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珩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看她噘着嘴情绪极低,撑起身子问道:“怎么了?”
阿桃没有直接说,捏着被角,问今日怎么不见于昭仪。
“她生病了。”燕珩淡淡地说,“是风寒。我让她调养好了再出来,以免将病气过给其他人。”
阿桃点点头,两人无话,燕珩将她的心事揣摩地清清楚楚,低下身子,咬着阿桃的耳垂问:“吃醋了?”
阿桃偏过头,距离极近地端详燕珩的脸,郑重地颔首:“嗯,吃醋了。想到你跟我睡觉之后,又要去睡别人,我这里就很难受。”
说着阿桃指了指自己的心。
她那落寞忧愁的眼神让燕珩回想起前世。
自从被女史抓回福宁殿后,太子燕珩时隔三个月才再次见到继后元桃。
那时燕遂良邀请王公贵族春游芙蕖池,满眼的金雕玉砌、锦绣绫罗中,阿桃安安静静地坐在燕遂良旁边,拿着一柄象牙节的团扇,却扇也不扇,仿佛槁木死灰一般,与那个在金銮殿还好奇打量四周灵巧女子判若两人。
燕遂良将琼浆递到她唇边,阿桃勉强笑笑,想别过脸去,却被燕遂良揽着肩灌了下去。几滴酒水顺着她光滑的下巴落下来,顺着脖颈、锁骨,滑进裹胸之中。
燕珩收回眼神,周遭地欢声笑语有些恍惚,如同来自天外。
他抬手也灌了几杯酒,稍稍压下一丝不悦,身边的蔡姬喋喋不休与人道:“哪还能笑得出来呢,陛下都多大了,她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蔡姬捂住嘴吃吃地笑,而后又摇头:“说是郡主,不过是个棋子。我们是伪朝廷,景国怎么舍得真金枝玉叶。想联姻也不过随便找个乡下丫头封个郡主。脸面嘛,逢场作戏罢了。”
“谁说不是呢。”有人附和蔡姬,道:“听说景国驻军又在东都城里闹事,奸杀了几个姑娘,好生吓人哩。”
“真有这事?”另有几个华服夫人都听到了,凑在一起低语几句,而后齐齐狠瞪向坐在首位的继后,啐道:“狗仗人势!”
燕珩转过头,蔡姬的笑容僵在脸上,立马噤声不敢再说了。
夕阳落下,燕珩不胜酒力,请求要提前离席,燕遂良道:“也好,你先去吧。”
黄门撑来另一只船,他踉踉跄跄地跳上去,却不慎脚踩空,一只鞋掉在水里,衣摆湿了大半。他听父皇在背后哈哈大笑道:“快些去扶吾儿。”
一阵浓郁香气扑来,不知哪个姬妾上前来搀住他的胳膊,燕珩嫌恶地推开,一头倒在船上,摆摆手,一人一舟往岸边去。
又是临近日暮,燕珩仰面躺在船舷上,耳边是潺潺水声,也是一只脚没有穿鞋,他猛地回想起初遇阿桃的那天情形。
她人呢?
燕珩坐起来,回头看,画舫上燕遂良的身旁换了美人,觥筹交错间,并无阿桃的身影。
就在这时,撑船的黄门道:“咦,那是皇后的船。”
燕珩抬眼望去,果真,前方不远的水面上,一个美人坐在船头,她梳着高髻垂着满头的玉钗步摇,夜风吹拂起她的纱衣裙摆,像只振翅欲飞的雀儿。
“快些划。”燕珩真是醉了,也不管有无妨碍,如此吩咐。
黄门哪敢置喙,只能狠撑一篙,小舟顺着水流,蹿到阿桃的船旁。
“怎么先走了。”
两人的船并驾齐驱,燕珩问。
“没什么。”阿桃淡淡地,眼中光彩全无,她摇着团扇,道:“就不想待了。”
“东都城那事,你听说了。”燕珩问。
阿桃转头去看他,船行不稳,眼前人忽近忽远,暮色与夜色交融,给人最好的保护。
“是啊,我不想听他们说了,我难受。”阿桃道,“我在黑水河长大,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景国在中原做了这般遭天谴的事。我的哥哥也是军人,我在想他是不是终有一天也要做那些事。”
她越说眼中水光愈盛,最后咬唇撇过头去。
或是初夏的傍晚太过缱绻,燕珩难得地寻回了往日的温柔,他轻声道:“其实与你无关。不怪你。”
“可是我无法接受!”阿桃猛地回头,盯着燕珩,目光灼灼,“我无法接受景国士兵双手沾满鲜血,□□烧、屠杀老弱、□□妇女。”
“我接受不了,仿佛那些罪行是我犯下的一样…”她念叨着,人久久地怔住了。
最后分别时,阿桃对燕珩道:“如果可以,我宁愿一辈子待在天下太平的梦里,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宁愿永远在天下太平的梦里,这是前世的元桃所渴望的。
燕珩重活一世,当然要想尽一切办法弥补当年的遗憾,不管用什么办法,付出什么代价。
燕珩回到现实,望着阿桃忧愁的眸色,他突然抬手盖住阿桃的眼。
“怎么了?”阿桃惊讶地问,燕珩没说什么话,只是将她人翻过来,让她背对着自己。
刚刚燕珩特别纵容她,耐心地很。阿桃像是泡在热水中上上下下,很是舒服,回味无穷。
可这次燕珩又凶又狠,阿桃连叫都叫不出来。帐子被扯下一块,上面挂着的一串银铃叮铃铃坠了一地。
“你干什么,弄疼我了。”阿桃也是不服输,张口就咬。
燕珩吸了一口气,扭着她的手,哑声问:“阿桃吃醋了,打算怎么办呢?”
要知阿桃是景国人,这会脑子里没什么礼义廉耻之理,加之天生娇蛮,故而毫不知羞地
说:“我…我把你关在房里,她们谁也别想打你主意。”
燕珩听完,浑身一滞,條地伏在阿桃背上,把她的柔弱无骨的手放在唇边轻吻,道:“放心,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他说:“我已经吩咐下去,她们不必晨昏定省,没什么事不许她们来打搅你。”
阿桃双眼湿哒哒的,卷长的睫毛抖了抖,一颗水珠落在发里,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她听到这句,心里开心地飞起,谢天谢地,可不用去应付燕珩的那些姬妾了。
心里有话,嘴里有话,但实在没有力气精神了,阿桃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燕珩看她餍足地睡着了,穿衣起身来到书房,招芸娘过来问话,问的事阿桃一天的所行所说,每一点细节都不放过。
芸娘一一说完,燕珩才道:“蔡含景这个草包,实在口无遮拦。日后拦着她些,不许她在皇后面前乱说话。”
“奴知道了。”芸娘领命。
“方才你说,皇后喜欢艮岳苑的花,怎么不见采些回来,放在房中。”
芸娘道:“皇后说了,那些花儿长在土地枝头挺好的,采下来没几天就会蔫掉的。”
燕珩轻笑,笑阿桃还是孩子气,说得都是孩子话,不过一朵娇花而已,采了就采了,放在房中愉悦自己不是很好吗?
燕珩道:“即是这样,我看院中还有一块空地,你传我的旨意去艮岳苑,叫移栽几盆过来。”
芸娘看看天色,犹豫着问:“现在吗?”
“嗯,现在。”
昨天半夜才睡,今早阿桃是生生被饿醒的。她掀开被子,满脸通红,趴在床上掀开纱帐,悄悄地轻声唤芸娘过来。
芸娘一面给阿桃沐浴穿衣,一面对她说:“皇后,待会弄好了,出去看看,陛下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呢。”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我居然没完成榜单字数(哭),所以又更了一章,希望这章不要被和谐。
周四再更~
第24章 满庭芳
“惊喜?”
阿桃雀跃十分,不等发髻挽好,提着裙子光着脚跑到外间。此时晨光正好,满院子百花齐放,蜂飞蝶舞,真像把整个春天都装进了玉芙殿里。
芸娘拿着鞋子追出来,阿桃已经跳进院子的花丛里,高兴地转圈圈,百花并蝴蝶都围着她转,但姹紫嫣红再多,阿桃都是里面最活色生香的一朵,充满朝气与活力。
“怎么会这样!?”阿桃弯腰就着一朵海棠花,深吸一口香气,笑盈盈问芸娘,“昨天还说这种最好看,怎么就到这里来了。”
“当然是陛下吩咐的呀。”芸娘想要把手中那双金丝绣鞋拿给阿桃,话犹未了,燕珩从书房那边转出来,含笑问阿桃,“喜不喜欢?”
“喜欢!”阿桃拍着手笑道,燕珩事事想地周到,不用阿桃费一点心,试问哪个女子会拒绝这样的“温柔乡”。
阿桃现在就如陷入热恋的少女,她怀着荡漾的春心跳着迎上来,双手搭在燕珩地脖子上,咦了一声,问他:“怎么没去上朝呢?”
燕珩道:“好歹我也是新郎官,总该要休息一两日,大臣们不能抓着新郎官办公吧。”
阿桃将他搂得更紧了,道:“那你这几天都能陪我吗?”
“可以啊。”燕珩摸到阿桃的腰身,眨着眼睛一字一句道:“都能陪你。”
现在两人已经有些默契了,阿桃一听就知道他又不正经了,别看他平时端着一副高高在上,一层不染地样子,到了床上帐子放下来,就揪着自己说些乱七八糟的。
阿桃抿嘴偷笑,燕珩将人拉着坐在腿上,芸娘赶紧将绣鞋递过去,燕珩亲自将绣鞋给阿桃穿好,对她道:“阿桃,你喜欢什么我都会满足你,你有什么心事都跟我说,不用拘谨,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夫妻是最亲密的人,是要相伴一生的…”
他边说着边握住阿桃的手,柔声道:“我希望你每一天都能开心快乐,懂了吗?”
“懂了。”阿桃点点头,鼻尖发酸,简直要落下泪来,心想她前世不知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积下天大的运气让今生的自己遇到这么个好夫婿。
阿桃甚至想要广而告之,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好看又体贴的燕珩是自己的丈夫。
燕珩看她双眼泛红,内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宠溺地搂了搂,道:“好了,我不该说些有的没的,惹你伤心。”
“我才没有伤心哩。”阿桃柔柔眼睛,躺在他的臂弯里瓮声瓮气撒娇,“我就是开心,我就是想跟你好好地,一辈子不分离。”
燕珩眼中精光大盛,扶着阿桃的肩头,盯着她看,问着她:“说好了,一辈子不分离?”
阿桃微微愣了一会儿,而后将亮晶晶地眼睛笑成月牙,勾住燕珩的手指,与他约定,“一辈子不分离。”
燕珩如醍醐灌顶,机巧全开,将阿桃紧紧拥在怀里,头埋进她的脖颈,深情至极。
阿桃被他的拥抱压地出气不顺,憋屈难受,忍不住闷咳,居然还感觉他在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阿桃不免有些奇怪,却又分不清哪里奇怪,只能伸手拍拍燕珩的背,缓缓安抚他。
两人一同用过饭后,燕珩往明华堂去。
虽然免了请安,但各姬妾还是各自为皇后准备了礼物,现陆续送过来,堆了满满一屋子,芸娘拿着钥匙,指挥着拾夏等人将东西挪去库房。
阿桃这边拎着一只小桶,给院子里的花浇水,上次认了几种,眼下缤纷缭乱,又忘记了。她一面浇,一面指着跟前一朵问伺候在一旁的花匠娘子,“这是什么?”
那花匠娘子看了看,道:“根本似玫瑰,繁美刺外开。回皇后,那是蔷薇,有刺的,需得小心些。”
话音刚落,阿桃缩回手,手指渗出一点血珠。
几个宫女上前去问,阿桃摆手道,“没事,小伤。”她将手指放在绢上擦了擦,好奇地看那花匠娘子。
花匠娘子因要摆弄花草,做粗活,不比内宫宫女精致,昨夜匆匆布置了来,几个娘子都带着面纱,以免唐突了皇后。
跟阿桃说话的那个身量纤细,声音悦耳,阿桃对她说:“你叫什么名字,你刚刚念的诗好听得很。”
“回皇后,奴叫阿宁。”阿宁恭敬地回答。
阿桃颔首,看阿宁的眼光很是欣赏,想中原随便一个女孩子都会吟诗作对的,真是让人羡慕不已。“那这个呢?”阿桃指了一盆搭着架子黄色小花问阿宁。
阿宁凝眉想了想,道:“高楼晓见一花开,便觉春光四面来。这叫金腰带,又叫迎春花,春天开得最好。”
阿桃频频点头,遂又连续指了几盆。
“这个呢”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这是杜鹃花,又叫映山红。”
“极好,极好。那这个呢?”
“著雨胭脂点点消,半开时节最妖娆。谁家更有黄金屋,深锁东风贮阿娇。这是海棠花。”
“对,这就是海棠,我最喜欢的。”阿桃如是说,又问道:“阿娇是谁?”
“阿娇是…”话刚说到一半,芸娘领着人回来了,阿桃上前拉着芸娘的手道:“姑姑,这个阿宁好厉害,花都能念出诗来,将她留下吧。”
芸娘和颜悦色听阿桃说完,侧目看了阿宁一眼,阿宁缩着脖子,退到一边,只听芸娘道:“皇后,她是艮岳苑的宫女,还得去照顾花草呢,她可是一把好手,少了她真不行。”
“原来如此。”阿桃有些可惜道,“那便算了吧,还是能发挥自己的长处最好了。”
芸娘见说动了阿桃,悄声跟拾夏吩咐了几句,趁着芸娘带阿桃进屋,拾夏把阿宁等几个花匠娘子送了出去。
阿宁至今不懂,哭哭啼啼问拾夏:“皇后挺高兴的,人也随和,我不明白哪里得罪了芸姑姑。”
拾夏无奈摇头,道:“别问了,你之后不能去艮岳苑了,芸姑姑调你去素锦门。”
那素锦门是皇宫北边侧门,出了素锦门往东,有一片乱葬岗,宫里死掉的宫女太监都埋在那儿,还有人传言那边闹鬼,阿宁如何敢去,跪下求拾夏。
拾夏全听芸娘的,半分主做不得,她将阿宁扶起来,道:“快去吧,只是苦些,至少还能活命,今儿这事要是被陛下碰到,你怕是连命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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