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桃盘算着,自己若是说,肯定说不好,若是不说,又太假了。索性装病!病入膏肓,病得无法思考,说不来话,谁还会押着她拷问呢。
没错,阿桃确实受凉了,但小病未成,来到宝瑟夫人的住处后,她住进了一处二层小楼。阿桃就在窗户下吹了一晚上的冷风,生生把自己折腾成了风寒。
眼见皇后来问了数次,阿桃都只念着要和离,其他的什么都问不出来,这也就达到阿桃的目的了。
奈何阿桃底子太好,这几日居然慢慢好转了。
于是,当天晚上阿桃又趁夜深人静,打开窗户,坐在风口。
今夜下雪了,雪花飘进窗户里,飘在阿桃的手上,她渐渐地发呆起来,心念着再过几日又是立春,便是自己的生辰。
上次生辰阿桃因为要远嫁东都,过得很不开心,一边吃寿面,一边哭鼻子掉眼泪了。
元禾笑她还是个孩子,动不动就掉眼泪,阿桃抹着脸靠着哥哥的肩头,说:“我就当一辈子的孩子,永远都不要长大,永远跟你在一起,不行吗?”
元禾那会的神情,阿桃当时没注意,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又无奈又不舍。
其实他们都是普通人,偶然被强加上勋贵的名头,仓促着推着往前,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阿桃回来时,元禾跟她说,是哥哥没用,让妹妹受委屈了。
阿桃觉得很难过,不是为自己难为,而是为元禾难过。
阿桃想着,元禾拉扯自己长大已经很不容易了,她还不懂事,常给哥哥出难题,真是个坏蛋。思虑到这儿,阿桃眼睛又酸了,雪花都飘到她头发上,化成了水珠。
可不能动不动就掉眼泪了,阿桃自言自语着,把窗户关好,擦干净头发,换了干净衣裳,躺回床上,也不盖被子,就这么冻着。
她盘算着,皇后等人问不出有价值的东西,也不能老拘着她,过几日就可以回家了。抱着这个念头,阿桃慢慢进入了梦乡。
可是人睡着了身子体温就越低,阿桃环抱着身子,冻得直哆嗦,燕珩偷溜进来时,一掀开幔帐就看到阿桃缩成一团,像个小兔子一样,别提有多心疼了。
他将被子拉过来盖在阿桃身上,阿桃一下子就惊醒了,眼前突然出现这么大个活人,她吓得张嘴就要叫出来。
燕珩眼疾手快,捂住了阿桃的嘴巴。
外间有宫女轻声询问,房内燕珩压在阿桃身上,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竖在唇边。
“没,没事。”阿桃闷声道:“不过是梦见一只大耗子…”
第78章 红绡帐
外间有宫女轻声询问, 房内燕珩压在阿桃身上,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竖在唇边。
“没, 没事。”阿桃闷声道:“不过是梦见一只大耗子…”
宫女道了句早些休息,举着灯走开了, 房间里恢复了黑暗。眼前的燕珩并不清晰,只囫囵一个影子,唯有一双眼睛特别亮,泛着柔和的光。
“你来做什么。”阿桃脱开燕珩的手, 往里坐了坐,目的是要离燕珩远些, 可燕珩倒不客气,只当阿桃是给他腾位子了,挨着她坐下。
“你!”阿桃心里憋着一口气,推搡燕珩,“你给我下去!”
可燕珩到底是男子, 推了半日不见动窝,燕珩没说什么,阿桃自己闹得浑身发热, 又往离坐了些, 抱着膝盖一声不吭。
燕珩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阿桃偏过头, 闷声问:“你怎么进来的这可是后宫。”
“我想去哪儿,还能难得住我?”燕珩如是说,手撩开一点帘子,阿桃探出头去,只见窗户开了, 从她的角度能看见塔楼似的飞檐上多了个人影,并背身坐着,在飞雪中一动也不动。
“茂竹?”阿桃低呼,“茂竹带你进来的?”
燕珩默认,将她拉进床帐,并把被子盖在她身上。
一想到燕珩半夜偷偷进来,外面还都是宫女不说,还有个侍卫飞檐走壁听墙根,阿桃的脸越发红热起来,居然有种偷情的羞耻感。
“你,”阿桃没好气地嘟囔,“我铁了心跟你和离,你还来做什么?”
“若要和离,你为何装病?”燕珩问。
阿桃一时语塞,半晌,才道:“我,我是真病,哪里是装病,你别自作多情。”
“好,我自作多情,那景帝问你与我吵闹的原因,你怎地不说真话?”
“如果我说了真话,你必死无疑暂且不论。景帝一怒之下再伐东都,有多少百姓要流离失所,他们当中谁是谁的女儿、娘亲、妻子,谁又是谁的儿子、父亲、丈夫?我虽然没什么见识,但大是大非,孰重孰轻还拎得清。”
“大是大非?”燕珩又问,“是非功过都是胜利者书写的,改朝换代后景帝所作所为,在史书上又是一番雄图伟业,你可是挡了他一统江山的道了。”
阿桃暗地里白了燕珩一眼,“你不必这么酸溜溜地编排我,我知道我没什么立场说这种话,毕竟景国在中原干得坏事太多了。可就算夏国根基腐烂,需要大破大立,无辜百姓也不该被屠杀,纯善的女孩也不该被侮辱,否则跟强盗土匪有什么区别,这样的新朝建立了早晚也会灭亡。”
阿桃这番话是闷着头说的,说完之后半日不见燕珩有动静,她扬起脸来,却不想燕珩定定地看着自己。
“你,你干嘛?”干嘛这么瞧着我。
燕珩没有回答,良久回过神来,对阿桃说:“听说你在元皓面前逞了大威风,护下了一幢孔子庙?”
阿桃一愣,低声埋怨,“你倒打听地清楚,我干的事一点没落下。”
燕珩做了个理所应当的动作。他说起孔子庙,阿桃便觉得难受。想起石头他们家,本来多和睦幸福一家人,现在死的死,散的散,连饭都没得吃,还得挤下口粮,供給景国驻军的大爷们,要问罪魁祸首是谁,不说景帝手下的野蛮铁蹄,阿桃觉得自己都难辞其咎。
“我哪里护下了孔子庙。”阿桃说:“孔子庙早就被砸了,我连泥像都护不住,还是被砸个稀烂。”燕珩道:“不过是一座泥胎像而已,你何必出这个头,不然也不碰不上元皓。”
他说这话酸味明显,阿桃此时哪里嗅得出来,她全然沉浸在愤然的情绪中,“不过是泥胎?”阿桃显然激动了,她直起身子道:“那可不单单是泥胎。那,那是精神,是一股气!”
“气?”燕珩被她笨拙地认真的样子逗笑了,反问:“什么精神,什么气?”
其实阿桃想说气节,但她词汇有限,一时间说不出来,急得嘴巴都打结了。
“就是,就是…”她左右比喻不出来,突然灵光一闪,从床旁边的案几上摸来一个退下来的金钗。
阿桃道:“我的金钗过了一百年,就化作了土,就不值钱了。但精神和气不一样,它可以一直存在,存在人们的心里,就算遇到再大苦难,哪怕国和家都被人践踏了,只要有人还活着,还念着它,它就不会消失,就还有希望。”
嗯,这就是气节。
一口气说完后,房间里一派安静,燕珩没有说话,可阿桃不需要燕珩的肯定,她自己点了点头,自己肯定了自己。
黑暗中,燕珩盯着眼前的阿桃,想起了前世的阿桃,想起前世阿桃也曾说过类似的话。曾经燕珩总觉得这辈子的阿桃和前世不太一样。
前世的阿桃永远陪伴燕珩,安慰他,鼓励他,给他无限的温柔和力量,从来不会为燕珩带来一点麻烦。
而这辈子的阿桃则不同,她年纪太小,看似乖顺,实则跳脱,倔强,难以管束。即便燕珩做了充足的准备,还是让她从掌中逃离。
燕珩也怨,怨阿桃怎么就不懂他的良苦用心,可阿桃方才的话,让燕珩感受到一点点前世的阿桃的影子。
她从黑暗中走来,温柔地坚定地对自己微笑,她轻声对燕珩说,“没事的,我懂得你。”
燕珩低下头,感觉心被塞得满满的,坠坠的,他眼中泛起酸意,他好想对幻影中阿桃说一句,“我好想你。”
燕珩半天没有动静,阿桃狐疑,歪头去瞧,不想突然被燕珩拉进怀里,小脸被燕珩捧起来,亲吻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燕珩的唇有些干,有些凉。
许是为了偷溜进宫,在外面耗费了许久时间,才把自己也冻成了一个冰人。但当两人亲吻时,阿桃明显感觉他的身子一点点软了下来,一座大冰山逐渐化成了水。
阿桃闹不清燕珩犯了什么毛病,怎么说着话又开始动手动脚,故而在燕珩□□她嘴角的时候,赶紧躲开了。
“你,你搞什么鬼。”阿桃用手背拼命擦嘴,“你再这样,我叫人了。”
燕珩抱着阿桃不肯撒手,他把头埋在她泛起香味的乌发里,闷声恳求:“跟我回去吧,一起回去吧,好么?我肯定会好好对你的。”
阿桃被他紧紧拥着,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艰难地说:“我不走…我若跟你回去,你肯定又要把我关进玉芙殿里,你要我闭上眼睛,关上耳朵,我做不到自欺欺人。”
“那你一心一意要回黑水河,难道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闭上眼睛,关上耳朵?黑水河难道不是另外一座金丝笼。战火或许不会烧到长白山脚下,那这能代表天下太平吗?你这不是自欺欺人?”
阿桃一愣,身子僵住了,忽而回想起元禾也同样说过:存在的始终存在。
只是元禾没有戳穿,而燕珩这会无情地揭露真相,叫阿桃哑口无言。
燕珩在阿桃脖子上吻了一下,缓慢地抚摸阿桃纤薄的背,轻声说:“你装病,是为了护着我,说明你心里有我,那为何不与我回去呢?”
阿桃闭上眼睛,感受着燕珩灼热的气息,感觉他纤长的手指划过每一节脊柱,最后按在她不堪一握的细腰上,他当真坏透了,知道阿桃身上每一个敏感点,阿桃浑身酥软,面红心跳,不住地歪倒在燕珩臂弯里。
她眼眸如星,望着燕珩,对他说:“你要做的事,是想要向景国复仇。而我是不可能永远不与景国扯上关系的,我哥哥还在这里。你叫我如何选择?”
阿桃说的是症结所在,即便她再同情夏国,同情燕珩,可说到底她是景国人,骨子里流的是黑水白山的血,国仇家恨横亘如鸿沟,没这么轻易跨过。
燕珩从阿桃那儿出来,由茂竹带着走出大金宫,原本有马车,可燕珩却没有坐车,他出了神般往前走,茂竹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不一会儿,燕珩的肩头集满了霜雪,茂竹看不过去,上前道:“陛下,坐车吧。”
燕珩转头看向茂竹,茂竹又道:“有些事根深蒂固这么多年了,没这么容易改变的。”
燕珩道:“我与阿桃的对话,你都听到了吧?”
茂竹面露难色,他是习武之人,六识本就比旁人灵敏,想听不到都难。
燕珩继续往前走,慢慢道:“那你知道为何她说要做选择时候,我就退出来了吗?”
茂竹摇头,燕珩仰头望天,漫天的雪花纷纷飘落,乌云压城,整个上京都被白雪覆盖,雪光映照在燕珩的眼中,星星点点,他哈出一口凉气,轻声道:“我是怕了,我怕她做选择。”
怕她不选自己,负了燕珩一片真心,又怕她选了自己,惹得兄妹分离。最怕的,是阿桃无法做出选择,只能过激地逃避,做出自戕之类的事。
毕竟前世的阿桃这般隐忍坚强,也在现实的拉扯和打击下,上吊、割、腕、撞墙尝试了个遍。这辈子,自那次囚禁阿桃,阿桃想不开割、腕之后,燕珩是再也不敢强逼了。
真是捧在手里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也是想对你好,却又不知如何才是对你好。
茂竹哪里燕珩这层心事,多的话说不出来,他亦不是能言善辩之人,半日才憋出来一句话,他道:“陛下,要我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老天舍不得陛下一个人孤独,自会安排皇后回心转意的。”
燕珩兀自笑了笑,摆了摆手,一步一步往客馆走去。
要说前世的阿桃后来为何死心塌地,坚决不回景国,与其断绝关系的呢?
那便要说元禾前世死的蹊跷,在阿桃在东都时,突然接到元禾的死讯,说是病死的。
可前世的阿桃怎么都不相信,因为元禾从来身体康健,且来往书信中从来都不曾提过患病一事,怎么就突然死了。
左右找不到答案,所有人讳莫如深,前世的阿桃心灰意冷,所以才发誓抵死不回上京。
可这辈子,元禾安安稳稳,自然也不会有暴毙而亡的担忧。
然,东边不亮西边亮,阿桃还在宝瑟夫人这里养病,元禾突然来访,告诉阿桃,他准备上战场了。
第79章 嬉冰雪
阿桃还在宝瑟夫人这里养病, 元禾突然来访,告诉阿桃,他准备上战场了。
那几日天气晴朗, 雪也停了,闷在房间里小半个月人们终于可以出来透一口气。
宝瑟夫人所住云霞阁地势高, 视野好,阿桃站在二楼能看到大半个大金宫。大金宫的规模虽比不上东都皇宫,但曾是夏国行宫,其修造制式还是颇为讲究的, 再加上融合了当地风俗,别具一格。
白雪绿琉璃, 再加上随处可见的青松红梅,整个世界仿佛放进玻璃盒子一般,晶莹剔透,是北国独有的风景了。
云霞阁外有一方池塘,现下池水冻成了厚厚的冰, 雪天放晴后宫女拿了冰尕、冰车等出来玩,欢笑声把阿桃从床上吵起来,她一听那声心里痒痒的, 纵然脑袋好烧着, 可玩心被挑起来,哪还能躺得住?
她绾好发髻, 披上外衣踏出房门,宝瑟夫人正在琴室擦拭她的阮琴,门未关上,隔着一簇梅花瞅见了阿桃。
宝瑟夫人放下阮琴,不徐不疾地起身, 宫女为其打起珠帘,走到廊下,来到阿桃身旁,问道:“郡主可好些了?”
阿桃就这么看着宝瑟夫人从玛瑙翡翠穿成的帘子后施施然走来,穿过幽香诱人的梅花,逆着雪光,犹如九天神女,不可直视。
阿桃一时间被宝瑟耀眼地恍了神,直至宝瑟夫人朱口轻启,她反应过来,“好多了。”
阿桃低下头去,耳朵热起来,心里感叹难怪国破家亡,宝瑟夫人却丝毫不受影响,如此风韵美貌,连女子都心动不已,试问哪个男人不爱呢。
要不然她怎么如此容易地魅惑了景帝,轻而易举地重新坐上宠姬之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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