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芹丝毫不理,反倒用一副惊喜的样子看向他身后:“莫大夫,你来啦,黄元他刚刚说他不想、呜呜……”
黄元目眦欲裂,不管不顾扑上去捂住了水芹的嘴,做好心里建设回头一看,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呸呸呸!”水芹推开他,嫌弃地擦着嘴吐着唾沫,黄元刚整理过药材,手上一股子药味,难闻地要死。
“你骗我?”黄元喃喃,看着水芹的眼中积攒着愤怒,“你疯了,为什么要骗我,好玩吗?”
水芹露出个笑,点头:“好玩啊,太好玩了,就和你骗其他人一样好玩。”
听到这句话,黄元面上惊慌一闪而过,接着便是不再演戏的冷漠:“你知道了?”
“如果你是指故意误导陈鑫,让他针对我,把我赶出医馆的话,是的。”
那天陈鑫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之后,立马找上了水芹,表示自己的无辜,并且想要结盟报复回去,但水芹拒绝了他。
这种人手段高级,要对付他需要花时间精力,但水芹不想在他身上浪费一丝一毫时间,直接戳穿他,可能在旁人看来不甚精彩,但黄元本人绝对会怄死。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遮掩了,莫大夫的徒弟,必定会是我,你不用心存幻想。”
他面上一派镇定,语气自若,但水芹一瞧,便发觉他下颚绷直,拳头攥紧,内心显然不像面部一般平静。
不过他这话中有几分把握,她倒是一时捉摸不透。
但这不妨碍她呛声回去:“呦,你挺狂的嘛,不过既然如此有把握,怎么还需要耍这些小伎俩,直接冲莫大夫说一声不就行了,那也轮不到我心存幻想嘛。”
水芹是真这么觉得,但黄元却以为她是在嘲讽他,捏紧了拳头,怒道:“你别得意,我一定会成为莫大夫的徒弟,到时候,你可别哭着向我求饶!”
还求饶,这人未免想的有些太多了吧,一天天的到底在脑补些什么,脑子没有点问题她都不信,正常人都干不出这种挑拨离间的事。
正当她想回喷的时候,门口幽幽传来一声:“什么哭着向你求饶?”
“莫大夫!”
水芹眼睛一亮,黄元却身体一僵,顶着莫大夫若有所思的视线蹩脚地辩解:“我是在和小勤开玩笑呢,我说着玩的……”
莫大夫慢吞吞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信了没有,至少没再问了,直接吩咐两人办事。
这一整天,黄元都胆战心惊,背如芒刺,每时每刻都在担心早上说的那句话是不是露馅了。
他懊悔,心慌,等到最后一刻,莫大夫面色如常让他们回家的时候,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他应该没露馅。
日后看来还是要谨慎些,不能再出现这种情况,那蒋勤……该死的蒋勤,先饶了你!
之后的两个月,黄元安分了不少,就在水芹觉得一切都很顺利的时候,乡下传来噩耗。
许文实进了赌坊,把许家百亩田全输光了。
听闻这个消息,水芹只觉得不可置信,毕竟许文实比爹还要老实,又是在穷乡僻壤,怎么会沾上赌呢。
直到爹愤愤道,有人在背后算计许家,水芹才恍然大悟。
许文实接触赌这玩意不过一个月,竟从中挣了一百两银子,自此相信了自己真的是赌博天才,后又被几个人起哄,以为自己真能靠赌挣到一千两,便压上了所有筹码,结果就是钱没挣到,还把家中价值两百两的田全赔光了。
许文实输光了钱,才恍然,这都是一个局,而设这局的人,便是对许家恶意满满的村长许富。
那可是一百亩田,两百多两银子啊!
“爹,晏清哥怎么样了?”还有不到半个月便是院试,按计划三五天后许晏清就该启程,而现在,家中发生了这么大变故,他恐怕没心思去参加院试。
但这不就正中了许富的下怀!
提到许晏清,蒋满谷重重地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样,他当然不好受啦,现在打算放弃考科举,在家种田呢。”
“他怎么这么糊涂?”水芹忍不住替他急,许富是许家村的村长,要是他不考出个什么功名,那日后一辈子都要被许富压制住,永远翻不了身啦。
“水芹啊,他们家比你想象的复杂多了,”蒋满谷目光闪烁,“晏清那孩子在读书上有天分,他堂弟大虎据说也不差。从前他们仗着家里有地,不怎么留钱,现在事一出,他们手里只有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能干啥,最多只能买十亩水田,他们一家子,十亩水田勉强够他们一家子活,那还有闲钱供晏清读书呢。这次晏清去赶考,得在府城待上一个月,怎么着都要二三十两银子吧,你说晏清能怎么办呢,唉……”
水芹怒了:“爹,他们不知道,那你自己还不清楚吗,我们家赚了多少钱啊,难不成还借不出几十两银子?只要晏清哥考上秀才,那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我就不信那赌坊敢把秀才家的一百亩地全吃了,真不怕撑啊!”
蒋满谷是觉得许晏清这小伙子挺可惜的,但他对外都说自家借钱买地呢,要是真借了他家那么一大笔钱,叫别人看出点什么可怎么办啊。
但真的一点都不帮的话,确实说不过去。
他就这么苦恼地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水芹听了差点没晕厥:“爹啊,你直接把钱给晏清哥,让他对外说是自己恩师与同窗借给他的不就行了嘛!”
蒋满谷一拍脑袋:“对啊,哎呦你看我这猪脑子,真是啥都想不到。”
水芹都快急死了,实在放心不下,连忙请假和爹一起回乡下。
“笃笃笃……”
“晏清哥,我能进来吗?”水芹在门外小心翼翼地问。
过了许久,门内才传来沙哑的声音:“进来吧。”
水芹推开门,屋内十分灰暗,像是笼罩着一层阴霾,许晏清坐在窗边的小书桌上,微弱的光从窗外透进来,散在他苍白的脸上,更显脆弱。他转头,对她勉力一笑:“你来啦。”
输光田地的事发生不过三天,而他活像是被饿了半个月一般,本来就瘦弱的身躯更加骨瘦形销,合身的衣袍变得空荡荡,水芹见了鼻子一酸,心中蓦地一疼。
她的神仙小哥哥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果然世事难料,我算到了千百条放弃科举的理由,却唯独漏了这一条。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的突然。”
许晏清喃喃着,自嘲笑道:“枉我还做着金榜题名的梦,果然,都是梦一场罢了……”
水芹忍住马上要夺眶而出的泪珠,从怀中掏出五十两银票,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忘了吗,我说过的,如果真遇上了这一天,我会供你读下去。”
第六十九章 ,院试
许晏清恍若未闻, 还以为水芹是在安慰他,谁知银票被送到了眼前,看着字据齐全的银票, 他懵了,紧张问道:“你这银票是哪来的。”
蒋满谷对银钱之事捂得十分严实,连蒋满福他们都没告诉, 许家更是不会知道了,只大概知道蒋家赚了些钱,卖了田买了牛, 但对在镇上县里买房之事完全不知情,许晏清只以为县里的房子是租的。
“还能哪来的, 当然是赚的啦。”水芹将银票塞给他, 安抚道, “放心吧,是靠自己赚来的, 是我的劳动成果。”
“我不能收。”许晏清盯着这张薄薄的银票看了许久,最后只有一声沉闷的拒绝。
这五十两银子是他的救命稻草, 许晏清知道只要自己收下,他就有机会与人生一搏。但他不愿收,他觉得羞愧, 觉得无耻,竟然要水芹来帮他度过这个难关,显得他十分无能。
“晏清哥!”水芹不解, “为什么不能收,只要有了这笔钱,一切问题不就能迎刃而解了?”
许晏清却依旧不点头,面色沉寂, 似乎对一切都失去了信念。
水芹既急又怒,揪着他的衣角道:“晏清哥,你难不成甘心就此放弃科举吗,你四岁便开蒙,到如今已八载。这八年你勤勤恳恳,终于摸到了一点希望,眼看着就能成为秀才,亲人寄予厚望,夫子看重,同门钦羡,这些难道都要放弃吗?”
“许富现在明晃晃地踩着你们,算计你们,如果你就此沉寂,那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难不成你还指望许富放过你们吗,你应该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他只会变本加厉!你就算不想着自己,也得想着亲人啊!”
这番话如同一根刺,狠狠扎进了许晏清的大脑,令他清醒了些。
什么无能,什么羞愧,这些都算什么,有那么重要吗,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见许晏清似乎醒悟了些,水芹连忙给他出主意道:“这五十两你可以说是师长同门借给你的路费,许叔王姨知道了肯定很开心,一定会支持你去参加院试,你一定一定不要放弃好不好。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这句话不是你教我的吗?”
“你说得对,”许晏清捏紧拳头,接下了这张承载着沉甸甸的五十两,却轻飘如云的银票:“我不能放弃,许富,我要把失去的都讨回来!”
他眼中蒸腾起狂烈的恨意,他的低落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家中两百亩地,更是因为他从叔叔口中得知,当年他爹与他爷爷的去世似乎有蹊跷。
当年他爹与一位同门随行,尸体还是人家帮忙收敛的,许家很是感激他。然而某天许文实去送谢礼时,却发现这位同门私下竟与许富有接触!
当即他就将这消息告诉了许爷爷,许爷爷知道后震怒不已,开始着手调查这件事,谁知没过多久,他就因为各种原因病发死去。
许文实怕了,便闭上了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带着侄子侄女继续生活,可没想到许富的步伐还是没停止,终究是轮到了他。
得知这件事,许晏清自然是又惊又怒,但家中已经失去了两百亩田,他注定要与科举擦肩而过,一切都变得糟糕至极,上天似乎连一条活路都不肯给他,那一刻他无助极了,竟卑鄙地想要逃避。
许晏清想起这几天愚蠢的行为,便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许晏清,你真不是个东西!
看着许晏清恢复了理智,水芹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两人借口与夫子告别,一起去了镇上,等回来时,便兴冲冲地将兑好的五十两银子放到了许叔王姨面前。
许晏清一改之前的颓废,目光坚定道:“二叔二婶,我一定会考取秀才功名,为我们许家作主!”
许文实胡子拉碴,眼眶深陷,他这几日根本无法入睡,一闭眼便是爹与兄长的质问,听到这番话,他忍不住流下了泪:“好孩子,是二叔对不起你……”
王氏在一旁泣不成声,许晏清安慰了他们几句,便赶紧收拾行囊上路了。
他能行吗?
许晏清已经离开一个月了,水芹整日为他忐忑。如果许家没有失去那两百亩田,他要是落榜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后年再来,他到时也就十四岁。
可要是这一次落榜,先不说许富虎视眈眈,单就许晏清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接受失败,重振旗鼓。
就在水芹心慌到难以集中精神之时,捷报传来,许晏清成功考取秀才功名,并且名次极为靠前,以第三名成功取得廪生资格,每月得廪米六斗,每年能拿到廪饩银六两,并且免去了学费,大大减少了许家的负担。
听到这一好消息,水芹总算是长出一口气,能如常工作学习了。
据说,嘉通县今年共有三人考取秀才功名,因为嘉通县的教学资源一直都很一般,所以这样的成绩已经算是不错。
但其余两人都是吊车尾,只有许晏清,排名竟如此靠前,并且是以十二岁稚龄上榜,别说嘉通县从来都没有这种案例,整个江州府这十年恐怕都找不出这样如此年少且出众的少年,他一下子声名鹊起,整个嘉通县都在夸赞他,一夜之间,许晏清这三个字都变得高大起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天,贺喜的锣鼓声先是在县城敲了半天,再是去镇上敲半天,最后才到了许家门前,传去如此喜报。
许文实当场泪洒门前,据蒋满谷转述,那贺喜的人刚走,许家被骗走的两百亩地立马就送了回来,并且还附上了厚礼。
之后几天,许晏清一直没有回来,但水芹有听到他的各种八卦,什么被知府接见,被富商邀请,参加各种诗会,直到天气转冷时,许晏清才伴着被知县接见的消息一同回了县城。
许晏清这几日过的确实有些飘然,他再怎么沉稳,那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不同于水芹,他这一辈子只接触过这么些东西,陡然一下子被捧到了天上,确实难以自我调节。
知县或许看出来了,他是个好知县,爱才惜才,并且许晏清成为举人,甚至进士的可能性确实大,所以好心提醒了一番,在许晏清临走前,还送上了县里给他的奖赏,二十两纹银。
许晏清捧着二十两银子,站在县府门口,被冷风一吹,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回想起在县府中,知县先是考察了一番他的能力,得到缜密的回答后满意点头,继而沉吟片刻道:“明年的乡试,你暂时不要急着参加,我知道,你是有这个能力的,但你太过年少,我建议还是要多看多学,有了十足的把握再去。”
“你要知道,乡试不同于院试,更加需要一个好心态,乡试共考三场,每场三日,更是在火炉般的八月进行,你可要做好准备,万万不可太过急躁,更不可急功近利。”
最后,他语重心长道:“记住,万不可做《伤仲永》,你才十二岁,人生的路还长着,一切要慢慢来。”
知县的教诲犹言在耳,许晏清乍一听还没觉得什么,只以为是历来的教导,可是当兴奋散去时,他才意会到,这是知县的肺腑之言,而非客套话。
原来,他竟有《伤仲永》的前兆了吗。
踏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县府,一路上,有好几位热心肠的民众邀他搭牛车,许晏清都一一拒绝了。
他想到了蒋家。
水芹能一下子给他五十两,并且明确说不急着让他还,甚至不还都成,那就说明蒋家的财富绝对超乎他想象。
他还记得水芹为了安慰他,透露出家中银两足够买几百亩上好的水田。
但蒋家却谁都没有告诉,甚至还与外人说借了银钱买田,完全不露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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