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芹接过信,死死捏着,然后从怀中掏出两个药瓶:“白瓷瓶里是迷魂药,青瓷瓶里是金疮药,如果真有万一,你不用担心我,我定会没事的,你自己一定要保重。”
两人深深对视一眼,此番前途未卜,实在凶险,只盼望是虚惊一场。
“笃笃——”敲门声响起,官兵催促:“许举人,知府大人事务繁忙,还望多体谅。”
许晏清深吸一口气,最后揽了水芹一把,头都不回开门随他们走了。
“夫人……”小雨和嫣儿冲进来,小虎和陈武紧跟在后,都十分惴惴与茫然,“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芹自己都心神难安,哪有心思跟她们解释。她摆摆手,略带疲惫地让几人出门等候。
昨日她便有些心绪不宁,但以为早些走便能无碍,谁知,只是多留了一晚而已,就遭了这等事。早知如此,昨日回来便该走的。
一路上官兵还算有礼,至少没有推搡他,只是看着他,一齐来到府衙门外。
许晏清不是第一次见知府,三年前中举时,他也曾拜见过江州知府,只是当时身穿华服,打扮严谨,不像现在,一身臃肿的棉衣,带着几分乡土气。
被人领进了一间宽敞的书房,许晏清二话不说,连人都没见到,直接一拜:“晚生有罪,望知府大人恕罪。”
前方传来一个低沉的语气词:“哦?”
许晏清抬头,见到一位约莫四十来岁、蓄着短须的中年男子,乍一看有些眼熟,但那人眼神犀利,许晏清被一看,顿时绷紧了身体:“是晚生多管闲事,昨日多嘴问了不该问的东西,都是晚生的错,我甘愿受罚,还请大人不要累及他人。”
知府搁下笔,语气意味不明:“你是说昨日你问过的那些乞丐和摊主?”他嗤了一声,“本官还不至于如此草木皆兵,这些百姓都知道的消息,你问便问了,若是你能从那些东西里得知些什么,做出些什么,那本官倒是要敬你几分。”
许晏清一愣,是错觉吗,知府大人的对他似乎没有恶意。他就当这是一句赦免,假意不知其中深意,感激涕零地福了福身:“是大人宽宏大量,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但的确是晚生做错了,大人能原谅晚生,晚生感激不尽。”
但知府大人没让他走,反而让身边一小厮将桌上的一块白布往他这边走来。
那是什么?许晏清余光瞄到,暗中思索,既然不是他外出询问之事,那知府大人叫他过来应该是另有其事,恐怕与他手中那抹白布脱不了干系,那会是什么?
或许是知府的威压太重,他还未从方才的惊险中脱出,一时脑袋如浆糊,拧着眉想不出什么,直到小厮将那块布放到他手上,许晏清小心翼翼打开,看到布上四根银针闪闪发光,头脑顿时一昏——这定是水芹的针!
许晏清这下二话没说,直接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大人有何吩咐,只管交代,晚生定会竭尽全力。”
他低垂着头,心如擂鼓,这针是哪里来的,怎么会在知府手上,水芹做了什么……难不成、是昨日的那群人?
脚步声渐渐靠近,还没等许晏清继续告罪,知府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若是我想让你做些什么,就不会将你请到这里来了。本官姓赵,家中排行第二,赵生煦那小子,是我的四弟。”
许晏清猛然抬头,同时跟着力道起身,这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眼熟,因为他和赵生煦有四五分相像,若不是他太过紧张,其实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
“赵、赵知府……”
“不必紧张。”赵知府拍了拍他的肩,“坐吧,我确实有事相商,不过对你而言,应当不是什么坏事。”
他先是指了指许晏清手中的针:“昨日那场闹剧你也在当场,这是从卢三公子骑的那匹马中找出来的,不过你放心,这事只有我的人知,日后也不会有其他人知晓,只是往后行事还要收敛一些,这招可以用,只是不过半刻你娘子便又施针救人,未免太过凑巧了些。”
“多谢赵知府,晚生明白了。”
赵知府和煦一笑:“叫我赵师伯就行,你是生煦唯一的徒弟,自然也是我的师侄。”
许晏清从善如流:“多谢赵师伯。”
赵知府满意地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你会参与其中,也是我没想到的,但这也好,我们倒是先一步遇上了。你先说说,昨日你都打听到了些什么?”
许晏清毫无隐瞒,将昨日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都说了,他本就只打听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赵知府听了,淡淡点头:“八九不离十,只是浅薄了些而已。”
说着,他亲手给许晏清沏了一杯茶:“早春的信阳毛尖,一芽一叶,尝尝。”
许晏清对茶没什么研究,只干巴巴吐出两句:“香气高雅、清新,味道醇香,初时略带苦,后回甘纯粹。”
赵知府也不大在意,浅尝一口后,继续道:“这卢家,虽说有三皇子帮着,但我要将他撸下来,也不是不可,与他们交往,淡薄是有几分,但若说我形势艰难,是没有的。”
许晏清挺直了腰板,正襟危坐,微侧着身,脸上满是认真。
“赵生煦那家伙,生性不拘,都三十的人了,也没个正形,当年他被迫娶了妻子,又不想继续科考,心中有怨,不肯回京,我们才托人让他进了嘉通县县学。他这等人,怕是没什么能教你的,也不会对你说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
还没等许晏清替师父说些话,赵知府又道:“当今皇上虽有九子,但十指伸出有长短,他免不了会更疼爱其中几位,风头最甚的,便是三皇子,也就是卢家背后之人。三皇子虽是龙子,但气焰嚣张,仗着宠爱做过不少逾越之事,现今皇帝宠着他,我们顺着便好,等到哪日陛下厌了,那便是清算日。”
“我如今将这事报上去,不过是草草了事罢了,卢家迟早会东山再起,然而再等两年上报此事,那卢家便会如同一滩烂泥,再也扶不起,所以,我便令人传出那些话,让卢家放松警惕。”
许晏清恍然点头,时机很重要,早一步,虽说百姓也能早日脱离苦难,但新的苦难却也会在不久降临。
赵知府又说了些朝廷上的风起云涌,虽只是一点而过,什么大皇子英勇善战,二皇子足智多谋,五皇子正宫嫡子,六皇子外家势大,但许晏清只听了几句便都明白了,赵家在朝廷上到底是怎样的立场。
虽说夺嫡之事暂未浮出水面,但一想,皇帝已经五十五,迈入老年,身体每况愈下,确实是该立太子、站位的时候了。
赵知府说了这么多,是提醒他,也是笼络他。
谈话在两刻钟内结束,许晏清听到了许多从前一概不知的事,对官场有了更深的理解——果然官场如战场,每一桩事背后都深有含义,一不小心就会落得掉脑袋的下场。
如若还能有时间,许晏清自然是想做个清官,一步一个脚印往上爬,但现在,他就算成为进士,也只是一名不可能接触到几位皇子的小官而已,没有时间与本事对皇子一一进行挑选。
如今放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拒绝沈家,他可以当清官,但若是日后沈家成了,那他日子肯定不好过。这不难理解,他若是沈家,已经如此放下身段招揽一个还未成为进士的举人,却被如此拒绝,也会觉得被下了面子,虽说不至于让他死,吃些苦头,外放还是可以的。
要么就是跟随沈家,成了,便是泼天富贵,败了,依旧是个惨淡的下场。
但怎么算,都是第二个比较实惠,毕竟第一,人家挑选的皇子就有很大胜率,第二,现在拒绝沈家,他的日子立刻便难过起来了,日后也不一定会好过。在夺嫡大战中,他真能保持中立态度不被招揽吗,恐怕不太可能,只要他做官,就会有人来招揽他,就会分派系,他又不是什么能人,哪能全身而退?
反正到最后,这场夺嫡大战,他终究是要掺一脚的。
于是等谈话结束,赵知府和气让他再留几日,说找了几位大儒,一同给他补补课时,顺便为他介绍几位同门时,许晏清只思考了一瞬,便郑重同意了。
赵知府很是满意,在他走时,送出了一扇门,还让人捎上许多汉州特产。
回到书房,他心情颇好地写下一首诗。
许晏清此人,赵知府从前就细细查过,对他往事知道的一干二净,像这样心性纯良,天赋又好的年轻人着实不多,也是赵生煦这小子踩了狗屎运,才得了这么一个好徒弟。
若说之前是有些欣赏,今日这一番话后,那就变成了很是欣赏。这青年能伸能屈,心有成算,又一点就通,虽说现在还有些纯良过了头,但毕竟年纪还小,再说也就这样的人,才能让他放下心来,用心培养。
毕竟还有许多人,能力虽不错,花花肠子却多得很。
赵知府想到这,眼中划过一丝阴霾,知晓自己又入了障,连忙吐出一口气,回归许晏清此人。
就是可惜,已经娶了妻,虽说那妻子有几分手段,却不免有些妇人的愚昧,若是许晏清未娶妻便好了,他还有一嫡次女,即将及笄,两人正相配。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我肥不肥!(撕心裂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再遇
客栈, 水芹还在房中静坐,因着情绪反复,她肚子有些难受起来。她蹙眉, 思绪混乱,现在才恍然,就算拥有高超的医术, 在官权皇权面前,她也就只是一不起眼的小石子罢了。
亏她还觉得自保能力强,现在想来, 只是太过自负罢了。
如今该怎么办,只能等待吗, 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如果是不好的消息, 她又该怎么将信送出去?
她站起,扶着肚子在小小的屋子里踱步, 最后站在窗前,看着街道上稀疏了不少的人群, 忽而想起昨日救的那对夫妻。他们看起来一片赤城之心,若是求助他们,应当会看在昨日的份上帮一把吧。
如若他们能平安出城, 那这封信就能寄出去了。
想到这里,她伸手拿起披风,大步朝外走——现在没人看着她, 还来得及!
谁知刚打开门,还没等她下楼梯,就见许晏清自大门进来,身后一位官兵还对他行了一礼, 看起来完全不若刚才那般凶悍。
她一愣,许晏清抬起头见了她,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然后握紧她的手道:“别怕,没事了。”
水芹的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一手攥着丈夫的衣裳,一手放于眼上,平复心情。
许晏清将她带进房中,细细哄了许久,等水芹止了泪,才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一细说。
得知那知府竟是赵生煦的兄弟,水芹也忍不住叹道:“这也太巧了。”
又听许晏清复述了赵知府的话,水芹呢喃:“怪不得,那他就是故意的,故意不管卢家,让卢家继续横行霸道。”
许晏清眯眼点头:“恐怕卢家还真以为赵知府是怕了他们身后的三皇子,才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听你说起,三皇子又得宠爱,又有势力,岂能轻易拉下?”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卢家之事虽小,但三皇子之下必定不止一个卢家,到时候,就算不足以致命,也是一大伤。”
水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还有一事。”许晏清从怀中拿出白布包,面色有些沉重,“日后你行事还是要小心为上,朝堂远比你想象要凶险得多,今日若不是遇上了赵知府,卢家定不会放过你。”
水芹看到里面的针心猛然一跳,针细如丝,那日又如此混乱,怎么会有人摸到她身上?
对了,她竟忘了,因听到求救,她便施针救了那孕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被查出来吧。
“是我鲁莽了。”水芹心中一阵后悔,但再来一遍,她依旧会如此做,只是更加小心谨慎,至少不会将许晏清牵连其中。
然而在一旁的许晏清却微微用力捏她的手,一字一句道:“水芹,如果知道救那女子会让人识破此事,我定不会同意你回头。”
他头微微低垂,语气也跟着沉郁下来:“水芹,我知道你心有善念,想要博施济众,但你要知道,你才是最重要的,无论是对我,对爹娘,还是对你腹中的孩子,我不求你放弃心中善念,只求你能将自己放于他人之上,救得了,是他人之幸,救不了也是别人没福气,与你无关,如果别人有恨,那就让他们来寻我罢,一切罪孽都由我来担。”
“晏清……”水芹哑了声,被这番话激的眼眶红红,猛地抱住了他,“你在说什么傻话!”
她想反驳说自己才不是那种圣母呢,可是一想,若是昨日重来,她会舍弃那孕妇,而来保全自己吗,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在她眼前消失,她能做到吗?
水芹努力张开口,却颓然发现,她不能,不知道从何时起,医者仁心被深深地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前世因得不到爱,被生活压榨,她能冷漠看着生命无助病倒死去,因为她没钱,也没情感,只在乎物质。
可是今生什么都有了,得到了亲情,她明了失去亲人是何种痛苦,得到了爱情,她明了爱人逝去是何种绝望,现今还有了孩子……
她抚上自己的肚子,里面蜷曲着一个尚未发育完整的胎儿,他已融入她的血液、生命,即使他还什么都不会做。她不敢想,若是这个陪伴了自己五个多月的孩子离自己而去,她会有多么心痛、悲怆。
“晏清……”她喃喃,想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梗在喉头,没忍住,哭出了声,将那些揪心的情绪通通发泄出来。
哭过一场后,水芹心里好受多了,一切纠结都伴随着泪水落了下来。
她睁着红红的眼看向丈夫,发现他也是眼睛鼻子一片红,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竟有些忍俊不禁。她坐在许晏清怀中,埋首在他颈窝:“你放心,我以后定会周全行事,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如果真的陷入了两难,我、我也会尽力保全自己。”
许晏清叹了声,紧紧拥住她,久久不放手。
这句话说得艰难,但她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因为有了爱,她对他人有了同理心,但也正因为有了亲人、爱人与孩子,她更知道,自己不能如此随心所欲地行事,因为她的命,不止有她自己在乎。
但若是让她完全冷漠,她也是不肯的,比如昨日之事,她大可以乔装打扮,扮成普通男子,或平凡老妇人,一人救助孕妇,救完之后迅速走开,这样任谁都不会怀疑到她和许晏清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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