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侯仍是弯着腰,道:“草民不敢,我喝酒是要因为上京天冷,不喝酒取暖,天寒地冻实在难熬。”
此事难怪昏侯,东都就算会下雪,但宫里有地暖,帝王所到之处哪里不是春意盎然。阿桃在玉芙殿,还能四季光着脚丫乱跑呢。
谁能想到大半辈子养尊处优的君主会沦落到这般境地呢。
可对景帝来说,这并不是理由,景帝道:“不论如何,你还是扫了大家的兴致,我得罚一罚你。”
说罢,他从旁摘下一根梅枝,叫人递给燕珩,笑道:“燕平思,你用这个替我抽打昏侯十下,算是惩罚。”
这可是个好主意,在座的人都兴奋起来,原本昏昏欲睡者瞬间清醒,都想看看燕珩怎么抽打他以前的君上。
只见燕珩接过那只红梅,眼睛平平静静地望着昏侯,后者浑浑噩噩,低着头立在原地,仿佛周遭一切与自己无关,仿佛要挨打的不是他自己。
阿桃知道燕珩定然下不去手,她知道此刻燕珩心里是煎熬的,可她太笨了,想不出什么主意化解危机。
天寒地冻,阿桃居然急出了满脑门子的汗,闹得坐在对面的元皓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
元皓分明看出来阿桃对燕珩有十万分的余情未了,见她在位子上恨不得上蹿下跳的样子,真是忍不住在心里骂她没出息。但又怕她这傻丫头真的强出头,惹恼他父皇,可是没人能救得了。
元皓坐不住了,心想着关键时刻还是得他出手。他想的办法就是把阿桃带走,眼不见心不烦。
元皓趁人不注意,先从席间退下来,而后找了个宫女让她带话给阿桃,就说她哥哥元禾出事了。
元皓还是能掂的清斤两,若说旁的不敢保证,若说元禾有事,阿桃必然会出来。
还好这会燕珩已经拿着梅枝走到堂中,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燕珩身上。谁成想,阿桃压根没出来,元皓探头远远看去,阿桃还坚定地坐在燕珩身边的位子上,眼神死死地黏在燕珩身上。
“完了完了。”元皓靠在冰凉的山石上念叨,“那丫头彻底疯魔了,为了个男人…”说到一半,他兀自笑着摇头,“说到底,关我什么事。我着急做甚。”
说是这么说,可元皓还是忍不住去瞧阿桃。
只见,这时燕珩已经站到了昏侯身旁,而昏侯本人倒自觉,颤颤巍巍跪了下去,一言不发甘心领罚。
而燕珩迟迟不动,景帝没了耐心,他厉声道:“怎么?你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阿桃的手紧紧捏住衣摆,衣裳上被她掐住了褶痕,就当所有人都要看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时,燕珩双手捧着梅花,对景帝说:“恕我不能奉命。”
全场哗然,连景帝都没想到燕珩会这般说,他挑眉问:“这是为何?”
燕珩将梅花放回宫女的托盘上,缓缓行礼,回道:“世人皆知昏侯曾是夏国国主,曾是我的君上。虽然他持王道而不行,导致夏国国破,可与我有栽培之恩,知遇之恩,若我此刻将这梅枝抽打下去,岂不是忘恩负义?我想,治国理政,除了法典军制,还有道义人情,公爵勋贵要以身作则,故而我不能奉这个命令。”
景帝笑了,“他曾是你的王,而我是你现在的王,你不想做个忘恩负义的人,难道不怕在我治你一个狂妄藐视的罪名吗?”
燕珩道:“陛下明理,此举不过玩笑,万不会当真。”
景帝一愣,不禁失笑,这倒好,燕珩把这件事定性为宴会间的玩意,他若发怒,那就是大题小做,失了气度。
说真的,若是旁人,断不敢在景帝面前大放厥词,但燕珩就敢,就如他之前所说,人都有性格,宁亢勿卑,就是他的性格。
比起彻底奴颜婢膝的人,燕珩这样有性格,有底线,更容易让人信赖,惹人喜爱。
果然,景帝哈哈笑起来,让燕珩回位子上坐下,他对众人道:“如今我们也入主中原了,确实不能这么蛮横,不成体统。”
此时,宝瑟夫人道:“那不如换个法子。”
景帝问:“你有什么好法子?”
宝瑟夫人抿着嘴,点漆般的眸子一转,噗嗤笑了,“昏侯不适合爱喝酒吗?不如让昏侯把酒窖里的酒搬出来,再搬回去。”
这么戏弄人的法子,可真是招人恨,偏景帝答应了,叫宫女领昏侯去了酒窖。
月上中天,天色很晚了。众人散去,景帝把阿桃单独留下来,燕珩临走时深深看了她一眼,好似让她不要害怕。
可当阿桃单独跪在寒凉的石板上,叫她如何不害怕。
景帝在她身旁来回踱步,问她:“怎么突然跑回来?”
阿桃仍旧跪着,瑟瑟答:“想,想家了。”
“撒谎!”景帝冷冷道:“想家了,可以写信,可以差人带话。何至于招呼不打就跑回来?”
阿桃被他吼得哆嗦了一下,梅花枝头的薄雪被风卷起来,她衣衫再厚,也抵不住刀子一般的雪花。
她舔了舔冻裂的唇,道:“就,就是燕珩要立妃,我与他吵了一架,气不过,所以跑回来。”
“真是这样?”景帝明显的不信任,他道:“派去两拨使团连东都城都没进去,只有你一个人住进皇宫,你就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阿桃顿了顿,心里咯噔一下,景帝这是,这是怀疑燕珩了。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燕珩要做事,当然难免留影,要是被人抓住把柄,那他就死定了。
“没有,没有啊!”阿桃抬起头来,拨浪鼓一般摇头,“陛下说的是什么奇怪?”
“我说燕珩,他有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行径?”
“这个,”阿桃眨巴眼睛,想了想,忽而高声:“还真有!”
景帝眼睛发光,命她快说,只听阿桃喃喃道:“我在宫里吃得好,住得好,他事事顺从我,还以为是真心爱护我,哪晓得都是为了后面立妃纳妾做铺垫…”
说着说着,阿桃眼圈又红了,憋着嘴落下委屈巴巴的泪珠。
景帝瞅着阿桃那一派天然无知的蠢样,不住皱眉,宝瑟夫人打了个哈欠,摇摇地走上前来,挽着景帝的胳膊说:“陛下,很晚了,郡主不能老跪在这,不如让她给我作伴,有什么话我们女人间悄悄的说。”
景帝看了宝瑟夫人一眼,无奈道:“也好,反正她的事没这么快解决,就先住在宫里。”
就在这时,元皓突然闯进来,急匆匆道:“父皇,前方来报,西凉那边有动静,耶律胥居然安全回去了。”
景帝瞪着元皓,骂道:“多大的事,值得你现在跑过来?”
元皓在他父皇面前向来乖巧,难见在阿桃面前的半点威风,他挠挠头道:“西凉局势不稳,不算小事了,还是得回禀父皇一下。”
景帝甩手,朝前殿议事堂走去,元皓落在后面,朝阿桃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阿桃知道他冒出来多半是为自己解围,也回敬他一个鬼脸。
而后阿桃揉着膝盖站起来,再瞧那宝瑟夫人披着白狐大氅,扶着宫女的手,已经缓缓地走下梅花岗,远远地对阿桃道:“郡主,快下来吧,我这里可又香又暖呢。”
第77章 大耗子
阿桃揉着膝盖站起来, 再瞧那宝瑟夫人披着白狐大氅扶着宫女的手,走下梅花岗,远远地对阿桃道:“郡主, 快下来吧,我那儿宫里可又香又暖呢。”
阿桃揉揉被冻僵的脸, 拎着裙子跑下去,一头钻进宝瑟夫人的轿撵里,果真是又香又暖。
方才在席间,阿桃就冻得够呛, 惊吓打击一茬接着一茬,连手炉里的碳烧成了灰都没注意, 一层汗一层凉,一会冷一会热,弄的阿桃连打好几个喷嚏,眼泪都从眼角溢了出来。
宝瑟夫人抿嘴笑了,就着手上的绢子想给她擦擦鼻子, 阿桃往后缩了缩,道:“我自己来…”
宝瑟夫人随她,将手绢放在阿桃的手心。
阿桃擦完了鼻子, 轻声说:“这绢子我洗干净还给你。”
“不着急。”宝瑟夫人撑着额头, 含笑着瞧着阿桃。
其实,阿桃心里是看不起宝瑟夫人的, 她身为夏国女,对家国破碎一点感觉都没有,反倒心安理得的投降敌人,这实在不与中原“士可杀不可辱”的主流相通。
可阿桃也做不到对宝瑟夫人怒目而视,因为她真的太美, 不光五官标志,而且妆容十分贴合,在外头坐这么久,其他人包括阿桃都难免有些狼狈,可宝瑟夫人连头发丝都是精致的,挑不出一点错来。
虽然宝瑟夫人极美,却不是那种侵略性的,而是至极温柔,她的眼睛透着亮,自然地饱含深情,不说男人,连阿桃被她看一眼都酥倒半边。
另一边,燕珩站在离梅花岗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阿桃上了宝瑟夫人的轿撵才放心离开。刚没走几步,竟见完颜泰去而复返。
“将军!”燕珩行礼,和气问道:“不是散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完颜泰谨慎地盯着他,燕珩反笑,摇头道:“是我唐突了,不该打听军机大事,这就走。”
“等等!”完颜泰把人叫住,来回打量燕珩,板着的脸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容,“告诉你也无妨,西凉怕是要换国主了。”
“噢?”
燕珩装模作样的本事当真一流,耶律胥潜逃归国是他一手策划,可这会搞得跟第一次听说一般。
“竟然还有这种事。”燕珩正色道。
“与耶律胥相争的那几个皇子既不是王后阏氏所生,也没有什么才能,国王病重这段时日把西凉搞得一团糟,还险些被几个西域小国打进都城。总之,早就失了人心,很多人等着盼着耶律胥能回去拨乱反正。”
燕珩道:“耶律王子还是众望所归啊。”
完颜泰道:“这不陛下急召我等回来,商议如何对付西凉。”
燕珩眉头微挑,“陛下要出兵西凉?”
完颜泰先不说话,先端详燕珩神色,反道:“怎么?西凉那几皇子都由我们操纵,岂能被耶律胥坏了好事?”
燕珩略想了想,欲言又止,还是完颜泰豪爽,大手一挥,“最烦你们中原人扭扭捏捏,有话就直说,刚刚你在席上不是很能说嘛!”
“这是景国国事,我不该随便置喙…”
“叫你说,你就说!”
“……”燕珩无奈摇头,说:“方才将军也说,其他几个王子才能有限,在有景国扶持的前提下,还差点丢了国都,实在有些扶不起的阿斗的意思。若换个思路,立即转投耶律胥,帮助他登上皇位,一来他年纪轻,心思浅,容易掌控,二来他刚回西凉,正需要借助力量坐稳王位,与我们岂不是互助互利,各取所需?”
完颜泰听完这一席话,沉思许久,正要开口,一个宫人匆匆寻来,喘着气道:“神威将军啊,终于找到你了,请随我去议事堂吧,陛下等候许久了。”
完颜泰应了两声,往前走了几步,回首刚硬简短地嘱咐燕珩,“改日再聊。”
燕珩带着和煦的笑容,拱手目送完颜泰离开。
果不其然,半个月后,西凉传来新王登基的消息,胜者不是耶律胥还能是谁。景帝派出使团并准备了许多金银珠宝,送往西凉。
且说那日阿桃住进宝瑟夫人的宫殿就病倒了,太医诊断是忽冷忽热受了风寒,在北国就怕受凉,一病基本上就是整个冬天。
阿桃到底是被燕珩养娇气了,往年她可是鲜少生病的。哪知一回来倒在床榻烧的一塌糊涂,前头几日都要说胡话了。
景帝的阏氏,现在称作皇后,原是景国最大部落族长之女,该部落最擅长占卜祝由之术,皇景帝特别崇信此节。
但自景帝继位后不断加强皇权,部落议事制逐渐没落,皇后也就没什么势力,好在她生育了两位年长的皇子,景帝就算不宠幸她了,也给她皇后的地位和尊荣。
许是景帝有交代,要皇后来宝瑟这儿来打探阿桃的口风,目的就是看燕珩是否有二心。
可惜阿桃一天到晚昏昏沉沉,两句话说不到,捂着头说疼得厉害,皇后一开始还和蔼些,可她毕竟不是细腻女子,没什么耐心,两三次之后就甩手不干了。
倒是宝瑟夫人在旁道:“不如让郡主好好休息,我看越逼得紧,越问不出什么来。”
阿桃躺在床上,拉着厚厚的幔帐,看不到两人的表情,只能影影绰绰地见皇后坐在床沿,宝瑟夫人估摸是跪在地上。
皇后声音冰冷,说的是景国话,需要女婢在旁翻译,她道:“我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议论?郡主的病不见好,不是你照顾不周?反说是我逼得太紧呢,难道我奉陛下的命令办事还做错了吗?”
好家伙,宝瑟夫人就说了一句,就被挑出这么多的错。
阿桃可不敢乱说话了,闭着眼睛继续装死。
只听皇后再道:“狐狸精,我劝你别猖狂,陛下爱美人不假,可惜他向来喜新厌旧了,等过了新鲜头,看你怎么办呢?”
宝瑟夫人似乎说了什么,可阿桃没听清,满屋子都是皇后的声音,她道:“当初刚来的时候,不是还装贞洁烈女,说什么都不肯侍奉陛下。可后来呢,不是主动爬上陛下的龙床吗?啧啧,我还以为你有几个斤两呢,也不过是个贪图荣华,人尽可夫的淫、贱、荡、妇罢了。你且认真照顾郡主吧,我改日再来。”
还来!?
阿桃十分痛苦,这位皇后她见过,那是比景帝还不好亲近的主,如木雕般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没半点笑意,甚至没什么表情。
阿桃曾经私底下跟元禾打趣,说皇后就像家里用老树根雕出来的神婆像。
没想到老神婆不但会说话,还会夹枪带棒的说话。果然,有女人的地方就有争斗。看来,皇后和宠妃间不睦的传统四海惯有。
幔帐撩开,阿桃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她感觉有一片温软在额上摸了摸,宝瑟夫人轻声道:“看来真是病得不轻呢。”
是啊,是啊,我真是病的不轻,快病死了。
阿桃哪能不明白景帝的心思,对于燕珩,他总还是不放心的,刚好阿桃与燕珩不和跑了回来,景帝定然想从阿桃身上挖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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