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他看向那已经缓缓坐回案边的人,蒋岑:“殿下是说,那浮尸,乃是人为后来放上?”
“枯枝水草,最是适合盛放了。”
“殿下需要微臣查什么?”
“查,从哪里来。”仰桓坐下后,轻咳了一声,有些虚弱,这具身体到底还是受了些损害,秦司监说的没错,久毒伪病,终无幸免,便是他自己有时候都忘记了,是真咳还是假咳了。
“娘娘那边……”
“放心,本宫决不食言。”
从东宫出来的时候,听闻禁军统领和顾允顺已经被陛下传至宫中发了好一通火打发了出来查案。
蒋岑行出,瞧见两溜宫人端了好些物件来,应是皇上与皇后赐给陈怡榕压惊的,只不知现下那昏迷的人,可有福气消受。
“门主。”齐树近前跟上。
“你查得没错,怕是要杀了秦大夫的便就是东宫了。”
齐树默了一刻,复道:“齐林在寻属下。”
“嗯。”蒋岑上了马,“殿下已经起疑了。”
齐树仰头:“门主放心,属下知道怎么做。”
“你们齐家轻功向来是最好的,齐林是你弟弟,此番最是要表现的时候。”
“门主!”齐树抱拳躬身,“属下忠于门主。”
蒋岑拽了缰绳,俯首瞧他:“与你说不是因为不信你。”
“属下明白。”
见人要走,齐树又上前一步:“门主这么晚要去办事?属下……”
“不必。”蒋岑拉了马看了看那宫墙,“今夜宫里头的戏,可是还没演完呢,你留下守着,莫要叫人抢了听戏的好位置。”
“是!”
“驾!”
花丛深处,有两点白色一闪而过,钻进了隔壁草丛中,瑟瑟发抖,叫那木制的衣轮停了下来。
“怕什么?”有清淡的男声缓道,“我很可怕么?”
那两个兔子耳朵竖起来,白色毛茸茸的身影突然一个蹦跳出去,再也寻不见。轮椅上的人轻轻嗤了一声,凉薄得很。
接着,那轮椅照旧支悠悠往内,庭院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住人了,只是那人气息似乎尚在,每一处都是曾经的模样,不曾动过。
夜深,屋内没有点灯,四下无人,倒是格外清静。
只是这静谧不久便就被人打断,有人重步而来,似乎毫不介意被人发现。那按在椅轮上的手本是要动作,下一刻就被一粒石子敲中。
“太师府这么大,爷好不容易找到的你,走什么?”蒋岑从暗处行出,嘴角讥讽,“没曾想道,温润如玉的陈二公子竟是住的闺房,在下长见识了。”
闻言陈宴便就不动了,手指还有些痛,此番就搁在了膝上:“堂堂蒋家少爷,竟是喜欢深夜偷墙入室,在下也长见识了。”
“我做这事,可是顺遂,是你孤陋寡闻了。”
“是吗。”男子轻轻浅笑了一声。
“早先时候听闻陈二公子喜欢装作钟灵谋士,我便想着,能自诩钟灵谋士的,怕是抱负不小,却没想到,陈二公子这个谋士,谋的却不是天下。”
“哦?”似乎觉得很有意思,陈宴远远瞧着他,“蒋公子说的什么?”
“不对,我说错了,或许你也是想过这天下的,不过现下如何了?觉得不好玩了吗?”
“我不知道蒋公子在说什么,蒋公子若是无事,在下便就去休息了。”
“休息什么?衣裳还没晾干,故事还没有开始,陈二公子不打算看戏了?”
覆在膝头的手微微收缩,被砸到的手指已然肿起,轮椅上的人终究抬了眼。
蒋岑走了过去,坐到了他边上的石阶上:“陈二,你想要什么,说出来听听。”
“蒋公子不觉得奇怪么?以你我的情谊,当还不到能够聊心事的地步吧。”
“一回生二回熟。”蒋岑伸长了腿去,“不若这样,做个交易。我与你说个事情,你也与我说一桩。”
“呵。”
“别呵,这事儿跟我买的人可是多得很,我把生意留给你,自是有的诚意。”蒋岑枕了胳膊,“过了这个村便就没有这个店了。”
“不必。”
“别着急,听听我想要的东西,你再斟酌。”
陈宴知道他不循常理,却也没料到会如此,半晌才松了力气,靠回椅背:“说罢。”
“你究竟想不想娶宁轻言?”
空气一瞬的沉默,而后便听那轮椅上的人当真呵呵出声,笑到最后,却是带了一道叹息:“我道是蒋公子对那秦小姐何其的情深意重,哪里想见,如今秦小姐在司刑监,你却与我讨论其他女子,可笑可笑。”
“若是其他女子,便就罢了,若是其他男子,也罢了。”蒋岑不以为杵,继续道,“只是,宁轻言乃是宁国侯府的嫡女,背后是整个司兵监,她不是一般的女子。你么……”
陈宴盯住他,蒋岑眯了眼:“至于你,哎呀,也不知道拿石子敲肿了四殿下,会不会死呢。”
“……”
院中静悄,似是沉潭。
“看来,不会死。”蒋岑哈哈一笑,“你那个会放暗箭的暗卫呢?”
这一次,陈宴竟是没遮掩:“碍事,甩开了。”
“一个流落在外的皇子,放着司兵监不要,偏与我争秦家小姐。”蒋岑学着他呵了一声,“不晓得的以为你是瞧上秦家小姐,可你莫要忘记了,喜欢一个人是做不得假的。”
陈宴不言,身边人继续道:“陈二,你不喜欢秦青,不过是寻个借口罢了,因为你知道,陈家涉足朝堂太深,秦大人不会把女儿嫁给你,我也不会放手。可你为什么要找这样一个不可能会嫁给你的人提亲呢?因为你的母后,想让你娶了宁轻言。不,应该不是你不想娶宁轻言,而是——换了是谁,你都不想娶。”
“我觉得蒋公子唱戏的功夫,比谁都好。”
“我在不在唱戏,那还不是看听戏的人。”蒋岑好整以暇地瞧他,“你不要司兵监,因为你根本无心要那个位子。你想要的不过是复仇罢了,你既然这么恨陛下与皇后,为何还要把陈怡榕送到你恨的人的儿子手里?”
“……”
“送了便就送了,缘何今夜又要跳水去救?”
陈宴眼神一闪,终是露出一丝狠戾。
“我还没说完呢,你生气什么?”蒋岑淡然道,“想杀我么?那这生意没得做了。”
又是许久,轮椅上的人才复开口:“你今夜来,究竟为了什么?”
“结盟吧。”蒋岑抬眼,“我保证,不会有人再害得了太子妃。”
“不觉得鲁莽么?”陈宴依旧淡定,甚至又讥讽了一句,“只是个开始,就受不了了?那你凭什么叫我相信你的能力?”
“要什么能力?”蒋岑反唇相讥,“搬弄是非的人,有什么能力?有本事你平了那风浪,爷就信你天神下凡。”
“……”陈宴将轮椅慢慢转向他,“你呢?你本是太子一脉,缘何如今这等姿态,你做了什么,太子如今对你也用上了胁迫。”
“谁年少轻狂的时候没走错过路?”
“三殿下也不是条好路。”
蒋岑笑了笑:“走一步瞧一步呗,反正不该是东宫。”
“哦?稀奇。”陈宴瞧了瞧夜色,“浮尸乃是柳城逃出的百姓,在京中应有故交,此番前来,为的是告御状。”
“告谁?”
“南郡布政使。”
“可这人死了。”
“皇后杀的。”陈宴抬首,“有时候,死人比活人,用处更大。”
停了停,他又问道:“你要这般回复太子么?”
“劳你费心,我还不傻。”蒋岑拍了拍衣灰站起来,“差不多了,我得去救人了。”
陈宴跟着抬眼:“我为了报仇,你又为了什么?”
“为了你们这些莽夫,”蒋岑毫不客气,“叫你们别再为了自己那颗小心肝,脏了这天下。”
人已离去,空有花枝轻摇。
“做个圣人?”陈宴哼了一声。
第六十七章 最怕
暗夜里的奔驰, 从来都是意有所指,有马蹄声自远而近,蒋岑勒马回头, 直直拦在了路中。
“吁——”青鬃马转了好几圈下去, 才堪堪停下,顾允顺厉声:“蒋公子拦在此处,不怕陛下怪罪?”
“顾大人行色匆匆, 看来已经调查出来了?”蒋岑骑在马上,他的马乃是极品的黑鬃,比之顾允顺足足又要高上半头, 此番倒似是俯视一般, “就是不知道陛下听了,可会开怀。”
“蒋大人所言, 实在荒谬。命案在前, 何来开怀, 不觉自己妄议了?”
“今日太子妃落水, 发现那水中浮尸, 司刑监离得近, 确然可接管此事。只是这乞巧节当日从来都是女官特别休沐之时,不知道顾大人身边那女官, 怎生这般辛苦。”蒋岑似是话家常一般, “还是说这女官顾大人欢喜,去哪里都贴身跟着呢?”
“你莫要信口雌黄!”顾允顺伸了马鞭一指,“你便就是为了与本官说这般混帐话来?!”
“瞧瞧, 激动什么,怎么连本官都搬出来了,不合适。”蒋岑摆摆手, “都说了同朝为官,莫要互相为难了,我如今是来救你一命,你倒是不领情了。”
“笑话!”
“既然不是顾大人外头的相好,那怕是今日本该当值的?”蒋岑故作沉吟,“哎呀,那就不好说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会叫司刑监这般常年无休的地方,出得这么个愿意舍弃休沐的女官?”
不待顾允顺否认,蒋岑便就一拍大腿:“哦!对对对!确实是天大的事情,不然也不当叫顾大人早早就备了干衣从旁候着呢!”
说罢一夹马肚,黑鬃马一步两步往顾允顺身边绕去,蒋岑:“顾大人,那干衣,怕不是为秦小姐准备的,而是为了太子妃娘娘吧?”
“荒唐!”顾允顺一挥鞭子,“让开。”
“让开?前时我叫顾大人让开的时候,顾大人怎么回复我的?”蒋岑轻易躲过那一鞭子,继续道,“哦对,戕害太子妃娘娘,是什么轻易可以放过的事情?”
“蒋大人在我这里拖延时间,那牢中多受苦的可是秦小姐。”
闻言蒋岑后槽牙一咬,却是又展颜回视:“不慌,总比顾大人这般没头没脑地进了宫说出一堆惊世骇俗的话,惹得陛下龙颜大怒的好。”
“我再说一次,让开!”说罢,也是伸脚一打,绕过了面前人。
“真是敬忠职守!”错身之际,蒋岑冷道,“顾大人着急复命,怎生不想想,这浮尸为何恰巧能在太子妃娘娘落水之地发现,又恰好能叫顾大人这般短的时间内就能查出个脉络来。”
“顾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蒋岑哈哈一笑,“你也知道这浮尸不简单吧?届时彻查下去,后果不论,可一旦这事情查完了,陛下当真不会细想么?哪里有那么多巧合?”
顾允顺张了张嘴,蒋岑却没允他多言:“顾大人,三殿下已经回了晋西,那后宫之中再有野心之兆,你以为还能凭着荣宠肆无忌惮么?上次离星之事虽去,陛下却是招了梁南细说才放人归隐,可见多年前的那道卦辞,陛下是信了的。怕只怕是顾大人此番还没有瞧清楚,这天下之主是谁呢。”
“陛下或许不会发落其他人,但是你,”蒋岑不屑,“自己的坐骑舍不得,他人的狗,还打不得?”
顾允顺背后惊起一身冷汗,只是半刻,便就狠狠攥了缰绳回身:“你还知道多少?”
“不多了。”蒋岑没再看他,“在下说了,好意提醒。”
秦青抱膝坐在草榻上,头发未干,只是不好拆发晾晒,只得这般坠了一头的厚重,脖颈都有了些凉意。
好在有了这身干衣,不至于太过狼狈。思索间,手指划过身上的衣料。
这是提前准备好的衣裳,也就是说,有人是算准了会有女子需要用上这衣裳的,这个女子身形应是比她娇小些,准备的人却是舍不得她将就,备的是上好的衣料。
脑中因为溺水,现下还有些昏沉,秦青直到摸上那衣角刺绣的祥瑞云图,才陡然想起这衣裳,她曾见过!
一起在书院读书的时候,陈怡榕便就穿过这一件,以免错断,她又仔细翻看了一番,终于确定下来。
陈家。
今晚她只想着防范东宫,便是蒋岑也是早早候在了城关街上,不想,竟是半路里来了这一出。
太子显然是起了疑心,只是所为何事,她姑且不知。因此今夜若是没有落水,她也会受制于东宫,至于过程,现下她还推演不出。
不过能穿着这身衣裳,可见事情没有往太子的方向发展。陈家想做什么——不,是皇后想做什么。
思及此,秦青眉头又是一拧,陈怡榕是陈家的女儿,就是想要引出浮尸一案,便就会这般狠心,实在……
不对。若是商定好的,陈怡榕不会连挣扎也不做,秦青记得,她被推进水中的时候,根本没有听见陈怡榕声音,救命是她喊的,挣扎是她做的,如若是商量好了,她该要做出动静才能叫人第一时间救她上来,顺便将浮尸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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