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齐氏比谁都懵, 端是命了人一件件送回去还赔着笑脸,十足尴尬, 蒋岑却是还立在门口拦了一道:“祖母, 这坠子你不要, 青儿却是最合适!”
“混账家伙, 这是合适不合适的事情吗!”蒋齐氏扬了拐棍就要打过去, 是秦青赶出来将人拉了, 这事儿才算是过去。
只是这么一来,这戏也实在是没得听头, 嫁进蒋家的第一个生辰, 蒋岑被她关在门外,跪着拍了半宿的门。
秦青毕竟是新媳妇儿,实在也做不出来太绝的事来, 不过子时便就还是开了门去,蒋岑本是就着木通的手往嘴里塞点心,这门突然开了, 遂就一脚将人给踹了。
踹了便就算了,蒋岑复又义正言辞道:“你这人怎么回事!爷说了不吃不吃,非要塞,爷负荆请罪呢!你这叫夫人怎么想!”
木通忙不迭点头。
这般拙劣的表演,秦青都懒得搭理,只瞧他仍旧穿得单薄,这才淡声道:“进来吧。”
蒋岑呲溜一下就挤了进来,抬手就给门关了,跳着脚要上床去,被她提了耳朵拎下来。
“错了没?”
“没错。”蒋岑答得很迅速,捂着耳朵坚持。
秦青被噎住,片刻才道:“你多大人了?做事这么没有分寸吗?!现在整个京城怕是都在瞧你蒋岑的笑话!”
“我给媳妇过生辰,怎么就不对了?”
“还狡辩?!”秦青提声,“你怎么不出去问问,这般大的阵仗排场,便就是亲王都少有,你当真不知祖母为什么生气吗!”
“就是多几门礼炮……”
“你还说?!”秦青抬了手,不想下一刻就被人给抓住了。
蒋岑:“错了错了我错了,我就是想给你演示下什么叫死鸭子嘴硬么!”
“那就闭嘴!”
“哦。”
第二天蒋岑跑出去半天,也不晓得去哪里浪了,待到午时,才听芦苇说姑爷回来了,只不过刚回来就被老夫人叫去了,只送了个盒子来。
秦青揭了盖子,里头竟是个丑不拉几的鸭子,只不过嘴巴被封住了,可怜得很。
“夫人,这是哪家窑做的陶器?这般难看?”芦苇好奇。
秦青将鸭子给翻过来,上头刻了个“岑”字,芦苇立时就闭了嘴去,拣了抹布去洒扫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蒋岑笑眯眯回来,恬不知耻与她道:“你看!嘴硬的鸭子!”
忍了好几趟,那将要丢出去的手才愣生生垂了下去。
第二年,蒋岑正式入得军营,乃是蒋家军少帅,秦青千防万防,可算是没叫他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只是早晨端来的长寿面寡淡无味,秦青挑了一筷子,在某人期待的目光下,还是一根根吃了个干净。
“好吃吗?”
“淡了些。”
蒋岑点点头:“你怎么不吃这煎蛋?”
“这原来是煎蛋?”
便就是这一句,叫原本还喜滋滋的人瞬间就垮了脸,不过一瞬,便就又开心道:“罢了罢了,鸡蛋有什么好吃。今日是你的生辰,我送你一件礼物!”
真的不必了,然而秦青哪里有拒绝的机会,他已经抖了一个物件出来,哗啦啦直响,不知可是她眼跳,竟是仿佛瞧见有几个珠子掉了下去,被蒋岑伸脚给踢开了。
“这是什么?”
“铠甲!”蒋岑得意道,“你看!我是少帅了,你当是少帅夫人!军中没有合适的,我做了好久,怎么样?是不是很飒!”
秦青从来不知道,原来铠甲还可以是缠着粉色纱面的,这便就也算了,这腰间一串珠子又是做什么的,掀了眼皮子问道:“这是新式暗器吗?”
蒋岑的脸又黑了一次:“不是。”
“那是?”
“这是唯一一件女式铠甲!”蒋岑有些激动。
原来——是为了区别男女的?取义何在?女孩子才配带珠串?
这是嫁入蒋家的第二个生辰,比之第一次,已经很叫人省心了,秦青终是不忍,宽慰他道:“挺好看的,谢谢你。”
“真的?”
“嗯。”只是答完就觉得不对,果然——
校场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将士,比平常练兵可要热闹得多,不远处还有人擂了鼓,整得热血沸腾的,就是那一层又一层的人,振奋的可不是打了胜仗,而是他们的少帅大人,带着少帅夫人骑马跑了几圈。
蒋岑:“我媳妇儿美不美!”
“美!”
秦青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过生辰了。
第三年——当真没有过成。
山河破碎,她接到一封皱巴巴的信笺,是小战士入宫报完军情回府递上的,里头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一片枯叶,脉络清晰,摸来硌手。
“青儿,今年的生辰,也不知能不能赶上了。这是边关的落叶,落叶寄相思。再等我些时日,这一次,我想送你整片山河无恙。”
后来,秦青便就守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物件,总也在那寂寥的岁月里,静了一颗心去。
她本是一盏清潭,该就平淡地积攒下去,无甚波澜。
蒋岑便就是那个偏非替她引入活水的人,还把自己变成了鱼儿,叫她再无宁日。
可那竟然,是那一生,最绚烂的光景。
秦青握着床上人的手,浅浅抵在自己眉心。
“蒋岑,今日快要过了,你真的不打算送我些什么吗?”
“这次你送我什么,我都不嫌弃了。”
“蒋岑……”
只是,到最后,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从来,没有这般多言,却竟是不知说与谁听。
微凉的手指略微一振,秦青跟着一收,恍惚瞧去。
“真的吗?”苍白着唇的男子哑着声。
“……”
紧握的手指又轻轻晃了晃:“真的送你什么……都不嫌弃?”
第一一三章 寒冬
手掌下的眼睫晕上了一层雨雾, 蒋岑觉得睡梦里一直有一?轻?吻?小?说?独?家?整?理?个声音在与他道,回去!回去!回去!
好似那一年万箭穿心,他跪在地上, 眼前是她拧眉的俏颜。
“你若是去了, 就不要回来了!”
刀枪剑影,血色燃尽天际,他却分明听见远方一声又一声的呼唤。
回来!回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上一次, 他回去了,却只有他知道。
这一次——蒋岑复又伸出拇指,一滴泪珠滚落, 恰好润上干燥的指腹。
这一次, 是真的回来了。
“我方才,梦见我入了仙界。”蒋岑微微侧身, 却是被剧烈的疼痛牵扯住, 只能偏了头去对她笑, “你猜我是什么仙?”
秦青第一次看他看得呆傻, 只闻着这一句, 才确定他是真的醒来, 含着泪配合他:“什么仙?”
“专门搜集宝石的仙,”蒋岑一本正经道, 间歇被身上的伤口疼得咬牙, 仍是不放弃继续,“那你猜猜我找到的最美的宝石是什么?”
秦青摇头。
蒋岑便开心道:“是你的眼泪。”
他笑得没心没肺,似个傻子, 秦青瞧得忘了讽他,终是也跟着笑了:“眼泪怎么能是宝石呢?”
“我不是成仙了么,我伸手接了, 拿月老的红线一串,美得叫人嫉妒。”
秦青觑他一眼,将他手指拨开,翻手把了脉。
蒋岑凑近了些:“你不问我为什么好好的神仙不做,却是要回来吗?”
“为什么?”
“因为我偷了月老的红线呀!”蒋岑虚弱道,“就被贬下凡了。”
秦青掀了眼皮,便就听他哈哈哈地笑开了,不过一瞬,便就哎呦不止。
“疼……疼疼疼!”
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秦青将他的手丢下:“行了,老实点。”
“青儿,我好不容易才醒过来的,你不奖励我?”
“今日是我的生辰,我的礼物呢?”
见床上人可算是瘪了,秦青这才端起边上水盆。
“你去哪?我刚醒,我需要人照顾!”蒋岑也不能动,就扯了她衣裳一角,“你不能抛下我。”
秦青这几日骤起骤落,此番被他一闹,竟是将那心头阴霾都蛮横地扫落下去,徒留一点欣喜,被她小心藏了起来。
“我去端药。”
“不干。”
“那你给我生辰礼物。”
“……”
秦青出去的时候,正碰见皇上身边的宫人,应是已经等了许久,这才敢迎上来:“秦小姐,蒋大人他……”
似是一朝将人拉回现实,秦青这才想起,一切尚未结束。她回身瞧了一眼屋中,将门关好。
“劳烦公公挂心,他醒了一刻,又昏过去了。”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宫人瞧着心焦得厉害。
秦青打量他几眼,复道:“可是有事?”
“倒是无事,只是陛下实在担心,已经命奴才过来好些次了。将将听着里头声音,还以为蒋大人转危为安,可谁知道……唉!”
秦青垂了眼,只端了水盆继续道:“若是醒了,我会告诉公公的。”
“哎!好!好!好!”宫人点头哈腰,之后便转身要离开,行了几步又回过身来,“对了,秦小姐,蒋府方才传来消息,老夫人知晓蒋大人受伤,悲不能抑,不慎跌倒,昏迷过去。”
“祖母可还好?!”
“秦小姐放心,陛下已经着令尊大人去蒋府,人如今已经醒了,就是……”
秦青捏紧了盆沿,稍息才道:“谢过公公了。”
“哎!那奴才就先退下了。”
外头月色朗朗,秦青抬起头来,正瞧见那一盏瑶台镜,原来,竟惶惶便近一年中秋了。
“吱呀——”
秦青端了新药再进去的时候,蒋岑正往被子里藏着什么,见她进来,便就努力勾着脖子看,憨得她不觉笑了一道。
“吃药了。”
蒋岑摇头:“手伸过来,我送你礼物。”
“礼物?”此时此地,能送出什么来?秦青狐疑瞧他,但见他努努嘴,示意她放下药碗。
无奈,她终是伸了手去。
下一刻,皙白手腕上便被系上了一根红绳。
那红绳是几根细细的红线编起来的,只是手法很是简陋,倒是合适。
秦青瞧了一刻,似有所觉,问道:“这就是你在仙界跟月老偷的红线吗?”
“嗯!”
“……那眼泪变的珠子呢?”
蒋岑神秘兮兮道:“就在上头呢,你只是瞧不见。”
秦青瞅他:“不是说你是仙人,能凝泪成珠?那我为何瞧不见?”
“因为我现在下凡了,你我现在都是肉体凡胎,怎么能瞧见仙人的东西?”
能怪谁呢?怪只怪她信了他的鬼话。
秦青复又端起碗来:“喝药!”
“你说了不嫌弃的!”
“哪那么多话!喝药!”
“凶死了……你好凶。”话虽是如此,在秦青扬手的瞬间,蒋岑已经接了碗去,只紧接着就可怜巴巴看过来,“我疼。”
他倒是没夸张,这身上包扎得虽是严实,可也如何是坐不起来的。秦青是用一个长枕替他微微撑了一半身子才不至于蹭到箭入的地方。
如此,一碗药秦青喂了好些时候,才终于用完。
蒋岑今日喝药很乖,丝毫没有以往的劲。
那时候他三天两头装病,她便就很是顺遂地给他开药。他既是自己作的,她自然不能辜负。
全府上下的人都晓得夫人熬的药闻着都苦,似乎不像是真的药。
每每押着蒋岑喝,都跟打仗一般。
蒋岑也不是不能吃苦,可偏就是这秦青熬的喝不下,一碗药从热到凉,能耗上半宿。
关键是,这人不长记性,仍旧乐此不疲。
此番秦青收了碗,坐在床边抬了手去贴他额头。
“奇怪。”
“怎么了?”蒋岑眨眨眼。
“今日怎么不嚷嚷了,苦吗?”
蒋岑想了想,突然伸手过去,趁她不备便就将人勾下去亲了一口。
“……”
“苦吗?”蒋岑问。
秦青跟他贴得甚近,口中被他不怀好意地侵染,竟一时间品不出苦是不苦来。
“是不是不够?”蒋岑啧啧嘴,“那我……”
“苦!”秦青立时就退远了些。
蒋岑嘻嘻笑起来,就见边上的女子正色问道:“你方才,听见了吧?”
秦青观他面色,终究转过头去:“你伤得很严重,内伤本就未好,外伤又深入骨。后者尚需时日,前者必须静待。倘若你再有差池——”
她顿了顿,生硬道:“蒋岑,前世今生,我等了你三次了,你可知,再无第四次?”
蒋岑心下一纵,又如何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三次,一次十五年,这后两次,竟是这般接连而来,不叫人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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