良师益友!”?轻?吻?小?说?独?家?整?理?
这是不是强人所难了些?屈南栖被回得一时间没了声响,半晌才想起来一句,答得干瘪:“我心里没觉得你错了。”
这话叫蒋岑不觉抬眉看他一眼,认同般点头:“是吗,那我俩该算是狐朋狗友。”
“不是。”
“嗯?”
“应该是战友。”屈南栖这次蹲了下去与他一并玩起草来,“你不是问过我可有私心?”
“昂,你说有,但是不重要。”
“或许也重要。”屈南栖手指比他更灵巧些,三两下就编了个小兔子出来,“我只望这天下皆明君。”
蒋岑愣住了,老半天才认真道:“兄弟,我觉得,这个只字用得或许有些不贴切。”
“……”
“你知道,只,是用在最低的期许上吗?”蒋岑啧啧评价道,“你对这天下,期许有点高,真的。”
第五十九章 永无
去东宫的路不算短, 秦青进去的时候,是由一个小公公领着的,宫人头低得很, 与她叮嘱道:“太子妃娘娘的寝殿在这边, 娘娘这几日精神不济,请秦小姐来瞧瞧,可千万仔细着些。”
她还没问, 这人就自己个儿说将出来,秦青只当是寻常,应道:“谢公公。”
直待进了殿中, 秦青才知这公公说的话不假。那软榻上卧着的, 哪里还有书院中娇俏少女的风采,倒是与这深宫众人, 无甚不同。
“民女拜见太子妃娘娘。”
秦青拜下的时候, 榻上人赶忙起了身来, 点了自己的侍女过去:“快扶起来, 秦姐姐来了, 拜我作甚!”
“娘娘, 尊卑有别。”秦青盈盈抬首,“这个道理, 民女还是明白的。”
“尊卑……”不知是戳中了哪一点, 陈怡榕缓缓就着宫女的手站了起来,“那你起来吧。”
“是。”
“你们都下去。”陈怡榕命道,于是一殿的宫女侍从皆是鱼贯而出。
秦青这才看住她, 却是不知从何说起。她变得太多了,原本,那日瞧见宁轻言已经有白驹过隙之感, 如今瞧见陈怡榕,才明白什么叫作一日千秋。
“他们都说我清减了。”陈怡榕突然出声,竟是带了些委屈,“明明这里的东西瞧着那么好吃,可是我吃不下了。”
“夏天到了,没了胃口也是常有,民女给娘娘拟些开胃的小食,许是有些用处。”
“秦姐姐偏非要这般与我说话,实在是生分。”陈怡榕上前来,“我已经没有人可以说话了,连你也要这般吗?”
秦青这才瞧见,那微红的眼中竟是带了些企盼,叫她再如何也做不到视而不见:“你在这里,很不快乐吗?”
“姐姐说的快乐是哪一桩?”
“太子殿下待你可好?”
“好,也是不好。”陈怡榕说着又坐了下去,“你要不要喝茶?”
这话十足地憨气,秦青轻轻笑了,也跟着走了过去:“你此前吃了我那么多点心,现下我倒是也很想与你讨杯茶喝。”
听闻此言,陈怡榕的眼神才亮了亮:“那好,我方才特意着人凉了茶在这儿,今日就当是我还与你的!”
“你倒是得了便宜,那么多次点心,权当这一次还了,没得你这般耍聪明的。”
“哈哈哈!”陈怡榕终于开怀乐了,伸手推了茶盏与她,“你坐呀!难不成还要我赐坐么?”
秦青这一次没再推辞,坐在了她对面,左右又瞧了瞧这宫殿,最后落到了她面上:“我还是替你把把脉吧。”
“我没病。”陈怡榕收手回去,“姐姐不用替我瞧。”
“你不瞧,我当如何回复太子呢?”
“他?他……”陈怡榕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你可是方才在怪我?不是的秦姐姐,是我要见你,所以求了他。不是他。”
是或者不是,又有什么重要,不过是个寻她入宫的借口。面前这人,也不过是个棋子罢了,可能便是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只是这陈怡榕,背后娘家可是陈家,宫中又有荣皇后撑腰,如何会落到无人可说话的地步,只能寻了自己来?
秦青见她当真不愿意把脉,便也没再强求,只道:“原来是你想寻我,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书又读不懂了?”
陈怡榕不好意思垂了头:“我也不是那么笨的,我现在,能读懂了。”
“哦?那我还真的猜不出来了,娘娘别卖关子啦,否则,民女可又要惶恐了。”
分明是打趣的话,陈怡榕还当真着了急:“你别这样!我说还不成么!”
“嗯,洗耳恭听。”
这皇宫里,能与她这般说话的人,是没有的,陈怡榕只觉得心里熨贴得多,倒似是松了好大的一口气去,小声道:“如果我说,我只是想找个人,说些话,随便什么话都成,你可相信?”
手中的杯盏虽是茶凉,尚有余温,秦青端了一瞬,却是没有直接回答:“想来是在宫中闷着了,过几日便就是乞巧节,宫中可有盛典?”
这一问成功叫陈怡榕转了心思,依言想了想:“应是有的,母后昨日还提起过,宫里已经命人去捉了细蛛,届时是要分发到各殿,待到乞巧那日比试结网疏密,优胜者有赏。”
说着坐在椅子上的脚就荡了荡,失落道:“可惜今年不能去瞧乞巧庙会了,宫里头也就是一次摆宴的事情,哪里有外头好玩。”
“娘娘想出宫?”
陈怡榕已经快要点头,却突然又摇了摇:“不想。”
“怎么?”
“出宫了,也玩不了什么,而且……”而且仰桓根本就不相信她,她入宫至今,他碰都没有碰过自己,虽是口上关怀,她却从不见他眼中温度。
她也不是没提过出宫,可是回回都被他搪塞了过去,后来她便明白了,他是忌惮着陈家的,便是她日日与给皇后请安,他亦并不乐见。
秦青没听着后话,不及细问,就听得外间宫人的尖细嗓音:“太子殿下到——”
陈怡榕赶紧就站了起来,竟是有些慌乱,伸手抚了抚鬓角,问她:“姐姐我……”
“妆容很好。”秦青淡道。
这声音轻缓,似是安慰,陈怡榕才终于冷静下来,重理了理衣角,带着她迎至门口。
有公公伸手推了门,阳光随了那一人打进来,刺得人眼睛有些睁不开,陈怡榕在前矮了身去,秦青跪下:“民女拜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仰桓并没有瞧他们,径直往里头去。
华服之下,那人仍是带了些羸弱之感,秦青只这一眼,便不再看,端直站了。陈怡榕竟是比她还要紧张万分,瞧见那人伸出的手,赶忙过去唤道:“殿下!”
仰桓转首,这才给了她进殿后的第一眼:“怎么?”
“殿下……殿下那是臣妾与秦小姐用的凉茶,殿下喝来不适宜,臣妾这就命人去端热茶来!”罢了便就唤道,“来人。”
“是!”女侍机灵,已经矮了身退下。
仰桓收了手坐下,也没阻拦,身后公公端了箱笼上前:“过几日便就是乞巧节,今日陈家送了些物件来与你,本宫便就顺手一并给你送来瞧瞧。”
“谢殿下!”陈怡榕不疑有它,也不知是为何,竟是连宫女也不叫,亲自上前去接,却是被男人按下了,仰头疑惑,“殿下?”
“就在此打开瞧瞧。”公公依着力将箱笼放在了地上,仰桓看下去,“想来榕儿应该不介意本宫与你一起看看吧?”
“不……不介意。”陈怡榕咬唇。
“开。”一声令下,公公便就将那箱子打开来。
秦青便就这般被晾在一旁,不知他意在为何,却也不作偷眼旁观,垂头听着。
陈怡榕声音喏喏:“是臣妾在府中时喜欢的小食,街头巷尾卖的,许是前几日母后提起过臣妾胃口不好,爹爹担心。”
秦青暗道一声不好,果真是听得上边一声哼笑,仰桓:“什么好吃的,本宫这东宫都做不出来,偏生要从陈府送来才好?”
“是……是!”陈怡榕撤了手去,“臣妾不吃便是。”
“也好。”不想仰桓竟是不拦,只缓缓又道,“外头卖的东西,哪里知道里边塞了什么,榕儿身体本就不好,还是不吃为妙。”
“是,臣妾知道了。”
“这是秦小姐吧?”仰桓突然又道,倒像是才想起她一般,“听榕儿总也提起你,如今看来,倒是个冰雪聪明的。”
“殿下谬赞,民女愧不敢当。”
“哪里。”仰桓看她一眼,“今日是本宫打搅你们姐妹俩叙话了,不知方才你们说的什么话题,本宫可也能听上一听?”
如此,秦青心中沉了沉,刚要说话,却听边上陈怡榕接道:“回殿下,方才臣妾在与秦小姐说,过几日乞巧节的庙会,应是有意思,前年臣妾还与她一并去过,没想到,时间过得这般快。”
“是吗?”仰桓看了看她,伸了手去。
陈怡榕愣了一愣,这才上得前去,慢慢将自己的手递过去。仰桓虚虚一拉,叫她坐在了自己身边:“方才不叫你吃那点心,自然是担心你。可莫要生气了。”
“臣妾不敢……”
“既然榕儿想念外头的热闹,不若过几日你出宫瞧瞧。”
“殿下?”陈怡榕觉得他今日奇怪,倒似是回到了从前的桓哥哥,“真的……可以吗?”
“当然。”仰桓说着看向一边立着的人,“秦小姐也是要去的罢?榕儿喜欢秦小姐,还望秦小姐多陪陪她。”
如此,还能叫她拿什么拒绝。秦青拳心默默握紧了些,沉声应道:“是。”
仰桓过来的时间不久,回去的时候,那跟着端进来的箱笼又被依样端了出去,只行至门口的时候,却是停住了:“对了,那个牙雕,你拿着吧。”
公公赶忙从中拣出一只小巧的象牙白的物件来呈上:“太子妃娘娘。”
陈怡榕接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领了众人出去。
秦青抽眼去看,是一只精妙的小兔子,憨态十足,竟是莫名与陈怡榕有些神似。
陈怡榕看了半刻,险些落下泪来。
“娘娘怎么了?”
“我自小贴身的丫鬟没能被允进宫里,如今能真情实意记着我的,便只剩下她了。”
怎么也不会想到,入宫一趟,瞧见的竟是这些。纵是做过些准备,还是叫人唏嘘。
只是这乞巧节——
出去的时候,蒋岑果然没等在宫门口,叫人好歹放了些心。
秦青伸手掀了窗帘往外头瞧去,昏沉夕阳,染得天边霞红。
终归是要面对的,这京城之路,怕再也无宁日了。
第六十章 善心
这差事可是摊得好, 瞧着似乎是信着蒋岑,刻意拉拢关系,连带着对秦青都这般放心, 私心里再看, 谁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来。
至于陈怡榕,对这个姑娘,秦青心中到底存了一份怜惜。情之一字, 谁又能当真幸免,有的人可以用七份真,有的人可以将三分演成八分, 陈怡榕, 却是十分的心,全数给了那一人。
如今, 她肩负着荣陈两家的使命, 却还要配合着仰桓与她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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