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曼曼就是来打听她伙食的,岂会放过,“那除了红薯稀饭还吃什么呀?平时都吃什么菜?菜放油吗?有肉吗?一个月吃几次大米白面?”
风知意无奈地道,“菜都是自留菜地里的菜,肉就别想了。社员家里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哪买得起肉?想吃肉就自己买呗!”
“买肉跟她们一块吃?”周曼曼顿时不乐意地撇嘴,“我一张嘴哪吃得过她们三张嘴?那不亏死了?”
风知意没有说话,在一起吃饭,肯定要考虑到这一点的。
周曼曼又问,“那你经常买肉跟彭大娘她们一块吃?”
风知意微微摇头,“没有,我没买过,只是家里偶尔会寄点腊肉腊肠什么的过来。”
自从去年国庆起,老首长就几乎每个月都给她寄一次东西。吃的用的穿的,每次都给得足足的。大概知道她不缺钱票,所以钱票倒是没有再给过。
周曼曼听得满眼羡慕,“你家里对你可真好!”
风知意笑笑没说话,老首长对她是不错,但她每次也回赠山里的新鲜野物回去。比如菌子、比如竹笋、比如小山鸡,还有她特意为老首长量身定制的补药。
“那你家里寄给你的东西,你都拿出来跟彭大娘他们一起吃啊?”问完见风知意点头,周曼曼顿时一脸肉疼,“那你每个月还交多少伙食?”
首先说自己的,“我每个月要给周三嫂子家20斤粮食,2块钱呢!”
“跟你差不多。”风知意不愿详谈。
周曼曼似有感慨地轻叹,“这么说来,我们知青跟社员搭伙,还是我们知青吃亏。”
风知意耐着性子开解她,“跟社员家里搭伙总会有利有弊的,既然能图个轻省不用自己做饭,那总得付出点不是?”
周曼曼似听进去了微微点头,“那也不能一顿细粮都不吃,我得看着点,总要把我交的粮食吃到肚子里才行。”
风知意有些默然无语,你把你交的粮食都吃进肚子里,那人家凭什么给你做饭、给你屋子住?油盐柴水不要人工不要钱吗?
感觉周曼曼这样斤斤计较下去,双方迟早要闹矛盾。
不过这是她们之间的事,风知意懒得参与,就没再多说什么。
而贺梅那边,可能是尝到了甜点,仗着没人敢靠近她、触碰她,隔三差五地去知青点巡视一番,搜刮一番。
不给她搜刮,她就坐在知青院子里,恶心死他们。还时不时地放话,说搬回来住威胁他们。
知青点的一众人等,真的是愤怒又无可奈何。
毕竟,那个知青点,身为知青的贺梅也是有份的。他们也没有理由轰她走,就是大队长来了也没用。
若不给她点东西,她光是呆在院子里什么都不干,就能熏得众知青食不下咽,不得安宁。
所以每次,都能让贺梅顺走一个红薯或一碗汤,一点野菜或一个馍馍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东西。
而傻子娘,更是乐不知止地助纣为虐,经常不给贺梅饭吃,打发她去知青点“打秋风”。
几乎整个梦庄大队的社员都看得啧啧惊叹,说知青点那么多知青,居然被贺梅给治得死死的。
可就在众人感叹、贺梅趾高气扬春风得意时,贺梅突然失踪了!
清明节这天一大清早,傻子娘都到处嚷嚷,说贺梅不见了,问人有没有看见。
这时众人才后知后觉,说是好像从昨天起就没再见到过贺梅了。
大队里有人失踪,大队长和民兵连长就立马带着人,冒着破雨村里村外地到处找,闹得整个大队里人仰马翻的。
清明时节,细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风知意撑着伞,走过村里的大街小巷,从知青点捡着踩泥泞的路回来。
毕竟有知青失踪了,她总得去问问情况。
“怎么样?”雨一连下了好几天,社员们都没了活儿干,这会坐在檐下编织竹筐的彭大娘见她回来,立马关心地问,“有信儿吗?”
风知意在门口收了伞,抖了抖一身的雨气才进屋,微微摇头,“知青点也不知道,说是贺梅昨天就没去他们那找茬了,他们还觉得奇怪呢。”
彭大娘听得“哎哟”一声,“贺梅该不会是跑路了吧?”
这个说法,风知意刚一路回来时,也听到不少社员这样猜测。
毕竟,贺梅还欠着那么多社员瘸腿瘫痪的债。而她如今临盆在即,一旦生下孩子,就没了庇护。到时候,她还不知会落得怎样的境地。
所以,有不少家人瘫了瘸了的人,都站在自家门口破口大骂贺梅:说她有本事别回来,等她回来,要她好看。
“不太可能吧。”风知意捡起一旁的竹篾,坐下来跟着彭大娘学着编,“她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行动不便。邵婶子又不会给她一分钱,她没钱没票没粮的,能去哪?”
“说的也是!”彭大娘手下不停地编着箩筐点头,“没有介绍信她也走不远。而且去年她引来蛇瘟欠了那么多的债之后,她家里就跟她断绝了关系,她也没地方可去。”
风知意默了默,其实她心里有不太妙的预感。只是现在事情未明,她也不太好说出来。
彭大娘见风知意不说话,侧眼看到她眉宇轻蹙地若有所思,不由轻劝,“虽然说吧,你们同是知青,该相互照应。但贺梅的事,你还是少参与为好,谁知道她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实在是这段时间,贺梅对知青点的骚操作太多了。哪怕事不关己的彭大娘,都有点看不过眼。
风知意对她的好意,微微笑地轻“嗯”了一声。
正好雨天大家都有空,大队长安排了两百多个人,整整找了一天。村里村外、甚至附近能挖野菜采菌子抽竹笋的堤坝浅山,都到处找遍了,也没找到贺梅的人。
因此,大队长也不由地怀疑,贺梅可能已经跑路了。
所以第二天一早,大队长就开着拖拉机去县城打听,有没有知青坐火车走了。顺便也要向上面报告,有知青失踪的事。
只是,还没等到上面的处理下来,第三天就有人在村后那小河茂密的水草里,发现了贺梅那被泡得发胀的尸体。
顿时,被细雨淋得静谧的梦庄大队,掀起了轩然大波。就连淅淅沥沥的雨,也应景地变成了狂风暴雨。
风知意得知消息后,就艰难地撑着伞,冒着暴雨赶去河边。
可远远地,还没来得及靠近,就被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孟西洲拉去了无人的油菜地后面,“别去看!”
风知意看他一脸被恶心到的嫌恶表情,“很难看?很吓人?”
孟西洲微微点头,看她穿得单薄,立马把蓑衣拖下来给她披上,“这几天你不是小日子吗?怎么还跑出来淋雨?赶快回去!想知道什么,回头我跟你说。”
风知意嘴角微抽,之前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是三月初,现在四月初,正好间隔了一个月。他倒是记得清楚,难怪昨天起又给她送东西吃了。
把雨伞抬起,遮在他头顶给他挡雨,“你看过现场了吗?是意外还是人为?”
孟西洲给她系了系紧蓑衣,又把斗笠摘下来给她戴上,给她系着带子,“看不出来,大雨冲掉了所有的痕迹。”
说着,抬眼看她清泠泠的黑眸,干净得如透明的黑宝石一样,“怎么,你怀疑是人为?”
风知意微微点头,“贺梅落到那般境地,也不曾自寻短见。而且这几天一直下雨,她一个随时都可能临盆的孕妇,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么偏僻的河边出现失足意外?”
孟西洲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认同点头,然后不放心地交代,“这事你别管、也别参与,反正跟我们没关系,看着就好。就算发现了什么端倪,也别说。为贺梅那种人,不值。不然,那盼着孙子的邵婶子估计会逮谁咬谁。”
风知意沉吟了一会,默默点头。
孟西洲看大雨中有模糊的身影远远走过来,赶紧催道,“你赶快回去!别着凉了。你这几天,没事就别出门。”
风知意看他要走,赶紧把伞递过去,“那你拿着伞,别淋感冒了。”
现在才四月初的天气,下起雨来,还是有点冷的。
孟西洲看她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确实没有再被淋到,“也行。”
然后接过伞,在人靠近这边之前,就撑着伞快速走远了。
风知意穿着带着他温暖体温的蓑衣,莫名发凉的心也跟着慢慢回温,立在雨里想了想,决定还是回去等消息。
这件事,她确实不宜插手,也没有插手的意义。
第49章 雨下不停
贺梅这事,应该是梦庄大队近年来最大的一件事。
整个大队里本来有些安逸祥和的气氛,变得人心惶惶,到处都有社员在窃窃私语,还有就等着贺梅还债的人也骂骂咧咧,自认倒霉晦气。
虽然大家都看出来了这事儿透着蹊跷,但实在是贺梅太不讨喜,几乎没有人愿意去追究、都想息事宁人。
可邵婶子盼了那么久的孙子,就差临门一脚了,却转眼成空,自然不依不饶,闹得当天就有公安下来调查了。
其实很不希望自己大队里出事的大队长全程黑脸地陪着公安调查,可大雨冲刷掉了所有的痕迹,以目前的侦查手段,根本就查不出什么。
没有物证,只能从人际关系上查可疑的端倪。
可跟贺梅有恩怨摩擦的人实在太多了,从社员到知青,整个梦庄大队,几乎有一大半的人都跟贺梅的恩怨不小,都可能有动机。
公安花了一个多礼拜,一个个盘问。风知意也不例外,也被公安传讯问话了。
风知意没什么不可说的,坦诚而仔细地叙述地了一遍她和贺梅之间大大小小的所有矛盾摩擦。甚至公安没想到的地方,她还主动帮忙补充说明。
毕竟这件事确实跟她无关,她又搬出来这么久,很久没跟贺梅接触过了。而且,梦庄大队这个村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跟贺梅一个住村西、一个村北,且又不在一个生产队,不刻意寻的话,真的很难碰到面。
贺梅出事之前,风知意还是在迎新饭局上跟贺梅打了个照面,就匆匆避开了。
算起来,那差不多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所以从风知意这里,自然查不出什么可疑行迹。
这个时候的侦讯手段太粗陋,公安没从风知意这里看出端倪,也没能从别人那里查出可疑。这事儿就渐渐地不了了之,被定为了意外失足落水。
整个梦庄大队也渐渐地松了口气,毕竟是意外的话,没人觉得可怕。若是人为,才让人觉得心惊。
案子结了之后,大队长联系贺梅家里,让对方来领人。可对方直接冷漠拒收,甚至不认贺梅这个人,冷血得让大队长这个一向冷硬的人都觉得心寒。
而之前一直以婆家身份要求立案调查的傻子娘,见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不到赔偿,立马翻脸不认人,不承认贺梅这么晦气的倒霉鬼是她家儿媳,也不肯接手。
大队长没办法,只好让人草草地刨了个坑,用草席一裹,直接扔进去埋了。
没有墓碑也没有坟头,埋在远离梦庄大队的荒郊野外。
没人送别,也没人会惦念。
贺梅短短的一生,就这么了无痕迹了。
风知意撑着伞,采了一大束野花,放在几乎看不出来的土包面前。
静立了半晌,心里居然什么想法和感觉都没有。
没有同情,也没有快意;没有悲伤,也没有欢喜。
风知意只是单纯地为一条生命,或者是两条,有点惆怅和感慨。
最终,还是捡了一片叶子擦干净,吹了一曲安魂。
曲毕,转身往回走,看到孟西洲撑着伞,等在不远处的烟雨里。
风知意脚下一顿,走上前去,“你怎么来了?”
孟西洲把手里的蓑衣给她披上,“以后雨天出门,记得穿上蓑衣。你这小伞,挡不住斜风斜雨。春雨寒凉,湿气又重,容易湿气寒气入体。”
风知意接过他手里的伞,任由他给她系紧,“我嫌这个笨重,穿着难受得紧。”
“那我回头给你做套轻便些的。”孟西洲给她系好后,接过伞,跟她并肩往回走着,“刚刚你吹的是什么?挺好听的。”
风知意看着细细密密的雨帘,以及被雨洗得青翠欲滴的青山在烟雨里若隐若现,声音轻轻,“安魂曲。”
孟西洲微顿,侧首看她,“你是觉得,她会不安息吗?”
“不知道。”风知意也不关心,“人死魂消,一切化为虚无,她哪还会有什么安不安息。活人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活人自己内心的安宁罢了。”
“那你……”孟西洲想问她有什么不安宁的,这又不关她的事。但她眉宇缥缈遥远的样子,到嘴边的话一转,“这不关你的事,不管她冤不冤屈。咱们没必要、也没有义务,去伸张正义。”
“我知道。”风知意暗自自嘲了一下,觉得自己好笑。
以前见再多死亡,她都麻木不仁、无甚感觉。可现在才身心放松安逸地在这和平世界里呆了一年半载,人就矫情了,居然生出这些许感慨。
“我没有想要伸张正义,我就是有些感慨。”风知意侧首对他浅浅地笑了一下,“单纯的,为生命的逝去,跟是谁无关、跟冤不冤屈也无关。”
估计只有在和平安定的世界里,她才会衍生这些情绪吧。自己的岁月安好,自然也希望别人也能和平。
孟西洲体会了一番她这些话,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嗯,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以前从不觉得生命可贵,他对是生是死也不甚在意。
可现在,孟西洲侧首看她在烟雨里眉目如画,突然觉得自己这条命重要起来,不能再随随便便给整没了。
——
贺梅这事,在步入五月时,尘埃落定,被掩埋得毫无痕迹。
世界继续转着,大家继续毫无妨碍地生活着,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似乎贺梅这个人根本就不曾在大家的生活里存在过,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大雨还在下,都下了一个多月了,时大时小的,却从未有停歇。
整个世界都好像浸泡在雨水里一般,播的种被泡烂了,栽的幼苗也被淹死了,油菜小麦半天不接黄……大队里的人望着老天每天绵绵不尽的雨,嘴角都急起了泡。
41/173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